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万年无星月

走过街巷，几乎家家户户，都饲养有小兽，不只是做侍宠，更多的是为了便利。

比如在谈河城的时候，苏云川就很想饲养几只馍兽，是在落日森林里，专门以石壁上的苔藓为食的绿毛团子。

这家伙长相虽然人畜无害，实际上一张利嘴，可谓是极其凶险，能轻易咬断木材，所以谈河城主担心宝贝闺女受伤，一直没答应让苏云川养一两只。

平原之上有各种虫兽，有狼群这种对人族充满威胁的，亦有不擅争斗，生存在远离城池之处的。

马群、鹿群，潜藏在泥土中，只以草根为食的鼠兔等，在“清扫”之中，有益于人族的，便不会被杀掉，而是带回城中，饲养驯化。

除了军营、远猎营、炼师营、医药阁之外，每一座城池里，还会设得有驯兽营，其中之人，便是专门负责照顾城兽，以及马匹等供人驱使的坐骑。

哭笑不得的女子，和她背后箱子里的人，再次感概，一城之主，真真是消息灵通。

一直到离开前，苏云川还会时不时的收到城主的好意，这反而让她不好意思起来。

与人相处，有两件事，最让人为难，被人请帮忙，拒绝别人的请求。

一环套一环，让本来就有些纠结的内心，更加如乱麻绞在一起。

眼下城门口处，走马城主亲自前来相送，让围在周边的居民，都在窃窃私语，这可是很难得见到的。

苏云川抱拳，面带歉意：“城主，我会将你的话带给师傅的，可是......”

走马城主摆手，“无妨，若不是我无法离开，说不定去亲自前去拜访梦师，苏姑娘只要将我的意思带到即可。”

苏云川不再多说，反正走马城，并不像一开始想的那么无趣，说不定以后会多来几次。

告辞过后，来时的队伍是何模样，去时便也是一样的，人员丝毫未变，只有货物，从民生用具，变作了食物。

回到府内，城主与其夫人高玉书，一同在后堂某间屋内，饲喂从各地搜罗而来的飞鸟，彩翼扑张，婉转莺啼，和外间是差不多的陈设，但摆设有嶙峋假山，此间环境更显生气。

高玉书踮脚，想要将高处的鸟笼取下，走马城主急忙先一步出手，替她做了。

“夫人，你有身孕，这种事交给我来就行。”

高玉书接过笼子后，取笑自己，“这些日子也不知怎么了，总犯糊涂，让夫君见笑了。”

这大概就是，一孕傻三年。

她接着问道：“苏姑娘已经走了吗？”

走马城主看清她眼底的艳羡，柔声道：“若是当初你没有与我成婚，说不定现在也可以自由去往想去的地方。”

高玉书摇头，“我只是个普通人，不能修行，不擅商道，终其一生，或许也就是老死在城中，见不到外面的光景，若不是你，此番美景，也只是幻梦一场，如此说来，这便是我最大的福气了。”

她想要上前，投入眼前人的怀里。

走马城主，手上悄然间，拨开挡在两人之间的鸟笼。

高玉书反应过来，双颊起了红霞，又退后一步，明明才有过一次不灵光，转眼间又出糗样，饶是她眼前就是亲密无间之人，也不免羞怯。

走马城主由着她弄好一切，再主动将鸟笼放回原处，开口问道：“夫人，我这几日是不是表现得太急切了？”

说的是几次对苏云川示好，就算再迟钝的人，现在也明白其中意图了，恐怕会对此心生厌烦。

高玉书陪在他身边，穿过廊道，一同朝前厅走去，笑道：“说不定苏姑娘一开始就懂了，这几日的并未气恼，不是忍着不发作的话，就是事情还有一丝机会。”

闻言，走马城主松了一口气，亲自给自己和高玉书倒了一杯茶，又问道：“那口箱子，夫人有没有想到什么可能？据说这几日苏云川姑娘，从未将其带入房间，只是放置于院中显眼处，这确实有些像远猎营炼体所用方石，难道真是为了修炼？听闻斩蛇人教徒极为严苛，但是像这样日日修炼不停，也实在有些......”

最后的话并未说出，但明显不是什么称赞话语，背后说人长短，不是什么好事，便止住了话语。

抬杯堵住自己的嘴，发觉味道不对，才想起来戒酒多日。

高玉书只是摇头，回道：“在这几日苏姑娘在城内来往，并未有疲惫之感，轻松悠然，若是在修炼，应当不会这般才是，至于为何要将箱子寸步不离带在身边，却又将其在夜里放于院中......”

感觉想到了什么，却总是无法得到个准确结论，她不免轻揉眼侧，“夫君也知道，近来我有些糊涂，实在是想不明白。”

走马城主半蹲下身子，与坐在椅中的女子对视，笑道：“想不明白便不想了，与斩蛇人有关的事，也没有几件是简单的。”

其实更想说的是不正常，骑马夜闯平原开始，到后来种种，甚至拉着一城的人发酒疯，纵观人族过去，就没有谁将一通事全做了的。

两人相视一笑，暂时不去劳心劳力，任其自然，反正那人是独行远猎人，说不定迟早有一天会来走马，要是能早些就更好了。

天时流转，云来云往。

离开走马城的商队，带队的苏云川，也在想日后再来走马，带些小兽回去豢养的事，只是眼角余光，发觉不远处的草丛里，一闪而过的土黄色，顿觉无奈。

这才出城不到一天，就又被狼群盯上了？

她起身，将发现的情况传到整支队伍，所有人便开始戒备起来。

只是直到入夜，狼群都没有出现。

第二天清晨，雾气浅淡，昨夜负责守火之人，也说没有异样。

苏云川心里觉得古怪，传令下去：“昨日狼哨出现，今日说不定会有一场恶战，所有人打起精神，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可自行围城。”

队伍向来是一线前行，拉得较长之后，前后消息传递，总需要一点时间，而这没有任何示下的片刻，以土奔狼潜伏突进的速度来看，或许已经冲近很长一段的距离。

所以行商之时，最担心的，并不是拦腰偷袭，而是前后堵截。

听从苏云川的话，除了远猎人谨慎戒备之外，就连商人们，也是将弓弩放在手边。

那名曾和苏云川交谈过的商人，笑着拍了拍手边长弓，说道：“苏姑娘，之后你不用像前几日那样，特意返回城兽前斩杀那些畜生，交给我们就行。”

苏云川振了一下缰绳，并未与之对视，还在看着平原远处的低草，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要确定其不是被风吹得起伏。

突然间眼光闪动，起身大喊：“狼群来袭！”

商人立刻抓起长弓，主动驾驭城兽，倒退行走，从拖车前行，变成了“推”车。

苏云川的剑已经握在手里，眯眼看着逐渐飞扬的烟尘，她刚才的话音刚落，低伏躲藏的土奔狼，便开始穿梭在草丛里，疾速而来。

只是终究慢了一步，面对它们的，只有严阵以待的刀剑长枪。

大致估算过数量后，苏云川放松些许，也有些无奈。

自从和走马城主谈过后，她才明白，之前碰见的狼群，没一个正常的，超出平常太多，而眼下这个，顶天了也就三百之数，简直是再普通不过了。

为此，连同她在内，一队的人，都有些恍惚，好像日子回归了平淡。

但是他们也忘了一件事，那就是商队，很少会碰见狼群的，更别说一路来去都遇上。

长吸一口气之后，没有流云坠压制的苏云川，只觉得周身畅快，忍不住绕了绕手腕。

“所有人听好了，护住商队为第一要务，之后能杀多少是多少！”

远猎人们大声回道：“知道了！”

女子的话，比起上一次蒋泉所说，只多了一些内容，但却让这些天煎熬不已的众人，胸中闷气被抒发。

其中意思，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不能发疯乱杀，但能在清醒中，放开手脚？

于是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神采奕奕。

彼此之间对视，只是一个眼色，一个勾唇，就都懂了，眼前就这么点狼群，怕是有些不够分吧？那就各凭本事。

苏云川一步踏前，剑光落在身后，如一道银幕，正式拉开战局。

早已有些迫不及待地远猎人们，立刻跟上，挥舞着不那么灵巧的刀剑，气势如虹，连成一道外墙，暂时挡住了来袭狼群。

围城之中，在苏云川他们背后，是一排手持弓箭的商人，另外几面也有人，是为防偷袭。

每当有落单土黄色恶狼，便是一声绷响，再有哀嚎声接上。

比起之前，一切更加显得轻松，也不知是来的狼群数量太少，还是远猎人真的太强。

狼群之中，趁着躲开撕咬的功夫，苏云川脚下的力道用得大了许多，跃起三两丈，目光快速扫视下方。

落地之时，出剑斜斩，一捧鲜血从断裂狼劲处喷出，被她侧身躲过，没有沾上一点一滴。

随即重复刚才的举动，再度跳入半空。

这次的狼群来得少，那么便可以想办法迅速将其击退，没必要缠斗，浪费时间。

而且远猎人们游刃有余，她就不用一直提防出意外，可以试着主动寻找狼王。

看见苏云川的举动后，其他人也变得谨慎起来，这个时候，要是不小心受伤的话，岂不是给人添乱拖后腿？

而一袭淡粉身影，如同花瓣，被风吹起吹落数次之后，蓦然开口。

“左前方，狼王所在，你们小心点！”

话虽如此，她却突然发难，向着右侧狼群杀去，剑势更加猛烈。

心领神会的远猎人，也故意露出破绽，佯装不支，退后了些许。

狼王果然上当，妄图偷袭，只是刚一露头，尚未能发出嗷吠，两柄长剑，一左一右，从其颈间对穿，再上下交错，狼兽便保持着露出獠牙的模样，掉落在地。

周遭惊慌的土奔狼，被两个出剑之人，以及一个充当诱饵之人，斩杀大半后，狼群便逃离而去。

这一次没有人再追上去，俱是停在原地，持兵戒备，等待眼中再没有异样，才露出开怀笑容。

一群人纷纷向苏云川竖起大拇指，这动作是从梦藏生那里学来的，据说是顶好的夸赞。

稍作平复的苏云川，有些羞赧，将剑收回鞘中，边向围城走去边小声说道：“狼群已经退走了，收捡灵核以后我们就出发。”

远猎人们哈哈大笑，跟在她身后，先回围城，把兵器擦拭干净，不然的话，容易遭受腐蚀而破损。

接下来，一同清扫战场的商人和远猎人，都是从心底感到开心。

不过在收整狼王尸体的时候，有一件小事。

刨开狼兽，三个成功将其诱杀的远猎人，面面相觑。

“这怎么没有灵核啊？”

“不知道，会不会被我们打坏了？”

“不可能，头都没被打烂，要我看，这应该是一头新狼王，长成石级才没多久，灵核也没生出来。”

三人若有所思，想着这次来袭的狼群，也就三百多头，“比较弱小”，与狼王的实力相匹配，也就默认了最后的猜测。

将此事转告苏云川以后，亦是探查无果，队伍便启程了。

不过他们还是有些遗憾，这怎么的也算是一笔战功才对，有些亏了。

城兽重回一线，巨大的脚掌，踩踏过被血染过的地面，拖着货车吱呀向前。

正在佩戴流云坠的苏云川，忍不住看向道路两旁，一小堆碎肉，貌似承受不住彼此，倒塌下来。

商人察觉到她的视线，笑着说道：“苏姑娘，不是我们不带走这些肉食，只是有些太碎了，真不好带。”

每次碰上狼群，将其击退后，队伍会挑选尸体比较完整的带走，类似于苏云川一剑封喉的那些。

只是这样的往往会比较少，毕竟远猎人的兵器，动辄将其分尸，大战过后，满地血肉肠子，人又不是野兽，怎么也会膈应的。

苏云川拍了拍前襟，重新感受到那份燥热，以及气血的稍微凝滞，这才心定不少。

将视线收回，开口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堆在这里，会不会引来其它虫兽？”

商人无奈道：“这也没办法，只要这里见了血，那味道肯定会传出去的，所以我们每次碰见狼群，都是尽快离开，这样才不会被围。”

苏云川默默点头，商人拉住缰绳，“苏姑娘，你先调息一会儿，恢复恢复，这驾驭城兽的事交给我来吧。”

之后队伍慢慢行进，其他稍作休息的远猎人，都掏出食翠酒水，小口小口地喝着。

有心情不错的，甚至哼起了曲子，都是两次丘陵夜聚，梦藏生唱过，笛子吹奏过的那些，修炼者除了体魄以外，思维也要强于常人，所以能记下一些片段。

一路踏歌，谨慎之中也有闲聊，左手抬晨曦，右手放余晖。

在入夜之前，一群以血肉为食的小兽，循着味道，来到时不时便会有大批巨兽经过的矮草地带，开始拖着散落在草里的小块血肉，不停往远处的洞穴里搬运。

也有就地大口啃食的，却被一些细小动静惊到，站在原地左顾右盼。

片刻之后，发现是自己拉动食物，让上面的滚落下来后，也就又安心下来。

蛇鼠之中，有些填满肚子，便藏匿进了夜色，顺着四面八方散去。

既有直接原路返回的，也有顺着商队道路方向而去的。

人族最大的驯兽营，设在浮空镜之上，那里是所有城兽的来源之地。

当苏云川游览到走马城驯兽营的时候，是有些吃惊的。

这些天游走城内，听着那些闲谈话语，大概也能猜到，就是城主夫人高玉书。

又听说了其怀胎三月的事，师徒一合计，这就是想给城主小公子，或者小小姐，找一个能打的贴身护卫，所以才把念头打到自己身上了。

明显是要挖平关城的墙角啊！

落角平原宽广，人族数座城池，只占去了一小部分土地，还有很多地方，极少有人涉足。

这里比起其他去过的城池，飞禽走兽，种类极多，所占地盘，也比自己以前见过的大得多了。

不管是什么虫兽，在这里都被喂养得极其壮硕，单说重要性仅次于城兽的马匹坐骑，比起别处，毛皮光亮，一身健肉，蹄子刨在地面，雄壮有力。

当时男子只是有些遗憾，随口提了一句，其实很久以前，城内的走兽，比现在还要生长得好，可惜饲养之人去了青拱城，恰好碰上山潮，就没再回来了。

当时的内城最高处，城主夫妇怎么也想不到，房中不止三人。

见徒弟被哄得开心了，梦藏生传音过去，提醒苏云川，要淡然一些，别像个傻子，给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箱子落地，恰好对着城主座位，虽然看不见屏风之后有什么，但是那浅淡的光影变化，他还是察觉到了。

驯兽营内什么都好，唯一让她不太能接受的，是味道太重，就没有待得太久，早早离去了。

走马城主听说她在马厩外停留许久后，就曾表示过，可以送她几匹最好的骏马，不过苏云川拒绝了。

而此处所见，却是用铁笼子将其网住，置放在潮湿石板之处，以此保证石板不会被绿苔覆盖，湿滑到人难以立足摔倒，可谓是别出心裁了。

不知从何处听说苏云川的喜好之后，走马城主又提出送她两只馍兽，照例被拒绝。

苏云川吃惊过后，对后面的事，略有遗憾，再次道谢过后，背着箱子离去。

拿人手软，第一次见面时的对话，越到后面，才越体会其中意味。

想起一事，师傅以前，好像就是纵马来去，于是有些眼馋，想着自己以后也搞一匹马来骑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