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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事

第二章 云中君

来者却也并非他人,正是少卿平日授业恩师,而今青城山中一派之主璇烛无疑。

“先生!”

此刻璇烛气定神闲,右手一柄描金折扇张弛有度,其中更似暗藏无限玄机。他头颈微侧,待认定少卿并无性命之危,总算略始宽下心来,哂然徐徐道:“此处凶险,你先带这位小兄弟闪到一旁。”

“刚才只顾救人,竟把那劳什子给落在了里面!”

少卿一眼瞥去,发觉老者右手腕上那条铁索,现今已然断做两截。加之切口平滑,俨然光可鉴人,一时终于恍然大悟。暗恼自己竟会恁地大意,虽有惊无险同少年逃出生天,却唯独把那断剑丢在屋中,方使老者有了可乘之机。

这老者固然疯癫,可一身武功端的已臻化境。往日只因别无助力,这才遭人困于方寸之地。如今既得利刃在手,那也真可说得上是天赐良机!以至便教那铁索坚如磐石,可于其看来亦不过似风中飞絮,水上浮萍,实在不堪一击。

那老者紧盯璇烛,俨然欲将其碎尸万段。若非亲眼所见,又有谁会相信这疯癔癫狂之人竟会身负如此不世神功。更在这青城山中困厄日久,不知消磨多少岁月光阴。

“你们都同他说过些什么?”

乍闻老者口中吐出广漱宫三字,璇烛终于神色稍异。少卿有苦难言,心道我从来不曾与这疯子讲出半个字来,又要到哪里去知晓这究竟是怎生一会事情?

不过……

是了!这少年方才所问当中,不也正提到了什么昭阳和广漱宫么?听他弦外之音,这二者似乎颇为紧要,只是这所谓昭阳者究竟乃是何许人也?放眼普天之下,却又何时有过一个叫做广漱宫的门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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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少卿一脸茫然怅惘,璇烛不由眉头微皱。俄顷话锋忽转,朝那老者遥一抱拳。

“璇烛冒昧,还请真人念他二人年幼无知,就此网开一面。”

“什么真人假人?”

奈何那老者心智既失,又如何再听得进旁人只言片语?一张老脸狰狞可怖,而今早已颇不耐烦。右腕急晃铁索,竟如条钢鞭般骤向璇烛挟风挥出。

“你们既然都是我的仇人,那就个个该死!”

“先生小心!”

少卿悚然心惊,更为恩师安危紧紧捏一把汗。反观璇烛自始至终未动声色,足下亦如闲庭信步,惟待那铁索眼见将至,这才缓缓趋身相迎。只轻轻巧巧腾蹈步伐,便将这凌厉手段安然化归无形。

那老者一招落空,又将矛头重新调转。两指间一抹幽光闪烁暴涨,赫然正是适才从那少年处夺来的半截断剑无疑。

璇烛心头一懔,亦不敢有丝毫托大。所执描金折扇“啪”的一声展将开来,根根钢条化作一张密不透风的弥天巨网,直将那断剑万点罡风悉数困于其中。

此刻这二人一个攻得大开大合,一个守得密不透风,招招式式行云流水,堪称挥洒自如。少卿从旁看得眼花缭乱,心下自不由得钦佩万分。直勾勾盯住眼前这等千载难逢之机,生怕稍稍走神,错过当中任何一处神来之笔。

他脸上忽红忽白,脑中亦同样喜忧参半。喜的自是得师如此,定然足可受用终身。而至于所忧者,则为即便自己刻苦钻研,又究竟何时才能武功大成,臻得如眼下璇烛这般无上境地?

“老贼厉害,我便杀了这两个小畜生,看你又能怎样!”

二人剧斗正酣,未曾想那老者既见苦攻无果,竟忽而撤步敛势。反将半截残刃随手一丢,转过头来直奔少卿与那少年而来。少卿大惊,尚不及有所动作,便觉阵阵朔风扑面,所到之处直将肌肤刺得隐隐作痛,仿佛连遭剑刺刀劈。

璇烛脸上变色,却又殊无慌乱。飒飒掌风拂过,周遭万顷竹海霎时呜咽轻鸣,哗哗响成一片。点点新芽翠色欲滴,恍若冥冥之中更受神灵指引,无不倏倏自竹节间激射而出。化作万千金针细缕,自四面八方直指老者周身要冲。

至于璇烛自己,遂将一身精绝内息澎湃充盈。到头来竟是后发先至,数个兔起鹄落稳稳挡在少卿面前。更在眨眼间铸成一道无形气浪,犹如铜墙铁壁般将身后两人紧紧护在一隅。

“着!”

璇烛以一护二,则难免教自身疏于防御。那老者心智虽失,可对武学一脉却着实真知灼见,如今这等千载难逢之机便在眼前,那又怎可平白坐视不顾?口中大吼,发出一声凄厉慑人的阴森怪笑,铁索过处,神威奋起。将四下射来百余枝新芽悉数席卷打落,但留下满地零落萧索。

璇烛猝不及防,还未等回过神来,便觉迎面阴风惨惨。其间杀意如潮,暴涨狂飙,饶是其素来见识非凡,一时竟亦不由悚然为之侧目。

老者一招建功,索性再无保留。双掌掩映飘忽上下,正是极尽平生所能,誓要将璇烛就此碎尸万段。璇烛看在眼中,急忙忙欲向一旁闪躲,奈何终究为时已晚。眼见老者一掌迎门,只得吐气开声,强提精神。俨然欲要仅凭自身奇绝内力,独自承受如此猛烈一击。

老者面目狰狞,只道璇烛一条性命唾手可得。狂喜之下频频催劲,一道身躯恍若鬼魅般疾行纵掠。但闻“砰”的一声轰然巨响,正是他一只干枯左掌不偏不倚,业已正中璇烛胸膛。

璇烛眉关紧蹙,足下接连退出数步。转眼却又稳住身形。老者一番石破天惊之力竟似泥牛入海,殊未泛起半分细微波澜。

那老者大惊,脑中错愕关头,手间动作自不免为之一滞。璇烛目光如炬,手中折扇敛作一握,矫若游龙纵横。不过刹那间已然在其神封、布廊等十余处要穴之上逐一点过。老者武功虽高,可大小经脉既遭人牢牢束缚,任其身负通天彻底之能,亦是全然无从施展。只一声闷响,便软绵绵委顿在地,唯有一张老脸兀自扭曲形变,直令人见之不寒而栗。

适才恩师临危不乱,招式挥洒更似浑然天成,凡此种种无不教少卿倍觉钦敬不已。而今一切尘埃落定,他本欲赶紧上前,将心头诸多疑问向其合盘托出。渠料脚下不过堪堪迈出半步,脑中却忽剧痛大作,眼前亦随之一黑,就此猝然不省人事。

韶华早漾,浅蕴流光。多少曾经纷纷如梦,吹落归时芳菲满堂……

待少卿再行转醒,早已不知较先前过去几多时光。眼下他惟觉周身酸麻,四肢百骸隐隐作痛不已。勉强抬眼游望,但见四下轩敞明亮,种种布置倒也素雅盎然,浑是一番说不尽的熟悉亲近。

他心念电转,觉自己既已好端端回到平日住处,料想恩师亦当安然无恙。这二人情如父子,而今知其平安,总算教少卿心中一块巨石堪堪得以落定。旋即极力深吸口气,自榻上勉强直起身来。

“想不到那老头儿看似疯癫,可武功竟会如此之高!今日若不是先生来得及时,我这条性命也非得给他留下不可。”

少卿身上吃痛,一时兀自心有余悸。只是复而反思那老者出手之时所使种种招式,虽说乍看之下仿佛无甚稀奇,俨然更与市井斗殴如出一辙。可假使仔细思量,却又不难发觉个中其实另有玄机。譬若捐弃浮华,返璞归真,举手抬足无不简洁明练,处处足可致人死命。

回想璇烛平日所授武功,固然皆属精妙绝伦。可一旦同此相较,却又不免大相径庭。纵然自己一时尚难断定这两者之间究竟孰优孰劣,然今日所见种种,也足以为其指明一条往日前所未见之路。着实可谓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先生今日为我以身犯险,我总该尽快赶去一趟,在他老人家跟前好生侍候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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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卿满心惴惴,眉宇一副忧形于色。彼时那老者一掌落下,正中璇烛胸膛之景,至今也还历历在目。恍惚竟将自身伤痛摒诸脑后,只草草在肩上披了件衣衫,便急匆匆迈步出了门去。

“白师叔?您怎的会在这里?”

少卿在外面才走数步,却见远处影影绰绰赶来一人。此人身形健硕,高大孔武。一张四方脸膛虬须浓密,唯一令人颇觉费解之处,便是不知怎的,脸上好似正隐隐透着几分悻悻不已。

“我听人说少公子你遭了旁人算计,这才特意过来看看!怎样?身子可还吃得住么?”

那汉子闻言先是一怔,遂又赶紧改换面容,踏步流星来到近前。待将少卿仔仔细细端详半晌,这才哈哈朗声而笑,仿佛终于如释重负一般。

话虽如此,可少卿一番察言观色,却还是从中发觉几多异样端倪。一双星眸闪烁狐疑,不多时忽的抿起嘴来似笑非笑。

“只怕白师叔您来寻我是假,反倒是被人给赶了出来才是真吧!”

“胡说八道!”

那汉子遭人说中心事,霎时间直臊了个满面通红。饶是如此,却依旧梗直了脖子极力抗辩道:“我白大有堂堂七尺男儿,又有哪一个敢把我给赶了出来!”

“是了,白师叔您固然英雄了得,少卿从来敬重佩服。只是刚才这话若是教柏姑姑给听到了……只怕她也必定不会同您善罢甘休。”

少卿一脸戏谑,言讫更在口中假意一顿,啧啧叹息之余作势转身,大有一番飘然而去之意。

“别别别!”

白大有急从心生,慌乱中一把抓在少卿腕间,脸上早已愁容满满,“我说少公子,你可千万别去寻她!否则……唉!否则我这条性命也就算彻底活不成啦!”

少卿本就乃是假装,当即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大摇其头道:“白师叔您也真是,有什么话不能好好的说?偏要跑出来自己受罪不可?”

“唉!这便是你有所不知了。”

白大有一脸沮丧,话里话外良多苦涩委屈,“她若当真肯听我好好说话,那又怎的会有现在这许多的劳什子?”

“就说今天,我本在堂里好端端的待着。她却不知发起哪门子的邪火,忽然找上门来骂我不学无术,便连几句话也说不利落!还说什么……教主乃是大大的天纵奇才,怎的我在他身边几十年,却还依旧学不聪明?”

“少公子你便来评一评理!教主聪明绝顶,咱们大伙儿自然人人佩服!倘若我白大有当真能有他的三分心思,那……那岂不是也该找个地方,去寻个掌门什么的来做做了?”

白大有一腔牢骚,只自顾自似的大吐苦水,反观少卿却是兴致盎然,听他说到有趣之处,更频频面露莞尔,险些当场笑出声来。

白大有无意瞥见此景,心中虽说着恼,却又终究无可奈何。到头来只将万分沮丧化作一声嗟叹,苦起一张面孔来幽幽感慨道:“说来说去,总归是女人生来就麻烦的可以。若是当初我远远的便躲开了她,那又怎会落到现在这般田地?”

“此事其实倒也并不难办,少卿正有一桩计较,只是不知白师叔您究竟肯不肯做。”

白大有陡闻此话,登时如获至宝。一双温热大手愈发紧攥在少卿腕间,口中不迭急声催促道:“你快说!我自然是肯的!”

少卿微微颔首,旋即刻意摆出一副高深莫测之容,凑上前来同他低声耳语道:“柏姑姑既然气您不学无术,咱们倒不如偏偏就来个反其道而行之。”

“待会儿白师叔您回去后,便赶紧给柏姑姑双手送上一张字条。上面就写……就写……”

“是了!就写上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管教柏姑姑到时一看,便对您心中欢喜至极。”

“沅有芷兮……思公子……”

白大有唇间讪讪,脑内更是云里雾里。只觉少卿适才一番夸夸其谈,那也真如同天书一般。半晌终于满脸迷茫,以手骚头无不迟疑道:“我若实在想见少公子……直接来这里寻你也就是了,那又有什么敢不敢言的?”

“您说甚么?”

少卿微一愣神,转眼恍然大悟。无奈只得强忍笑意,仿佛对此讳莫如深。

“师叔只管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怎么?莫非还怕少卿会有意加害于您不成?”

“着呀!”

白大有猛地一拍大腿,纵连精神亦较先前蓦地抖擞许多,“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那也自然一千一万个放心。好!我这就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堂堂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还当真要教这几个字给难倒了不成?”

“不错,正是如此。”

少卿点头称是,不住从旁替他助威打气,“等到师叔和柏姑姑和好如初,可请您千万莫忘了少卿今日相助之功呐。”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白大有兀自喜不自胜,少卿此话于其听来也自是左进右出,不消眨眼工夫便已忘得一干二净。嘴里不迭将适才得来之言颠来倒去,转过头来又是一阵喃喃自语。

“我一定仔细用心,非要让你再也不来恼我。”

眼见白大有步履生风,俄顷不见踪影,少卿总算再不必强自忍耐。口中扑哧一笑,心道自己这位白师叔明明生得一副英雄气概,可又有谁能想到一旦行起事来,却还是如这般令人啼笑皆非。不过转念一想,竟又觉他凡事情真意切,全无丝毫虚伪逢迎。倘若天下之人都能同此一般,真不知更要省去世间多少无由烦恼。

他脑中意绪纷纷,恍惚忆起自己此行目的,遂也只将这许多思量付之一笑,转而继续发足去寻恩师。

(本章完)

.

眼见另一边厢,那少年竟似莫名失了心智,只木怔怔伫在原地,少卿不由满腔急从心生。当即双掌一错展开身形,反向老者猝而抢攻。口内则奋起声音,朝那少年高呼喝道:“你若想活命,便赶快随我一齐动手!”

少年身形一晃,也总算蓦地回过神来。生死关头暗暗咬破舌尖,一连数记指力灵动飘忽。朔风过际不啻龙兴鸾集,纵横如有神助。楚家积威江湖,开宗立派以来自号一指横江,其间武功造诣之高,倒也果真令人叹为观止。

他轻咬双唇,默然伫立半晌。只是说来倒也奇怪,先前那雷霆手段却迟迟未见落下。错愕之余举目四顾,这才发觉不知何时,老者竟已连连退出数丈有余。一对昏黄老眼虽依旧几欲喷火,可似因投鼠忌器,一时也只兀自站在原地,口中呼哧呼哧喘气如牛。

随目光游移,一道颇为熟识身影终于缓缓映入眼帘。轻衫广袖堪比云君,面色平静恬淡如水。举止超然间,仿佛泰岳崩于面前而能面不改色,置身惊涛骇浪尚可岿立如山。

少卿屏气凝神,强抑惊惶欲待拆解。孰料老者一招却未使老,陡然应变奇疾,左手一拢并指如刀,自上而下横斫猛进。

少卿微一愣神,转瞬惟觉双目大眩。那老者蓬头垢面,业已傲立面前。观其目光灼灼,似有万千把无形利刃纷纷激射,只恨不能立时将自己与那少年统统杀之后快。

眼下两人皆对当前局势心知肚明,故双双再无保留,分从左右向那老者发难。那老者看在眼中,却只蔑然一阵长啸,声动六合,空谷作响。若非二人内力尚算不俗,恐怕早已被其震得口中涌血,脑内一片昏昏。

再见老者不慌不忙,左手凝拳,右手作掌,反如暴风骤雨般猛攻而至。少年心存惧意,耳闻鬓间罡气嘶鸣,毕竟不敢正面招架。一只右腕翻飞急转,只于老者身畔不断旁敲侧击。

老者嘴角一咧,殊无转瞬迟疑。足下呼啸生风,腕间半条铁索破空聒噪,有如渊薮腾蛟兴云吐雾,一朝惊起自当冠绝当世,汤汤鲜有不克。

少卿如何不知其中厉害?忙趋步腾挪。可老者内功何其精进?肉掌未及,罡风先至。少卿顿觉一股无根巨力侵体啸涨,直将体内脏腑震得七荤八素,可谓苦不堪言。

“我原以为自有来日方长,想不到如今竟要同这素不相识之人一齐丢了性命!顾少卿呀顾少卿!这终归是你咎由自取,可也怨怪不得旁人。”

老者气势汹汹,转眼又要杀到。少卿自知多半无幸,至于唯一所遗憾者,不过乃是堂堂七尺男儿,还未及建功立业便将此身空付,实在颇有些壮志未酬。只是凡此种种直至当下,毕竟都已无关紧要。到头来唯有慨然一叹,闭目但待一死。

少卿心急如焚,正暗中苦思脱身之法。忽见那少年重压之下立足未稳,脚底一软就此摔跌倒地。那老者狂喜之际疯容更甚,不由分说一掌抵出,满脸狞笑映着烈烈杀机,一眼望去竟与幽冥厉鬼别无所异。

少年避无可避,下意识伸手去挡,一阵剧痛骤然自肩头扩散。顿时直挺挺遭其打飞丈许,当场不省人事。

少卿闻声应诺,借机抢到那少年近畔,双手在他腰际平平一托。浑浑噩噩间,倒似嗅得数许兰芷馨香轻叩鼻翼,浑是种难以言述的泰然舒畅。

“你!我也记得你!你同他们一样,全都是广漱宫的贼人!”

少卿两颊煞白,浑无一丝血色。眼见那老者痛下杀手,霎时将双臂一振,迎面拦在他与那少年之间。观其举手抬足气截云霓,无不俱是性命相搏的凌厉打法。

他双目血红,固已穷尽所能,怎奈二人实力相去实在太过悬殊。往往少卿以为精妙绝伦之法,在老者看来却如弊屣一般,丝毫不值一提。一记杀招甫歇,老者又骤将身形一振。那铁索为其无俦内力催动,立时凌空绷作笔直,恍如一座高耸铁塔。曦光落际,端的熠熠辉光璀璨。

可如此一来,自不免令少卿肩上压力倍增。屏气凝神紧咬牙关,每每至于间不容发关头,若非他生性聪颖智略过人,总能妙到巅毫化险为夷,想必此刻也早已化作地上一具冰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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