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湖中
......
梦藏生听着那些话语，心绪复杂，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亲身经历生死之事，当时船只附近的湖水一片殷红，血腥气仿佛扑进了他的心里，让他措手不及。
回过神之时，龙鱼尽数逃走了，他没有心思去追，纵身跳入湖中，将水中两人救起放在鱼阳船上，剑鞘斩水，用最快速度回到城内，并将人送来了医药阁。
他此时还需要记录韩老和王炀的修炼细节，所以无法抽身前去，想到梦藏生的实力，觉得不会有什么意外，也就没有太忧虑。
“不好了城主，湖里出事了，好几名渔夫被龙鱼袭击！”
突然有侍卫从楼下冲上来，推开房门，语气焦急的向他禀报。
碧水城主看见鱼阳没事，绷紧的心弦稍稍放松，快步上前询问。
“鱼阳，湖中发生了何事，能不能详细说来？”
鱼阳看见碧水城主，神色稍变，之后又恢复冷淡的样子。
“见过城主，我们本是在湖边一带捕鱼，并没有前往湖心处，所以只怕是遇上了龙鱼外出巡猎。
王家两位兄弟是最先掉入湖里的，只怕已经......如果不是恩人，不说老于和老关两人，一起出湖的人或许都回不来了。”
碧水城主看了眼一旁的梦藏生，如果不是鱼涛涛抓住他的衣服，会让人误以为是一块万古不化的寒冰。
韩老在听了鱼阳的话之后，松了一口气，幸好此事不是因梦藏生而起，不然他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碧水城主。
医药阁内突然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众人的心头，鱼阳一时间难以控制心情，双眼通红，神色悲伤，周围很多人也和他一样。
都是一起生活了二十几年，三十几年的人，说没就没了，所有人都悲从中来。
梦藏生终于动了，转身开口问道：“鱼阳大哥，你还记得最后龙鱼袭击的水域吗？”
他的语气冰冷，完全不复往日的随和，让几人都有些惊愕，只有韩老，走到他的面前，开口劝说。
“梦藏生，不如先回住所休整一下。”
梦藏生摇头，没有说话，只是直视鱼阳的双眼。鱼涛涛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手上用力扯了扯，抬头看去。
梦藏生没有察觉，依旧没有动作。鱼阳无奈，开口说道：“涛涛，你先回家，我和恩人还有事，你要照顾好娘亲和妹妹，等我们回来。”
鱼涛涛稍稍攥紧衣袖，然后才松开手，用力点头，朝着家里跑去。
梦藏生转身，朝着湖边而去，鱼阳对城主拱手，也离开了。
王炀本来想跟上，被韩老伸手拦下了，他不解道：“韩老，为何拦我？”
韩老叹了一口气，“我与他相处最久，或许能称得上了解，此刻他不会想有人跟着的，如果你想去，就要做好与他剑锋相对的准备。”
王炀觉得韩老的话是对的，那晚他被梦藏生打出房外的事，依旧历历在目。
城内码头处。
梦藏生坐在船头，鱼阳在船尾撑船，一条轻舟缓缓向湖内驶去。
就在码头上，有一群妇孺，满脸泪水，将白纸折成小船，放在湖面上，只是被泪水打湿的小船，在水面漂浮片刻，便沉入了水中。
碧水城的渔夫，如果有人死在湖中，亲人便会叠放纸船，以祈愿逝者归来。
鱼阳听着那些哭泣声，不忍的将头偏向另一侧，而梦藏生置若罔闻，眼里只有湖光天色一片阴沉。
渔船在湖面上飘荡前行，他终于开口，并未回头。
“鱼阳大哥，能和我说一说城主夫妇的事吗？”
鱼阳叹气道：“既然恩人想知道，那我说与恩人听。”
他开始回忆往事，娓娓道来。
“城主夫人名叫李平柳，是我娘子的孪生妹妹，性子活泼好动，擅长与人来往，是碧水城唯一一个破凡境的远猎人。
正因如此，每次从平原之上回来，她都会与城主当面回复一应事宜，一来二去，两人互相倾心，便结为了夫妻。”
说到这里，鱼阳有些哽咽，语气也变得低落了很多。
“恩人，你不知道，以前的碧水城，不像现在丰衣足食，城主夫人只能独挑大梁，每次出城都亲自带队，为城中百姓拼死带回物资，不知留下了多少暗伤，最终暗疾缠身，无法再有身孕。
城主并没有因此对她心生嫌隙，反而愈发恩爱，当时我们都以为，这样的结果再好不过了。
只是两年半之前，横山城遭受山潮，几乎城破，城主夫人不顾身上有伤，带人驰援，最终......
消息传来，城主吐血晕厥，城中医师全力抢救，数日之后才转醒过来，这件事传开之后，满城悲恸。
我娘子伤心欲绝，害怕城主因她想起城主夫人，太过伤神，所以只能假意疏远，期盼城主能早日放下。”
鱼阳说完之后，便不再开口，任何人心底都有伤心事，一旦触动，情难自已。
梦藏生只是安静的听着，看过横山城文献的他，明白这个世界的人族，很少会有所谓的阖家团圆，几乎所有人，亲人不是在眼前死去，就是在远方死去。
只是这样的事情，书上看来，与就在身边发生，终究是不一样的。
他难以接受生离死别，想想碧水城主，已经过去了两年半，又何曾放下。
“恩人，我们最后遇袭的地方应该就在这附近了。”
梦藏生闻言起身，在下水之前，语气严肃地说：“鱼阳大哥，你先回吧，不必等我了，等我寻到剑，自然会回去的。”
鱼阳有些急了，他今天虽然看到了梦藏生的强大，可是碧水城有传说，灵微境的修炼者也只能在龙鱼口中堪堪自保，他怎么能放心梦藏生独自留在龙鱼出没的地方。
“鱼阳大哥，如果你当我是朋友，就听我的。”
鱼阳听梦藏生这样说，知道再劝下去也没用，只能答应下来，反复叮嘱对方在水下小心一些。
梦藏生终于笑了，背对湖水倒下，透过湖面看着天空，他觉得今天天色太暗了，他不喜欢。
鱼阳没有完全听梦藏生的话，只是将船划向了湖岸，在离岸几丈远的地方停下了，神色担忧地看着自己遇袭的水域。
梦藏生在水下看了一会儿湖面，翻身朝下，手掌推动湖水，整个人就飞速朝着湖底而去，直到他双脚朝下，稳稳站立，如同陆地行走一般。
他明白了，上一次背剑下水，并不是因为剑的重量，他才能在湖底如履平地，而是只要他想，就能做到。
伸手在湖水中拨动，想试试有没有阻力，这才想起来，自己早就没有了这些感受，之前所有的一切，提杯、翻书、舞剑、持扇，就只是潜意识里认为.......本应如此。
梦藏生摇摇头，暂时不去想这么多，现在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在湖底行走，闲庭信步，不久后就找到了墨眉，从湖底抽出剑的一瞬间，他有一种感觉，手中的剑在为他指明它的所在。
梦藏生持剑站在湖底很久，心里估算时间，大概鱼阳已经回到城中，便完全解禁了心神。
一时间湖底的鱼群纷纷逃离，翼空鱼飞出湖面，远远看去就像湖上泛起波浪，磐石鱼成群结队游动，如同一整片湖底迁徙而走。
他算了算解禁心神后，那种特别的气息能够覆盖多远，大概就是湖岸不到湖心的距离。
听韩老讲过，湖心处有古怪，龙鱼基本只在那里活动，那就证明湖心处对于龙鱼来说，要么是安全的地方，要么是有什么东西吸引它们，不愿离开。
他开始在湖底行走，不管走到何处，离头顶的水面距离一直不变，就像是在湖内画圆。
如果碧水湖沿岸都能感受到他的气息，那么龙鱼就只会留在一个地方，湖心处。
这是梦藏生想出来最为稳妥的主意，他要将龙鱼一网打尽！
鱼阳在湖边等了一会儿之后，梦藏生始终没有在湖面上出现，他开始担忧起来，刚才就不该放任对方下水的！
只是没有多久，他看见湖水翻腾，无数湖鱼好像被什么追赶，从那片水域四散而去。
他在船上心急如焚，但是面对那些鱼群，又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煎熬的待在原地。
一直到天色变暗，鱼阳只能独自一人返回城内。
从他们出湖以后没有多久，碧水城主就一直等在码头处，眼看着湖上异变突起，两人还未归来，他虽然神色还算平静，但是藏在袖中握拳的手，表明他此刻心里并不轻松。
等到入夜之前，终于有一艘小船从湖内驶来，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临近身前，所有人都发现了，船上只有鱼阳一人，众人都大为吃惊。
李平杨抱着鱼小霞，眼含泪光，抱住了上岸的鱼阳，鱼涛涛却有些担心梦藏生，鱼阳向他们投来歉疚且安慰的目光。
“鱼阳兄弟，梦藏生何在？”
韩老面色严峻，忍不住开口询问。
鱼阳摇头，将湖上的事都说了一遍，附近的人听完以后，心里或多或少都有疑惑，而韩老只是叹气，他心里觉得，梦藏生还是太过意气用事。
眼看着湖面上的异动越来越强，碧水城主只能派遣军队封锁湖岸，城内的远猎人也都守在码头这边，一刻不敢放松，碧水城内的气氛，一天比一天更为压抑。
第四天的清晨，城主府内。
这几日碧水城主三人几乎都在码头那边，数日不曾闭眼，直到昨晚才各自返回住所休息，第二天又齐聚于此。
平原上的天空从未放晴，甚至下起了阴冷的细雨，几人也都是愁云满面。
韩老有些后悔，当日就该跟着一起前往湖内的，这么多天过去了，梦藏生只怕是......
他喝了一口酒，其余两人也各自举杯饮酒，都只觉得杯中之酒，略显苦涩。
湖上的异象从几天前开始，始终没有停下，鱼群不知为何，就顺着一个方向，在湖内不停巡游，从未停歇，此事惹得城内人心惶惶。
王炀派去横山城的信使已经返回，带来了横山城主的亲笔信，只是他已经猜到了信上所写的内容。
果不其然，墨眉只能是梦藏生所有，这让他再一次拔高对方在自己心里的位置，不停地想梦藏生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碧水城主将酒杯搁置在窗沿上，看向湖内，今日的碧水湖依旧波涛滚滚，只是今日，湖心处的波浪好像汹涌一些。
湖心深处。
梦藏生终于不再沿湖而走，向着湖心处笔直而去，湖水越来越越深，四周越来越黯淡。
他越是往前，脚下的湖底越是陡峭，最后来到一处水下深坑断崖，他一路前行，逐渐收敛心神，直至此时，已经不散发任何气息，或者说，不会给任何生灵施加威压。
梦藏生身形笔直，站在断崖边缘，在水中俯瞰而下，大概两百丈，极深处仿佛有淡淡光芒闪烁，还有白色身影围绕盘旋其外。
他眼神凌厉，一路行来，白骨累累，他不敢想象，多少人族曾葬身鱼腹，有些白骨，甚至已经被水流冲击得即将粉碎。
如今他只想做一件事，屠尽碧水湖龙鱼！
梦藏生持剑，挂在崖边，双脚用力，整个人如离弦之箭，甚至更快数倍，向着那些龙鱼而去，湖水都被他以身为剑切开，留下一串气泡。
砰的一声巨响透过湖底传出，上方崖边有碎石因为震动，向着深处掉落。
梦藏生一剑破水，穿过百丈湖水，将一条龙鱼钉在了崖壁上，拔剑而出，龙鱼尸体缓缓下沉。
他看了看下方，那处光亮更显眼了，但是没有看几眼，他便抬头扫视周围那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的龙鱼。
龙鱼不知道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多少年，从未有别的生物来到这里，更不要说杀掉它们中的一员。
片刻之后，龙鱼群暴怒，数十条龙鱼向着梦藏生疯狂冲过去，想要将其撕碎。
梦藏生就在崖壁上，双脚陷入石壁，他将威压收敛，就是为了让龙鱼群起围攻他一人，这样他就能以身为饵，不放走任何一条。
有龙鱼张开巨口，露出锋利的牙齿，一口咬在了他的腰间，想要将他咬成两半。
梦藏生手中长剑一挥，龙鱼从鱼首后方撕裂，两段身躯向着深处落去。
有龙鱼咬住了他的左手，反而被一股巨力砸在崖壁之上，身体碎裂而开。
有龙鱼疯狂游动，向着他的头狠狠咬下，被他挥剑从头到尾一分为二，鲜血迸发。
......
无声的杀戮持续着，昏暗的湖水渐渐变得血红，龙鱼群已经死伤过半。
梦藏生一个发力，横跨崖坑，双脚再次陷入另一边的崖壁，在这一线之上，又有几条龙鱼被撞得粉身碎骨。
不是难以支撑，只是那些殷红的血水，挡住了他的视线，有些麻烦了。
身上的衣服已经损坏大半，头发也早已散开，眼中不带一丝感情，犹如神魔在世。
有龙鱼胆怯，转身朝着崖坑出口逃命，他再次曲腿，发力暴突而上，一剑斩之，又一次居高临下，看着下方那些龙鱼。
它们眼里，居然极具人性化的流露出情感，或暴怒，或恐惧。
龙鱼周身突然有奇异光纹盘旋覆盖，游动速度比之前更快几分，身形也蓦然壮大，那股凶猛的气息，肉眼可见。
梦藏生眯眼，他之前没有想过，龙鱼居然能有这种变化，就像人类有秘法一样，那山潮里的虫兽，会不会也能做到同样的事？
那些奇异的纹路，都是从龙鱼腹部的一块鳞片蜿蜒而出，逆鳞？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传说中神龙身上最重要的鳞片，龙鱼难道真的和龙有关？
不等他细想，剩下的龙鱼双眼血红，疯狂向他围攻过来，整片湖水都激荡不已。
梦藏生左手握拳，反手一拳轰入崖壁，石壁碎裂开来，巨石向下滚落，被他用剑抽击，炸裂开后，向着龙鱼群乱射。
无数碎石刺破湖水，倾泻而下，就像在水中，突然下起一场暴雨。
不知抽击了几次碎石，“大雨”过后，水中只有晕开的鲜血，龙鱼群已经消失。
梦藏生挽剑于身后，以平行于湖面之姿站立在石壁上，将双脚从崖壁中抽出，身形向着极深处的光芒缓缓飘落。
这是他此行的最后一件事，湖心深处，究竟是什么。
碧水城主猛然起身，快步走下来，急切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侍卫话语极快，“今日入湖的渔夫遭受龙鱼攻击，有两人重伤，已经送往医药阁，只是受伤太重，恐怕凶多吉少。
“不行，他们两人已经的脉搏已经很微弱了，一旦用了无觉散，必死无疑！”
“快一点，他们快没有气息了！”
两人都已经气若游丝，脉搏微弱到了难以察觉的地步。
碧水城主突然突然收到消息，梦藏生带着鱼涛涛出城，不知为何。
还有两人在湖上就被拖入水中，只怕已经......”
碧水城主一听有人已经身亡，脸上神色悲戚，朝着韩老和王炀一拱手，“两位，今日暂且到此为止。”
此时的医药阁内，数名医师来来往往，人人神色严峻，那两名重伤渔夫，可能救不活了。
梦藏生就在医药阁外，又一次浑身是水，额前的头发盖住了双眼，沉默不语的站着，虽然鱼阳他们就围在他的身边，但是他身上散发的气息，旁人看来，如同与世隔绝。
“快，固血丹！给他们止血。护心丹呢！？”
“要不要用无觉散！？”
韩老和王炀对视一眼，双双起身，跟上城主，一齐去往医药阁。
韩老总觉得这次事情，梦藏生会掺杂其中，只希望不是他的过错。
此刻他的身上除了水，还有血，身下的地面摊开了一片，血水混杂，让人见之生畏，只有鱼阳父子，不顾众人的眼光，站在他的身边。
碧水城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药阁，身后还跟着韩老和王炀两人，三人看见这一幕，心里所想各不相同。
一名重伤的渔夫，整条右臂带着一部分的肩旁都已经消失了，被撕裂的伤口血流如注，双眼紧闭，面色惨白。
就在他身旁的床上，另一名渔夫的双腿，连同膝盖以下都是空荡荡的，鲜血沁过床铺，滴滴答答的落在地面。
说完这句话，他带着侍卫火急火燎的，向着医药阁而去，甚至催动秘法，身形更快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