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万年无星月

朔峰城主轻笑道：“其实关兄弟被送来此地也没有多久，不过一两日而已，谢我便不必了，况且若不是苏姑娘恰巧救下关兄弟，说不定后面也就没有我什么事了。”

几人彼此对视，关大哥果然是为了那两人出城的！

“不知道苏姑娘与沈兄弟如今在何处，我等好去为关大哥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

若不是来人再熟悉不过，或许眼下驻守城门的军士，就已经刀剑相向。

就是城门管事，有了和之前出城商队一样的疑惑，为何近来这些日子，像这样不随商队而行的远猎人越来越多了，这不是以身犯险是什么？

还不等士兵们询问，几个从墨雨城而来的远猎人，就已经翻身下马，带着疲惫神色，往医药阁狂奔而去。

几人闻言，想起了墨雨城三场切磋，顿时冷静许多。

就这样找上门去问东问西，让那姑娘心生不快，哪怕有朔峰城主在，估计都讨不了什么好。

“如此也好，就是要劳烦城主了。”

几人面色转变也没有掩藏，自然逃不过朔峰城主的眼睛，笑意温和回道：“举手之劳而已，不过几位为何提及苏姑娘的时候，好像有些......”

想了许久，这个看上去文弱的男子，都没能想出一个合适的形容，因为脑海中出现的，都不是什么好话。

暂作领队那人，无奈接话，“城主是想说谈之色变吧，实在是苏姑娘那脾气与实力...有点一言难尽。”

朔峰城主再度吃惊，“听你这么说，好像苏姑娘脾性不佳？可她昨日今日，都与城内远猎人相处融洽，并无冲突啊。”

甚至元姐来汇禀的话语里，满是对其的亲近赞赏之意。

墨雨城远猎人，面面相觑，神色尴尬开口，“看来这两日无人主动冒犯苏姑娘，不然的话，非是我危言耸听，朔峰城凡境修为的兄弟们，只怕要有苦头吃了。”

几人围坐石桌边，一五一十，将墨雨城发生的事全都讲述给朔峰城主听。

而朔峰城主，渐渐从最初的诧异，变作了暗藏快意。

那胡靡整日眼高于顶，终于是一物降一物，打得好！

......

在内城酒楼隔间内待了许久的师徒，出来之后没急着返回远猎营，而是突然有了其他主意。

苏云川在最后忍不住问，既然在朔峰城的事都已经差不多解决，为何还要多留一日，万一关山砚恰好醒来，到时候纠缠不清，恐怕就要再耽搁些日子。

反正有螺丝壳在，平日里所需用度，根本无需赘带手边，想走就走，潇洒得很。

其实是她一想到夜晚回去，还得面对元姐在内，一堆唧唧喳喳的女子，在耳边魔音灌耳，心里就有些怵。

宁愿去平原上厮杀一番，也不想与人唇枪舌剑......

觉得弟子提议颇有道理的梦藏生，看了看天色，还来得及在关闭城门前离开，立刻就打算去找金兰。

他们两人，为了不让关山砚伤势加重，所以后面半程路慢了许多倍，说不定再过一日，墨雨城远猎人就会赶来朔峰，到时候给朔峰城主打探出来些什么，传开之后，想走恐怕还得有一番大张旗鼓的“送别”，想想都麻烦。

而确实如他所想，就在两人还没离开酒楼时，城池西门，就有几人风尘仆仆赶至朔峰。

师徒二人，果断去了湖边，这个时辰，以梦藏生对金兰的熟悉，不可能还有脸赖在满湫姑娘家中，湖堤水柳入眼，两人毫不犹豫便向右去了李书亭家中。

梦藏生颇为粗鲁地敲着院门，“李兄开门，今日我是来找小兰子的，不是来蹭饭的，找到人我们就走了！”

开门的果然是金兰，一脸不悦，“沈藏梦，你这人实在是太烦，有什么事说便是了，别用那种称呼叫我。”

梦藏生笑而不语，叫开门就让到一旁，看向小院对面的敞开房门。

嘿，这个李书亭，真是说了来找小兰子，他就一点都不管了，还在那边喝酒，不喝死你算了！

手提白蛇剑的苏云川上前一步，淡淡道：“走吧，去潼歧城。”

金兰眼神诧异，仔细看了看暮色里二人的装束，皆是一身行头穿戴完整，神色也认真不似开玩笑，忍不住道：“你们两疯了？马上就要入夜，此刻出城也走不远，有何意义？”

苏云川面色平静，“不过是夜行平原而已，我师傅早已经做过数次，此次抵达潼歧城，若是白日，就穿城上山，若是夜中，就绕城翻山，这些都算作是沈大哥传授你独行猎人生存之道。对了，有一件事一直没有告诉你，此次我前往中庭，是奉师命，去教那些中庭修炼者别那么狂傲蔑世，而你也是其中之一。”

言下之意，你不去，现在就动手收拾你一顿！

面对这份霸道，金兰气得哼哧哼哧喘着粗气，怒目圆瞪了半天，最后却还是屈服。

这倒是让两人有些意外，特别是梦藏生，总觉得金兰面对自己徒弟，好像事事言听计从。

总不会这小子就好这口，见异思迁，移情别恋？

在梦藏生满是惊恐，将这个荒唐念头甩出脑海，找些合理原因时，金兰说要与李书亭告别，就暂时回了院里正屋。

同样摸不着头脑的苏云川，压低声音问道：“沈大哥，他这是？”

梦藏生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有可能今日一剑败在你手下，吓到了？”

实则暗中传音，“若他是那个灵微境女子的人，那必然知晓我们两人的关系，有这么好的机会跟随在旁，又是你强行要求，看上去就更加合理，他定然不会错过。”

苏云川沉吟之时，金兰走出院门，开口说道：“我要去与满湫姑娘告别。”

女子立刻凝眸，金兰这次却是半步不退，与其针锋相对。

苏云川轻哼一声，“也好，我也去与满湫妹妹告别。”

梦藏生反正是随波逐流，三人就一起快步走在湖边，朝着满湫住处走去。

不过在院外轻轻敲门数次，院内却始终无人回应，金兰不由得嘀咕道：“真是古怪，现在天色还早，满湫姑娘应该没睡下才对吧。”

苏云川皱眉，在想着什么。

梦藏生试探说道：“要不我......”

瞬间听懂他想做什么的金兰，一步跨出，两人斗笠几乎撞在一起，恶狠狠警告道：“你在别处爬墙窥探我管不了，不过你若是在满湫姑娘家做此事，哪怕苏云川护着，我也会出手！”

梦藏生双手聚在胸前，神色尴尬后退，“说说，说说而已，别当真。”

回过神来的苏云川，压低笠沿，从两人中间穿过，“或许满湫妹妹有其他事不在家中，眼下天色马上就要完全暗下来，没有时间等她回来了，走吧，出城。”

梦藏生立刻跟上，在侧后方看见了弟子不经意间勾起的嘴角，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但是也没有多问。

而金兰深深看了一眼合拢的院门，便转身跟上师徒二人，嘀咕道：“今日真是奇怪，上午还好好的，下午什么事都不对劲了。”

走在前面的梦藏生，听见这句话之后，回头招手，“快一点吧，等下无法出城，我可保不住你，对了，除了食水之外，你应该没有什么要收拾的吧？”

金兰神色不太自然，既然对方已经有此问，那么食水必定连他那一份也准备好了，甚至足够三人直赴中庭。

原本想靠着各种小心思，拖延到朔峰东门关闭的金兰，看见梦藏生那一副万事都料到的得意神情，顿时气得牙痒痒。

直到三人背对城郭，纵马带着许多衣食离开，金兰看着在最前面的梦藏生背影，只能认栽。

确实是经验老道，无论是生存之道，还是算计人！

......

医药阁内，朔峰城主听完墨雨城远猎人所讲，关于苏云川的事迹后，笑意庆幸。

还好只是元姐一人，抢在所有人之前，试探出对方的真实实力，并且告诫其他人，不能随意招惹苏云川，不然的话，或许朔峰城远猎营，像关山砚一样，躺在医药阁的人，只怕少不了。

男子笑意之内，暗藏一丝艳羡。

谁又不想如此率性而活？

若是没有身份禁锢，或许胡靡落败之日，会提前个几年吧。

墨雨城远猎人感慨道：“其实早在屏风山脉商道，我们就与苏姑娘见过一面，她虽然凶蛮，可是对错分明，与关大哥起了冲突，自知失礼，便以两颗月生丹做赔礼，被胡靡强闯住所，就直接出手，不分胜负决不罢休，像这样性子直爽的女子，我自是佩服，可是佩服与害怕，也不冲突。”

一同前来的几人，纷纷点头附和，又不只是他们这般，现如今墨雨城远猎营，有几人不是这样，连那些曾经言语揶揄，说苏云川就是拜了个好师傅，才有如今本领的那些人，也不敢再胡说八道些什么。

这些话若是传到女子耳中，或许不等人走过中庭，就会提前杀回来，再好好“拜营”一次。

朔峰城主刚想说出，那两颗月生丹，正是关山砚的吊命关键，以此来证明，苏云川其实外刚内柔，心肠极好，就有城门管事，匆匆来到医药阁，伏在他耳边说了一番话。

男子脸上神色颇为精彩，最后化作难以压抑的笑意，靠在石桌上面，埋首对地，若不是此地是医药阁，需要保持幽静，他都要忍不住仰天放声大笑。

周围几人，一直等到他平静下来，才开口问道：“城主，何事值得如此开心？”

面色微微潮红的朔峰城主，哪怕是刻意蓄了短须，此刻在昏黄夕色里，也有一种出尘之感。

他站起身，越过小院屋檐，看向与落日相反方向的天际。

“就在刚才，苏云川姑娘，与沈藏梦，以及另外一位独行猎人，已经启程前往中庭。”

墨雨城远猎人们纷纷起身，神色震惊，“他们三人打算在夜里赶路？会不会太过冒险？”

朔峰城主摇头，对此不予评价，反而是对苏云川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回味无穷。

早一日上山，早一日下山，热酒叩隆冬，作客朔峰。

真是好肆意潇洒，让人心神往之。

朔峰城主将视线移到另一个方向，正是城墙连贯相接的冲天朔石。

墨雨城远猎人们，神色担忧，虽说彼之三骑，有一个苏云川，就比起自己等人数骑实力还要高强，可世事总有意外，就好像如今关山砚还昏迷不醒。

稍稍思索过后，就抱拳请命，“城主，能否请朔峰城的兄弟，即刻出城，追上苏姑娘几人，护送一程。”

他们毕竟是墨雨城远猎人，不好越俎代庖，再者眼下几人也实在是没那心力再跨马奔原。

仰头看着朔石之顶的男子，微微摇头，“苏姑娘不告而别，应是自有缘由，或许这是她师傅斩蛇人特意安排的历练，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干涉其中。”

收回视线，朔峰城主劝说几人，“关兄弟应该是为了苏姑娘二人出城，若他与你们是相同想法，想要护送一程，便不会单骑出城，而是会带着你们一起。”

几名墨雨城远猎人，思索过后，觉得朔峰城主之话有理。

或许苏云川从横山城出发开始，就已经是这样双骑赶路，须梭平原，比起落角平原来说，其实太平许多，对他们两人就更游刃有余。

“既然如此，看来关大哥的救命之恩，我等暂时是无法报答了。”

朔峰城主转动手上扳指，或许正是因为苏姑娘不想诸位报答，才提早离去，真是一个行事古怪又有趣的姑娘。

“几位远道而来，应该已经困乏不堪，还是先前往远猎营休息一晚为好，至于关山砚兄弟这边，有医师照看，想必不会出什么问题。”

“也好，那我等先告辞了。”

两方人先后离开医药阁，远猎人们到了远猎营住所，倒头便睡。

朔峰城主却是独自一人，在黄凉大日落下时，凳上朔石。

起初还是拾阶步步而上，到了后来，一袭宽大衣摆，变得轻快翻飞，一跃数丈，作鸟鸿飞笔直逆行而上。

等到落日触及原野边界，朔峰城主已立足朔石之巅，大袖掩面轻咳，却并未惊动石垒中的两人，迫不及待看向人族镜缘山脉的方向。

热酒叩隆冬，得有下酒菜才算美。

那就静待苏姑娘，剑出薪山。

在内城高阁之内的朔峰城主，收到来自朔石之顶的消息，远处平原有数骑前来，就动身走下暮色映照得高楼，也朝着医药阁而去。

两方人正巧相遇在医药阁外，几名远猎人当即抱拳行礼。

“关兄弟的为人，我自是知晓的，不过像这种事，今岁之内并不是第一例，我只得谨慎应对，还望几位见谅。”

几人沉声道：“这是自然，也要多些城主这些日子对关大哥的照顾。”

而且苏云川身份特殊之外，又表现得太过坦荡，让朔峰城主也生不出两人有问题的念头。

数骑飞驰而来，从快要关闭的城门鱼贯而入，进到城内，劲风将马蹄踏碎的草叶带起，飘落在阴暗的城门函洞之中。

朔峰城主摆摆手，“各位不必多礼，正好我有事想要询问，不如一起进去看望关山砚兄弟如何。”

其中一人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等几人也有事情想要请教城主，那就请城主帮我们几人带路。”

本就精神不济的几人，立刻毫无形象，大快朵颐。

“回城主的话，关大哥离城缘由，在墨雨城内，或许只有一人知晓，可她不愿说，我们也不好多问，只知道关大哥走得匆忙，毫无预兆，应该不是与人起了争执。”

这个回答，就是在告诉朔峰城主，关山砚与墨雨城主并未生出嫌隙。

面色略显憔悴的朔峰城主，会意点头，看来是老方护卫商队，在路上遇见几人，说了些暗自揣测的怪话。

见到关山砚气息虽弱却长温，几个远猎人才真正放下心中大石，屏息退出房间，来到院中。

朔峰城主邀请几人暂且坐下休息，又吩咐医师取来补气丹药膳食。

朔峰城主回道：“听你们这语气，看来几位对苏姑娘二人颇为了解，他们都留宿城内远猎营内，不过眼下应该还在城内四处行走，毕竟明日苏姑娘就要启程，继续前往中庭，需要做些准备，若是他们回到远猎营，我即刻让人知会几位如何？”

来者是客，呼之则来挥之即去，可不是待客之道，况且故意将话题引向苏云川，也是朔峰城主有意为之，要在刚刚赶来的墨雨城远猎人这里，了解关于女子的一切。

等到他们恢复些气色，朔峰城主才直入主题，“不知道墨雨城发生了何事，令关山砚兄弟独自出现在平原之上。”

既然苏云川与梦藏生，说是半路救下关山砚，哪怕猜到关山砚应该是为了二人出城，朔峰城主也不好对救了关山砚性命的两人过多追问，一个弄不好，就会被当成是逼问。

一行人没有多寒暄，在医药阁内径直去往昏迷不醒的关山砚养伤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