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明帝国

“嘶——”当最后一个笔划被重重地刻在了晶板上之后，深潜船的舰长发出了一声十分轻微、十分压抑的呻·吟。

在撰写航海日志的同时，某种嘶嘶声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同样挥之不去的，还有身上不断传来的、仿佛深入灵魂的痛痒感——有很大的可能是死潮侵蚀疮，现在估计自己身体那几块地方的皮肤和里面的“血肉”已经快烂穿了，伤口周围不知道已经长出了多少细微的晶簇。

真见鬼。

传令钟的档位被向前压到了底，舰船的“速度”随之骤然提升。舰船的计算阵列和船体本身回馈给载员们诡异的回应，那回应......就像是某种庞然大物被巨大的力量扭曲时发出的隆隆声，好像要承受不住接下来的压力一般。

动力炉开始榨取自身的所有冗余能力，这些存储下来的潜力全部注入了舰首段的特殊护盾扩散阵列。舰船转向，以最高的速度迎向变化传来的“方向”。没有任何人能够依靠自己的眼睛真正的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但是根据扩散式扫描波回传的结果所生成的图像显示，舰船的前方，有一片正在扫过死潮领域的“海啸”正滚滚而来。

“所有验算阵列进入过载状态，自我解释方式浮动式更新！更新频率提高至正常值两倍！”

......

帝国的深潜船是“双体”的。实际上，潜入深渊的部分只是整艘深潜船的首段，两个单体之中的一个。

穿插于每一个时空秩向，穿插于每一个被展开的维度之中的抑制环如同呼吸般闪烁着，无数广播塔以协调的方式均匀出力，将死潮之门镇压。目前的大门被囚禁在一片固定的二维结构中，它那全向传播的特性已经被完全抑制。晶能辐射无处不在，它们被以极高的速度刷新，净化着死潮带来污染、压抑与引导一切迈向疯狂的趋势。

形如箱体的那一段舰体已经等候在了大门的“上方”。只不过，比起将舰体前段送入深渊时，现在的这一段舰体反转了一百八十度，以尾部正对着那座如同用黑油砌筑的大门。而舰体正对着大门的那一面的正中央，一具十分复杂的钩爪设备已经完成所有准备工作与校验检测。此时的它，还有操控它的人们，正在静静地等待着抓取从门的那一边跃出表面的目标。

在船身周围的抑制环周期性得闪烁着，进行着富有规律的呼吸。它们就像是计时器一般，帮助正在等待着执行抓取作业的人们计算那一刻将会在多久之后到来——很近了。

“开始对死潮之门进行周期性检索......分析死潮之门区域秩序回波......检测到死潮之门活动幅度增加！污染溢出趋势增大！！”

在这个结果被发现的瞬间，死潮之门附近所有的抑制环便停止了那呼吸一般的脉动，所有的晶能广播塔全部进入了全功率运作状态并做好了超载的准备。还的内部，那片如同用黑色油泥灌注出来的广阔湖面中央开始泛起有规律的涟漪。在涟漪的震荡之间，“黑油”与正常的时空之间的那层膜上开始浮现出越来越多的妖艳花纹，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要从这其中突破出来。

“——发现目标！”那团诡异且扭曲的妖艳花纹最终突破了黑油表面的那层薄膜的限制，从死潮领域的内部越过门来到了秩序规则主宰的时空之中。投射出妖艳光纹的秩序实在，是一片光滑的淡金色曲面——那是深潜船的深潜部分的舰首装甲！

“发射捕捉钩爪...钩爪已经发射！准确抓取目标！死潮之门表层封装结构良好，没有发现被破坏的痕迹！”

“前进，将深潜部分拉离死潮环境！”

命令被下达，悬浮于死潮领域之上的箱型舰体开始缓缓“上升”，停滞于死潮之门出口处的深潜段开始被逐渐从黑油中“拉出”。舰体不断向着秩序时空滑动，逐渐膨大的舰体占据了死潮之门的更多部分，不过即使是膨大的舰体不断从死潮领域与秩序环境的交界处滑出，死潮之门再也没有之前那样剧烈的反应。舰体只是在死潮之门的表层引发了些许均匀而微弱的涟漪。死潮之门上方的箱型舰体缓慢前进着，拉动着当前只需要维持自身完整性的深潜段离开那混乱亵渎的领域——这是整个深潜活动中最后的、直接涉及到死潮污染的流程。在这一步必须更加谨慎，否则一旦出了问题，整个组都有可能前功尽弃。

幸好，这一过程进展平稳，没有出现任何事故。深潜部分被稳妥的从死潮之门内拉出，大门的涟漪则在周围的多层抑制环的联合镇压下很快恢复了平静。

拖船开始加速，很快便将抑制阵列和死潮之门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它们留下的航迹之中出现了一些稀疏的光斑，那些光斑突兀且扭曲，在均匀、黑暗且纯净的时空结构中显得格格不入。遍布世界每个角落的监控设施很快便注意到了这些衍生的扭曲景象，这些景象被迅速定位。专业的后勤舰队很快便会将它们完全处理干净——这些不是深潜团队需要处理的内容，他们需要处理更重要的事情。

“确认脱离死潮之门污染圈！开始进行全面消杀作业！消杀作业完成后，信息交接部门接受深潜航行过程记录数据与航行日志！”

命令下达的瞬间，早就已经等候在预定位置的消杀作业小组几乎是瞬间之内就跃迁到了深潜船的周围，他们向深潜船的身周扔出了成百上千个高纯度晶能辐射广播器，这些广播器对着深潜船那已经关停护盾的船身释放出没有死角的净化照射，将船身上一切可能的污染全部用最温和的“火焰”烧尽。

“消杀照射已经完成，开始切割数据输出接口对应防护船壳与内部操作环境入口处防护船壳。防护数据拷贝设备开始运行，读取有关数据。紧急医疗队伍与对应医疗设施已经做好准备，准备应对舰员一切状况......”

原本完整的舰体防护壳上出现了两处伤口，一处正在向外源源不断的输出这“七天”以来所有的航行记录数据和航行日志。而在另一处“伤口”处，数个已经被严密封锁的移动式医疗舱已经被小组封装，准备运往世界屏障外、处于纯净环境之中的治疗点。

在这一切处理妥当之后，这里的任务便结束了。很快，责任与任务便会向下一个流程对应的部门与有关的责任人流动。

“好好休息吧，你们都是英雄。”

......

“确认深潜船损毁325艘，试验世界损毁267个，www.youxs.org，处于要求数据完整程度以上，符合制模要求。”

“已经将各个试验区域的外部环境记录进行了汇总与联合分析——在试验期间，所有试验场周围环境共遭遇了35942次入侵，其中不具有实际危险性的尝试性入侵行动共计19353次，成功驱离相关实体的入侵行动共计10395次，警告无效后击毁相关实体的入侵行动共6194次。将相关结果告知观察者议会与星明帝国五天座，让他们注意警告所有文明:不得违反帝国试验禁令与航道管制命令......”

“在这其中还有突然出现的大型有生实体？”

“规模够大的情况下，无论准备得多么充分，意外也都永远无法根除......”

“这一部分应当注意一下了，这样的意外带来的损失太过巨大。据说第十六天区和第三十三天区已经开始着手研究涌现仪式的逆过程和逆仪式了，不知道那些内容什么时候能够普及......”

“牺牲者的名单和牺牲原因是否已经统计完成了？”

“已经基本完成——有35艘深潜船的损失原因目前来看无法查实，只能通过捕捉到的污染扰动和“未能在理论时间的最后期限内返回”等现象判断相应的深潜船已经损失。这一部分结果将作为“留白”而记录。在五年时间内，自毁式死潮探测器和对应的固定式探测器会不断追踪其行踪，直到抵达期限或者试验场损毁。”

“好......那么将已经整理好的这一部分上报给纪念碑塔的录入人员，让他们注意把这一部分名字和编号加进去.......”

......

“报告，资料已经封装，运输舰队已经做好准备，预定航路沿线已经实行交通管制，航道通畅，随时可以航行。”

“确认，已经到达预定时间，运输舰队启程。”

苍茫辽远的星海中，某种无形的意志与共同的目标汇聚起来，它们的聚合，甚至使得均匀而发散的星海似乎在宏观尺度上出现了具体的“前后方向”。

而在这临时浮现出的“前方”，世界之门已经将自身能够生成的跨世界投送区域扩大到了极限。星海被笼罩在颤抖的光影中，能够引导庞大的舰队跨越遥远信息偏差的通道已经构造完成。

“启程！”

“准备抵御冲击......四...三...二...冲击抵达！”

下一瞬间，船舱内的一切仿佛都被蒙上了一层淡灰色的薄纱。

“由于规模上的巨大差异，死潮领域内部的扰动往往具有相对于秩序体而言庞大得多的规模。在遭遇这些扰动时，深潜船就像是无边的大洋上脆弱微小的孤舟。根据在不同的法则框架下不同星球上的“海洋”中进行的多次类比测试所得出的结果，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尝试从浪头上越过比冲破浪头更加容易......在死潮领域内同样如此。同时，我们将以往的、此类事件的整体记录同这一次事件做了对比。我们发现，死潮领域内的扰动极少出现复杂的衍生结构......”

“根据预定的整体进度计划，将在明天结束任务并上浮。”

“今天，全体舰员们举行了一次会议，对之前的航行进行周期性总结和整体总结，此为例行会议，记录有关信息并进行归档......”

紧急情况弹出的那一瞬间，应对紧急状况的种种操作便已开始，没有丝毫延迟。

视野变得朦胧起来，船体内原本光滑的曲面和刚硬的线条似乎融化了，它们被随意的拉抻压缩，仿佛没有丝毫的硬度。飞船舰体内封装的材料构建程式暴露了出来，从许许多多的方向爆发出来的、仿佛拥有无限细节的重叠结构排山倒海般地压向载员们，然而这些景象却并没有同任何一个人发生实质性的交互，这些幻象很快消散，如同散开的微风。

“记录到五次高强度波动，其中三次波动导致护盾整体强度已经低于临界阈值要求。我们与舰船已经遭受不可逆损伤。‘骑浪’紧急避险模式发挥对应效果，舰船按预定运行模式划过扰动顶峰，未同污染波动进行硬性碰撞。舰船演算系统已经根据新的环境重设自我解释的具体内容，演算阵列运行状况处于中等水平。目前深潜船整体状况中等。请舰长决定下一步行动。”

氛围重新变得孤寂且冷漠起来。插曲无论多么令人意外多么惊心动魄，那也始终只是插曲而已。它们或许会搅扰现在的主旋律，但是它们覆盖不了当前的主旋律......

“......我们在会议中得到了部分共识:在第四天时，我们的深潜船遭遇的不明强烈扰动可能因秩序信息波动导致——根据以往已经得出的资料来看，当外界的巨大信息体，例如世界等发生剧烈变动时，如果有死潮之门与其连通，那么外界信息体的剧烈变动也有可能会使得死潮领域内部受到影响。这一现象并不总是存在，并且，目前的观察记录不足以确定这样的反向扰动需要满足怎样条件才会发生。也可能，这其中根本就没有规律可循。”

“......据此，我们推测......创造这次扰动的扰动源可能为:某个或某些连通死潮之门的世界发生了世界末日，进入死潮领域内部的秩序信息体，例如某些世界自身的结构与延伸，伸入死潮领域的固定式站点或者深潜船可能出现了意外事故，遭遇意外的信息体在死潮领域中损毁，而死潮领域本身的性质使得相关损毁时释放的波动增强，并最终形成了大规模的冲击波。考虑到试验场本身及试验场周边存在强力管控措施，源头是后两者的可能性更高......”

“......对‘骑浪’紧急避险方式形成的航迹进行了更进一步的研究——我们确认，该方式可以较为有效地减轻死潮领域中的异动对深潜船造成的影响。”

“是。”

......

自己并不能切断对那一部分身体的感知，因为随便这样做可能导致躯体和灵魂不可逆损毁，甚至可能会酿成污染内爆事故。而且现在似乎......侵蚀腐坏掉了自己的一部分感觉屏蔽层，自己就算是想违规屏蔽也做不彻底了。幸好现在还隔着读作深潜防护隔离制服，写作多层护盾的那一套衣服自己看不见伤口，而那些在外界随处可见的高精度高深度信息读取在这里已经全部不可用了。否则，估计就那些伤口要是被直接看见，恐怕理智值掉落的速度会翻好几倍吧......

“......调整舰船姿态，半速前进，进行并行操作:检索潜入点的识别信号，根据航行记录回溯航路结构，准备上浮......”

而这样的话，反过来说也同样可以。

“航行日志:第六天。第一方向测向:www.youxs.org；第二方向测向:www.youxs.org；第三方向测向:www.youxs.org；第四方向测向:www.youxs.org；第五方向测向......护盾防护下限距警戒阈值差距:www.youxs.org，www.youxs.org，确认深潜船姿态平稳，综合船况评定为:较差，各项评定指数已经录入并存档......”

“......继续航行，完成任务。”一段短暂的静默之后，众人面前的晶板上出现了这样的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