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石重塑计划

“那些贵族的面子便一文不值了。”

“我需要你的帮助！先生！”

“你的锋芒盖过了宫殿……”

除此之外，四周的挂毯装饰也很强烈，挂毯的图案多数是历代国王的画像以及他们的丰功伟绩，中间最大的那副挂毯是单独描绘领主的，领主的样子比他本人年轻很多，他穿着甲胄和踢马刺的长靴，头发剃得很短，看起来完全不像是领主本人，不过那粗糙而坚韧的脸庞又是别人无法代替的。当然最重要的装饰还是描绘在白色墙壁和天花板上的花纹，它以历史神话和传说为主，珍禽异兽为辅，看了让人陶醉。

塞雷和那些年纪稍显老的仆人一样，看人的时候目光总是向下，特别是当他看见克丽丝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出于尊重还是害怕，嗓音永远是慌慌张张的：“你……你是一位极美丽的……又有教养的……有正直行为规则的人，而我只是一名……一名……说我是演员也好，说我是把灵魂献给艺术的观众也好，我只想请你相信我，如果有什么……有什么事是我能够为你……做的，我就会马上……马上去做，但如果做……做不到，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你们……你们要喝点酒吗？”

“我刚好渴了，给我来点茶吧。”皮特在这位擅长演戏的艺术家面前显出天真的本性来。

“你听见了？”

塞雷的声音永远是低声细语，他似乎只有站在殿堂外向众人赞美领主的时候才可以发出正常人的声音，艾文走过去抓住他的胳膊，一面摇晃一面说：“你怎么了？你对待王国的忠心呢？你还是那个喜欢讲笑话的塞雷吗？”

塞雷的模样看起来有点怪，他把艾文用力推开，第一次放声说：“你们不懂！只有赞美帝国才能让艺术存活！”

“这么说你加入了奥玛斯派？”

“只有傻子才会投靠依伦谢尔呢！我不能让贫穷蒙蔽才能，我得找到发挥的余地，而对于我自己的创作可以使我觉得讨厌，但绝不能令观众讨厌，就算完全不像我写的。只有奥玛斯派愿意为生活演戏，依伦谢尔派只知道战斗，他们不把生活当回事，哪还顾得到演得好不好呢？我的演员都是些十分自然和天真的贵族，他们家境良好，又懂得尊重别人，即使有几个喜欢撒谎的，那也是用近似于真实的口气说出来的，我喜欢他们，舞台剧就是要夸张，所以我选择了奥玛斯派。”

塞雷说起这种话的时候极带分量，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唯有艾文知道，他是一个单纯到将艺术当成信仰看待的人。

克丽丝轻声对艾文说：“看来你的朋友走上了和我们截然不同的道路，然而他看起来规矩得很，他不会出卖我们，你要不要再对他说说，如果讲不通我们就只好另找办法了。”

艾文点点头，再次走到塞雷面前对他说：“你的新朋友都是些优雅的绅士们，和体面的伯爵……不过你有时会说出上等社会的人从来不说的话，你不会看不起我们的，是这样吗？”

塞雷眯起眼睛，他的态度忽然转变了：“你说的是什么话？奥玛斯派和依伦谢尔派水火不容，即使你们没有加入他们，但你们也同样是反对帝国的，只要反对帝国的人都是领主的敌人，我现在就可以叫人把你们送到监狱去，可是你瞧，我没有，这不就是帮助你们吗？”

“啊，我的朋友！我真该感激你，你竟然用这种方式帮助我！”

“依伦谢尔派的人是干不出什么好事的，那些小偷和强盗统统应该被吊死！可是我能帮你们藏起来，这难道不是一种帮助吗？”

“你为什么不喊出来？来人啊，来人啊，快来抓住这几个依伦谢尔派吧，你完全可以像在舞台上演戏那样看着我们被人抓走，大家都会过来恭喜你的，你又可以在你的剧本里添加灵感了，你刚才就是这么想的对不对？”

“你倒是提醒了我，我会的，但不是现在，你为什么这么顽固呢？我说过我会帮你的，只要你们留在剧院里。”

“那还不如把我们交给帝国人呢！”

“你真是个糊涂虫！和帝国作对没有好处！”

“我至少还记得人类的尊严！”

这两个老人争得面红耳赤，但塞雷像是争输了，因为他看起来比较累，他把身体的一部分靠在道具箱子上，用诗人的口吻对他的老朋友说：“为什么命运安排我们在这里见面！我的生活本是很快乐，我的剧本本是很完美！然而你们的出现打碎了一切，你们盗走了我的灵感，盘问了一切不该问的问题，说实话吧，你不想让我过得比你们好，对不对？”

“是的，我还能跟随我的主人，可是你的主人在哪里？”

“我信仰艺术！它就是我的主人！”

“塞雷！”

“艾文！”

“再见了，我的朋友！”

塞雷目送他的老朋友离开，他的眼眶忽然湿润了，就像是灵感源源不断地从脑袋里涌出来，他的那副老掉牙的身体从道具箱上滑了下来，大声叫住他的朋友：“你们再等一下，你们再等一下！”

艾文和克丽丝还没有走远，他们回头看了塞雷一眼。

“你们再等一下……再等一下……”塞雷用激动的手势抓住老朋友的肩膀，说，“我恳请你们看完这场舞台剧再走，非看不可！我用我的名誉担保，它将是你们今生看过的最好的舞台剧了！”

不料塞雷略带粗鲁地回答到：“没有，我这儿只有大人喝的酒。”但是他意识到这是在和谁说话，便立刻表现出自卑的、使这里的每位客人都能找回自尊的态度，“不好意思……大人，我……我刚才想到‘主与仆’这场舞台剧，我把自己……把自己当成主人了，这有什么法子呢？我每时每刻都在寻找……灵感，只有正确的灵感能使我看清自己，这是如何的痛苦与烦恼啊。”

“难怪，你说话的口气就像是在念台词，你觉得对不对，团长？”皮特问到。

“你只要带上戒指和耳环走到他们中间……”

“你在听我说话吗，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冷静点！”

塞雷引领客人来到宽阔的内廊，他的休息室就在靠近大阶梯的拐角，休息室里有床和装有道具的大箱子，床的尺寸异常的宽大，舒服的床垫是用羽毛填充的，被子应该是细亚麻做的，道具箱的四条腿立在地面上，塞雷除了拿它装衣服，还往里头装满各种薰衣草用来防止虫蛀。

克丽丝即不回答也不否认，她接着问：“那么你是在这里做什么的？你的这把年纪不可能再上台了。”

塞雷哇得一声叫了出来，他以为这一声叫喊让全世界都听到了，却没想到只有他自己听得见，他继续慢慢吞吞的，像一只不利索的老猴子似的从道具箱子里翻出各种稀奇古怪的衣服来：“你说得对……说得对，这些都是我以前穿过的衣服，虽然我已经不能演出了，但是我能……我还能辨别艺术的……艺术的好与坏，我是剧场里的……法官……法官，我可以不加拘束地评论这个人演得好不好，对不对，如果他们的台词使我感到讨厌，我可以在这里公开说他们的坏话，让他们相信自己的台词是最糟糕的，我有时……有时也会穿上破旧的衣服站在……站在舞台上……面向观众和……和演员，我念台词，他们演，我给他们戴上土灰的假发，巨大的硬胸，让他们到舞台上去装腔作势，若只有普通观众来看，他们可以有很多排演的机会，说实话演得多么不像剧本中的人物我都不怪他们，但如果来看的人是些大人物，舞台剧就必须在整齐而有力的掌声中开场，我会跟他们说我只能重复一遍台词。要是开场就显得冷淡，我会毫不留情地换人，另外我还会在中途更改台词，是的，我有突然改词的天赋，这艾文应该是知道的。”

扎克跳了起来，暴怒道：“老家伙！你们在这里赞美帝国？你们忘了他们是怎么对待我们的吗？”

这儿只有克丽丝的话能够让扎克镇定下来，她说：“我相信这位朋友是在用尊严捍卫王国的艺术，他不是一个软弱的角色。”

“你……你是在称赞我吗？谢谢……谢谢大人……不瞒你说……那些肤色黑俏的美女……都不如你……不如你那样的知识……远见……才华……你是一朵玫瑰……”

“先生，我不听夸奖，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我想听点别的，朋友，”克丽丝忽然打断说，“什么样的剧本是最受欢迎的？”

这是塞雷竭力避开的问题，所以他又一下子显得慌张起来，用最低沉的嗓音说：“赞美帝国的……赞美领主的……统统只有赞美帝国和领主的……还有一些……”

“艾文，皮特，扎克，我们走吧，让他一个人在这里念台词。”

“等等！大人！”

“大……大人……随便你怎么骂都行，只是……只是不要发怒……不要只看到过去…”

“有你们这样的懦夫在，帝国就会把我们推到烂泥里！还会往上面堆石头！”

艾文点点头，听他继续往下说：“最近，这里来了一批贵族演员，这虽然在赞美与祝福之殿是非常常见的，可是有一个人令我印象深刻，他演什么像什么，从来不忘词，甚至还能锦上添花，观众总是乐意献给他双倍的掌声，他演的人物可以是小偷，可以是强盗，可以是农民，可以是士兵，还可以是副官，甚至是帝国大使他也能演，天啊，我恨不得把他从我的剧场里赶出去，因为他太受大家欢迎了，特别是那些宠爱他的太太们，她们简直要把这里当成玩乐的宫殿，而那个令我讨厌的人就叫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