奇双传

邱应雄送了茶来，上仙亲手为元乾斟满了一杯：“嘴上说得狠，只怕见了她又舍不得了！”

“也是啊！”

元乾端起茶来，刚送到嘴边，还没有喝一口，突然，从前院那边传来一阵喧哗。惊得元乾手上的茶杯差点掉到了地上：“出乱子了！”

一想到大军千里行军，终于抵达了皇城脚下，几十万人，把城墙团团围住，四面攻打。城上箭矢如雨飞下，却不能阻止凶悍的阴兵。他们剑不能伤，刀不能砍，箭矢飞来，穿过了阴兵身体，他们照样向前砍杀。守卫皇城的御林军不能抵挡，只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大军潮水一般地进入皇城，大获全胜。

后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每每想到这里，上仙就由不得会心而笑。他不打算再想下去，大业已经筑牢了根基，世上还无人能改变了它的走向。他的余生，将要一座恢弘的都城中度过，一呼而百应，一言压九鼎。天下的河流山川，城池乡镇，都属他所有，正是：率土之滨，莫非王土！

规划好了路线，又要计划用人。一百多个家丁和门生，说起来人是少了点。有点捉襟见肘的感觉。这些人不能上阵杀敌，他们要随着长平唤起的那支大军前行，一路上在紧要的岔路口上预先安置下来，防止有阴兵走了错了行程。手执长幡，站立路边，导引大军行进。

上仙心里浮起了一线希望，他说：“师弟，看见没有？”

元乾脸上带着笑：“看见了，兄长。”

“百鸟朝凤！”

“对，正是百鸟朝凤！”

“快走！”

“走，兄长。”

二人健步如飞，走到前院大门前，看见几十个门生不知把什么东西围在核心，嘴里还乱七八糟地喊着叫着：怪物，怪物，快把怪物打出去！

这时，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小龙不顾一切地从家丁和门生的脚下钻过去，吓得他们纷纷避让，四下逃散。

一个家丁一回身正与上仙相撞，指着大门，结结巴巴地说：“上仙大人，来了一个怪物，从来没有见过那么丑的，我们要赶它出去，它非不走，又把脸遮着，自己也知道自己见不得人。”

“起开！”

上仙一脚踢开了家丁，驱散了围着的人群。元乾跟他一起，两人举目一看，顿时，也是目瞪口呆。家丁们说得不错，那就是一个见所未见的怪物。通体暗绿色，背上长了几个尖刺，从大到小，一直排列到头顶上。全身的皮像是被人使劲地搓揉过一样，一层一层地相叠。手脚粗短，到了末端，见不到手指脚趾，只长着几根像是熊爪子一样的东西。它用两只前肢，死死地遮住了自己的脸，一块破布一样的衣裳，挂在胸前和肚子上，几乎遮不住丑。

群蛇涌来，围在那个怪物的脚下，仰起脑袋，信子伸伸缩缩，拼力要向它靠近，要向它仰望。

上仙和元乾对看一眼，元乾不敢相信这个怪物是貌美如花的绿英儿，对着上仙摇了摇头：“不堪入目，不堪入目，它绝对不是绿英儿！”

上仙又看了那怪物一阵，试着喊道：“绿英儿，你是绿英儿吗？”

怪物放开了手，面目更是骇人，所有的人都不由得倒退了一步，胆小的，一跟头跌倒在地，不是慑于上仙威仪，已经失声大叫了。它的眼睛高高的鼓出来，鼻子又深深地塌下去，鼻孔是两个拳头大的黑洞，朝上翻起，嘴巴又长又大，森森白齿，排列其中，让它咬一口，必定是身首离断。

上仙又喊了一声：“绿英儿，是你回来了么？”

怪物开口了，它一开口，所有的人都听出来了，这个怪物，正是久已不见的绿英儿小姐。它模样丑陋不堪，声音却依然是莺声燕呖悦耳动听：“上仙爷爷，是我，我是绿英儿，我回来了。”

元乾也喊道：“绿英儿，是你呀？”

“是我呀，爷爷。”

“你——你去哪儿了。爷爷找你找得好苦！”

“我去的地方，没有人能去。”

“那——那你怎么成了这么一副模样，爷爷都认不出你来了！”

绿英儿的声音里带了哭音：“爷爷啊，我也不愿意成这个样子，可是，不成这个样子，又不行啊。”

元乾向前走去，眼里也是泪光盈盈，他伸出两手，要把绿英儿拥在怀里：“怎么不行啊，绿英儿，爷爷让你有一副花容月貌，你怎么不珍惜，好端端的，躲出去这么久，回来了，却变成了一个——”

上仙止住了元乾：“师弟，绿英儿终是回来了，不论她成了什么样子，也是你的孙女，也是我千竹苑里的翘楚。”

他走过去，拉住了绿英儿的手：“走，跟上仙爷爷走，看样子，你是吃尽了辛苦，回你的住所去，好好睡一觉，我们再细细地说。”

绿英儿哽噎地说：“谢谢上仙爷爷，不嫌弃我。”

元乾上来，牵住了绿英儿的另一支手：“爷爷也不嫌弃你，绿英儿，你回来了，就是天大的好事情。”

“爷爷，我在那边，好想你和上仙爷爷。”

“我们也想你啊，绿英儿，什么叫望眼欲穿，这个滋味，我和你上仙爷爷这一回是尝够了！只是万万想不到，我的掌上明珠，竟然成了——”

看元乾又要下泪，上仙急忙打断了他的话：“不要再说了，元乾师弟，绿英儿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一定有一段曲折又令人惊叹的故事，等到绿英儿歇息好了，我们再慢慢地听她从实道来。”

元乾捏着绿英儿的手，连声说好：“好，好，好！”

绿英儿说：“第一眼看到我成了这个样子，我都不想活了，可是，想到上仙爷爷的大业，我又咬牙回到了千竹苑。看到家丁们围着我怪叫，我才知道，我的样子，比我自己看到的更可怕。我真的是不想见人了。”

上仙拍拍绿英儿的手背：“绿英儿，只要你能变回原来的你，不论费多大的周折，不论要花费多少，我也要不惜一切地办到。”

绿英儿感激地看向上仙：“”上仙爷爷，我能脱掉这个丑陋至极的躯壳，但是，已是变不回我自己了。”

令上仙苦恼万分的是，长平大军虽有将帅，但是，他们口不能言，耳不能听，战法战术却是难以与他们商量。这就需要一个骁勇的大将，一马当先，锐不可当，他冲在前面，长平大军紧紧跟随，破城就轻而易举。这一员勇将，舍绿英儿而无他人能够担当。可惜的是，绿英儿一直杳无音信，派出了无数人出去寻访，可是，遍寻无着，绿英儿竟像是从世间消失了一样。

元乾也知道绿英儿的重要，亲自出马，走遍了周围方圆几百里，山上、水里，洞穴，饭食想得到的地方，都去找了，依旧是渺无踪迹。元乾已经没有了耐心：“这个小妮子，是不是觉得自己的翅膀硬了，用不着我们了，她可以自立门户了，找了个所在，要另起炉灶了。”

“这就叫做神出鬼没。”

元乾越想越是气愤，在地上顿足道：“这丫头才真的是忘恩负义，把她养到这么大，教了她一身的独门绝技，她竟然连招呼都不打一个，走得无影无踪。以后若是能再见到她，二话不说，我先赏她个漏风的巴掌！”

上仙连连摇头：“我还是信不过他。”

日期一天天逼近，上仙不敢稍有懈怠，日夜谋划，力求机谋周全。他把一张地图铺在桌上，对着地图仔细标注，长平距离皇城有千里之遥，如果大军进发，路上需行走数日。阴兵要昼伏夜行，第一天、第二天以至于后来的路程，行至何处，就要号令大军潜息下来，偃旗息鼓，原地休憩，待等到黑夜降临，再用追风招魂唤起他们，浩浩荡荡，直奔皇城而去。

上仙也怕绿英儿来这么一招，她要是另立门户，也是一个强劲的对手，这个蛇妖野心勃勃，一旦爆发起来，世上真还没有几个人能压得住她。而且，绿英儿不改禽兽本性，翻脸不认人，真正到了那个时候，元乾也未必能说得服她。既然如此，她消失了也好，自己也少了一份担心。

天色放亮，清风徐徐，竹林“沙沙”作语。元乾来了，进了亭子，替上仙一口吹灭了灯：“兄长，又是一夜未眠？”

元乾顿足道：“唉，这个绿英儿，到底躲到那个洞窟里去了，莫非一时想不开，径直去了阴曹地府。”

元乾也道：“是啊，自从他亲自把邰振子下葬在那遍竹林里，每天至少要去两趟，墓前香火不绝，还供奉了后山的野花。”

“我看他的心都随着邰振子走了，已是魂不守舍了。他要是能担当这个先锋猛将，我们何至于苦苦思慕绿英儿！”

元乾说：“奇怪的是，有绿英儿在的地方，必然是群蛇聚集，如同百鸟朝凤。自从绿英儿没有了踪迹之后，附近再也没有看见过一条小龙。我出去寻找，特意去到小龙出没较多的地方，同样也找不到绿英儿。”

“兄长还在为寻找先锋着急？”

“是啊，我要总领全局，调度前后，不可能亲自去作这个开路的大将。师弟你又文弱，不是这块材料啊。”

正是紧要关头，哪里容得突起祸乱，上仙放下茶杯，“霍”地立起，从墙上取下追风：“走，看看去。”

出了亭子，二人惊奇地看到，大大小小的小龙从草丛里钻出来，争先恐后地朝着前院的方向涌过去，密麻麻一遍，他二人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上仙摇摇头：“绿英儿不是那样的人，人心有七窍，她的心大概有九窍，而且，心比天还大，这样的人，绝不会自戕自害。”

元乾坐着发愁，突然抬头说道：“兄长，实在不行，就让颐安当这个开路先锋，他也有一身武艺，只不过勇力不及绿英儿而已。”

上仙叹道：“唉——，这事到临头，才发现差误太多。不及时弥补起来，到时候只恐要坏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