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报恩

“可以开始教我了吗？”林渐走到文子砚身前问。

“好。开始吧。”文子砚意外干脆地回答。

林渐准备跳到水里。文子砚叫住他：“学游泳之前，第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一大早，林渐刚进去，就发现游泳馆里很热闹。

有两个白大褂抬着担架出来，担架上躺着一个男人，双手摆在胸前不断比划，直拳，勾拳，摆拳，刺拳，虎虎有声，一边出拳，一边嚷嚷：“我悟了！我悟了！”

“你抽筋了！”抬头的白大褂忍不住回头说。

林渐说：“游到一半腿抽筋被人抬出去？”

文子砚摇头，很不满意林渐的回答，叫他回去好好想想，可以多问问人，没想清楚答案之前，不要过来找他。

林渐看文子砚喝了口饮料，舒舒服服躺在浴椅上，怀疑他这种教法不是出于谨慎，只是单纯地想磨洋工。

但是文子砚磨洋工的方式太过理直气壮，还得到倪馆长壮志凌云的赞扬，林渐实在抓不住他的痛脚，只能走出泳池，去问人游泳的危害是什么。

本来是要问四仙尊的，可四仙尊都在积极拉票，尤其是紫阳，非常卖力，现场演讲，耳红脖子粗的。

林渐不忍心打扰他们，问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好话，还是去问些专业人士。

林渐找到倪馆长，倪馆长还在做模特，保持姿势一动不动，刚好适合问话。

他找了个不会挡到老头视线的位置，问倪馆长游泳的危害是什么？

倪馆长说对唱歌不好。

“什么不好？”

“唱歌不好。一边游泳一边唱歌很容易呛水。”

林渐很失望。这个回答听起来很业余。谁会一边游泳一边唱歌？

“那你就别一边游泳一边唱歌啊？”林渐问。

“是的。所以我一般都在女更衣室里一边洗澡一边唱歌。”

林渐拒绝了倪馆长让他代替当模特的邀请，匆匆离去，又进了泳池，跟文子砚说了倪馆长的话。

文子砚摇头，“不是。”

然后文子砚躺着，林渐看文子砚躺着。

看这形势，只要林渐没找到让文子砚满意的答案，文子砚就打算躺在浴椅上直到下班为止。

林渐出了游泳馆，直奔药店。

找到上次那个女店员，问她：“你知道游泳的危害是什么吗？”

女店员认出林渐，看了一圈柜子上的药品，不说话，林渐也跟着她的视线转了一圈，明白了女店员的意思，随便挑了一个药膏，付钱买了，再问：“你知道游泳的危害是什么吗？”

女店员说：“可能是手酸吧。”

“手酸？”

“就像你暗恋我到手酸那样。”

“我没暗恋你。”

“那你老是找借口来看我做什么？”

林渐哑口无言。

女店员问：“你平时是用左手多，还是右手多？”

林渐说：“左手多。”

女店员叮嘱：“那就贴左手。千万不要像之前那个暗恋我的人一样贴错手。”

林渐从药店出来，左手已经贴上了药膏。

他还要去下一个地方找答案。

东京第一寿司店。

林渐进来前还担心寿司店会不会这么早开门，结果居然开着。

一开门，就是那难听的音乐，吵吵闹闹，哗哗水声，好像一个中年大叔在浴室里唱歌。

店里还有客人，就是上次那个愁眉苦脸的客人。

清水建正在擦桌子，看林渐过来，跟他打招呼：“早啊。”

林渐问他为什么这么早开门。

清水建说生意不好，不早点开门，多招揽些客人，难道关门睡大觉吗？

林渐想想，觉得很有道理，可是每次过来，好像清水建都在忙着擦桌子，没什么事好做的样子。

清水建问他：“你也在作曲？”

林渐：“啊？”

清水建指指林渐左手上的药膏，林渐含糊应了过去。

清水建问林渐要吃什么，三文鱼寿司？

林渐摇摇头，他又想起之前在船上的不愉快经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说吧。”清水建卖力地擦桌子，虽然桌子上本没有什么东西好擦。

“游泳的危害是什么？”

清水建想了想，把抹布扔掉，拿纸巾擦干手，说：“可能是这个吧。”

清水建翻起手掌给林渐看，可能是长时间用湿抹布擦桌子的缘故，清水建的手又皱又白。

“长时间泡水，手上的皮肤会变皱，更厉害一点的会脱皮，丧失掉手指的敏锐感知。”

林渐盯着清水建的手看，问：“所以——这样的危害是什么？”

“这么明显的危害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可能就是海上呆的那几天，接触了太多水，让我的手变皱，失去了原本的敏锐，我的本手返拉稀感在逐渐消失，这就像失去超能力的变种人，有多痛苦你知道吗？”

林渐明显不知道，清水建描述给他听：“以前只用捏两手，就能捏成一个外紧内松的饭团，入口即迸，好像拉稀。现在往往要捏个三手、四手、甚至五六七八手才能成型，更可恶的是，那让我从一众寿司师傅中脱颖而出的拉稀感没了！你看！现在我店里生意这么差，都是因为我这双手！”

清水建的手在颤抖，好像在卫生间伸手去够最后一张纸。

林渐看店里那个愁眉苦脸的客人，盘子里放着最后一个三文鱼寿司，却怎么也吃不下去的样子，捂着耳朵，坐了好一会儿，看着手机发呆，这才放下手，一口气把最后一块寿司吃了。

林渐安慰了一下清水建，说不管怎样，还有一个客人在默默地支持你。为了他，你也要坚持下去，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双手的拉稀感又回来了呢？

清水建看那个愁眉苦脸的客人，点头说对，就算只剩下最后一个客人，我也要坚持下去。

清水建过去跟那个客人聊天，眼睛怎么肿了？哦，去夜店路上被醉汉打的。寿司还合口味吗？要不要本店赠送经典bgm一首《更衣室里的绝叫》？

林渐悄悄离去。

嗯。手指失去原本的敏锐，这比之前手酸的答案要好一点，但还不够。

想到文子砚那挑剔的标准，林渐觉得自己还要多问一些人。

他去了24小时健身房。

秦玉雄在前台，秦玉雄的大儿子也在，正在杠铃下戴着拳套打拳。

秦玉雄扯着嗓子叫儿子不要在杠铃下打拳，危险！听说刚刚有个杠铃都飞出去差点砸死一个人。

儿子嘟哝着，“这也危险，那也危险。”

然后走到一个沙袋下打拳，左勾拳，右勾拳……

“危险！”秦玉雄又叫，“听说刚刚有个沙袋飞出去帮人都撞飞了！”

儿子垮着个脸，走到前台，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送我去上游泳课吧。”

秦玉雄说：“不行。时间还早呢。乖，去角落里把作业写了。”

儿子往角落里看了一眼，那里有个挥汗如雨的瘦子正对着墙摆各种各样奇怪的姿势。他撇撇嘴，说不想写作业。

秦玉雄叹气，养儿子真是天下第二心累的事。

除了操心安全问题外，还要管作业，兴趣班接送，情绪问题的疏导等等。

第一心累的就是养两个儿子。

老婆刚刚打电话过来，说她正在跟闺蜜逛街，叫他帮忙接一下幼儿园的小儿子。

秦玉雄问你妈呢？平时不都是她在接吗？

老婆说我妈也在陪她的闺蜜逛街啊。

秦玉雄不敢问你爸呢。万一老丈人也在陪闺蜜逛街就完了。

有因即有果。因闺蜜生，因闺蜜死。

秦玉雄看着大儿子那不屑倔强的脸，就像看到年轻时立志要睡闺蜜的自己，叫你不要干什么，你偏要干什么，心中感慨万千。

这时林渐过来打招呼，“早。”

秦玉雄说昨天的投票结果我统计好了，你看一下。你的女朋友，你女朋友的闺蜜都在前两名……

林渐说投票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这个问题，你跟文子砚学过游泳对吧？请回答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对我很重要……

“是对你睡你女朋友的闺蜜很重要吗？”秦玉雄问，眼里闪烁着期待的光。

林渐盯着那有棱的眼神看了很久，违心地点头说是。

秦玉雄配合地说：“好吧。你问吧。只要我知道。”

“游泳的危害是什么？”

秦玉雄脱口而出：“不能长时间的画画。”

“什么？”

“不能画画，游泳，尤其是自由泳，对肩关节的负荷比较大，如果平时不注重锻炼和拉伸的话，肩膀没办法长时间抬着。这对画画是一种巨大的拖累。”

林渐很失望。

这些都算个什么狗屁危害。

不能唱歌，手酸，本手返，画画……

要是这样衍生开来，可能的答案有上千万种，天知道哪个才是文子砚想要的标准答案。

林渐要走，秦玉雄问他去哪。

林渐说去市中心游泳馆。

秦玉雄说刚好，要送大儿子去游泳馆，我送你。

对于立志要睡女朋友闺蜜的男人，秦玉雄总是有一种克制不住的好感。

林渐说谢谢。

秦玉雄叫他稍等一下，自己去给大儿子收拾一下游泳课要用的东西就走。

秦玉雄去更衣室，林渐留在大厅无所事事。

他看到那个墙角的瘦子一直在摆姿势，好像在练瑜伽，可动作又不大像，没有后抬腿。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再多问一个人，也没什么坏处。

林渐走过去问瘦子：“请问游泳的危害是什么？”

瘦子专心摆姿势，站得就跟墙角一排的十八泥人一样，好像入定老僧，又像刚穿好裤子的贤者，充耳不闻。

林渐又问了一遍。

瘦子说：“危害就是影响我练习一万遍！”

林渐：“哦。”

这时秦玉雄收拾好大儿子泳衣泳裤泳帽，叫上林渐准备走。

大儿子问秦玉雄：“老爸，你的装备呢？不带上吗？”

秦玉雄说：“你上游泳课，又不是我上，我干吗要带？”

大儿子：“可其他爸爸都有陪孩子一起游的！我还听到俊豪爸爸和领觉爸爸约好了一起在水中打架。”

秦玉雄：“其他爸爸是其他爸爸。你爸哪来的时间？别啰嗦了，把拳套摘下来，去上游泳课，又不是去上拳击课。”

大儿子又垮起一张苦脸，就是不摘拳套，看林渐在边上等着，秦玉雄不好意思凶孩子，只能任儿子戴着拳套。

秦玉雄开车到了市中心游泳馆，送儿子到更衣室门口，就准备离开。

儿子提着袋子，不去更衣室，反而跑到右边的走廊，在门外探头探脑。

一个女人从里面出来，关上门，跟儿子说：“阿杰，这里面是深潜泳池，有潜水证的人才能进来。走，去上课啦。”

“好的。妈妈，今天俊豪爸爸会和领觉爸爸打架吗？”

“嗯，可能会吧。还有，阿杰，我跟你说了八百遍了，你还没记住吗？”

“记住什么？”

“记住以后不准叫我妈妈！叫我教练！！！”

女人狠狠揉了阿杰的脸蛋几下走了。

秦玉雄看着那女人的背影消失在女更衣室门口，抓住儿子，问：“刚才那个女人是谁？”

儿子说：“我教练啊。游泳课的教练。”

秦玉雄痛彻心肾：“你怎么不早说！”

……

四仙尊在拉票，倪馆长在给老头当模特，泳池内女教练在上课，领觉爸爸从医院回来，站在水中，水线过腰，俊豪爸爸对面而立，面带煞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

林渐正准备去文子砚那里，半路上碰到秦玉雄，“咦？你不是急着走吗？”

秦玉雄穿着泳裤，拿着手机，说要给儿子录上课的视频，帮助他纠正泳姿，否则白花钱了，泳技却没一分提高，实在是浪费。

林渐扭头看看女教练身边里三圈，外三圈的拍照人群，拍拍秦玉雄的肩，给他加油，祝他好运，现在过去，也许还能抢到一个边边角角的拍照位置。

林渐去给文子砚答案。

文子砚还躺在浴椅上，好像他出生的时候，就落在这椅子上，再没分开过，长长的脚蹼耷拉出来，像两条尾巴。

林渐回想自己见到文子砚的第一眼起，文子砚不是穿着鞋，就是穿着脚蹼，好像从没看过他赤脚的样子。

“怎么样？你有答案了吗？”文子砚问。

“游泳的危害是会手酸，就像你经常去药店给手上贴药膏一样。”林渐说。

文子砚摇头，“不是。我贴药膏不是因为手酸。”

“会影响手指的敏锐度，让手指脱皮。”

文子砚举起手，“我的手确实脱皮了，而且脱得干干净净，连上班指纹打卡都不行，只能刷脸。”

林渐盯着文子砚的手指看，确实没有指纹。

他大喜：“那我答对了？”

文子砚摇头：“不过我手指的敏锐度依旧，没有损伤。就算有损伤，也不是游泳导致的。”

林渐：“画画，不能长时间画画。”

“不是。”

“影响练习一万遍！”

“不是。”

“那到底是什么？你告诉我啊！”

林渐冲文子砚吼。

文子砚摘下蛙镜，静静地看着林渐，突然起身，从浴椅上下来，走出去，说：“跟我来。”

林渐跟他出去。

文子砚的脚蹼在地上吧达吧达地响，走出了更衣室，没有出游泳馆，反往里面走，然后停在一扇门前，门上写着：“深潜泳池，闲人免进”。

文子砚推门进去，跨门槛的时候，脚蹼差点夹住，还是林渐帮他挡住了门。

又开了几扇门，风里里外外地刮，终于进了深潜泳池，乍一看，只是一圈蓝色的水，好像冬天室外泡澡的温泉，边上还装有金属的扶梯。

可凑近了看，就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水池，隐约可见泳池底部闪烁的幽蓝灯光。

深潜泳池就比普通泳池安静许多，除了运作设备的嗡鸣声外，再没其他声音，也没其他人。

泳池边零乱散放着一些蛙镜、脚蹼的潜泳设备，好像上一个来深水潜泳的人上岸后仓皇而逃，丢了一地装备。

文子砚站在泳池边，脚蹼尖沾在水里，一上一下，就跟他的眼神一样。

“游泳最大的危害就是减压病。”文子砚说。

“减压病？”林渐第一次听到这名词。

“对。减压病。当人深潜到一定深度后，在大气压作用下，过量的氮气会在血液中液化，随血液流遍全身，最后储存在人体组织中。当潜水者快速上浮，由于呼吸每次排出的氮气有限，氮气会以相反的过程释放出来，在人体各个组织关节以及血管中形成大小不一的气泡，就像一个个潜在的定时炸弹，造成各种严重后果，心梗、昏迷、关节疼痛……”

“这种病的病症五花八门，如果不跟医生说明你的潜水史，可能会被诊断成动脉瘤或是肺拴塞等等。时间也有长有短，最长的潜伏期可能长达数年都不会爆发，最倒霉的，可能第一次潜水就得了减压病，死在海底。”

“你知道要怎么防治减压病吗？最好的根治办法就是不要潜水。一次都不要。”

“如果实在不行，一定要潜水，各项设备一定要装备齐全，蛙镜，脚蹼，呼吸器，潜水手表……”

“等等，教练，等一下。”林渐打断。

“怎么了？”

“这些都是潜水的危害，不是游泳的危害。”

“游泳就是潜水！”

文子砚突然大吼。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他安静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继续清点散落在深潜泳池边的装备，“脚蹼、呼吸器、潜水手表、拳套……”

“拳套？”

林渐和文子砚同时看向泳池边的拳头，林渐问：“潜水除了戴脚蹼，还要戴拳套吗？什么原理？”

文子砚下意识地自圆其说：“戴上拳头后，在水中连续出拳，能够在身前破水，打出一条通路，在压力差的作用下，快速潜游……”

文子砚编不下去了。

也许有个更简单的答案。

两人的目光同时移到池子中间，往下看，池底的幽蓝灯光自下而上照过来，隐约照出一个小小的人影，不断下沉。

“我悟了！俊豪爸爸！你给我等着！”

“希望你不要破坏别人家庭。”抬脚的白大褂忍不住劝那个男人。

要不是昨天跟了一路，去这里，去那里，林渐还以为文子砚在浴椅上一动不动过了一夜。

看文子砚这个样子，文子砚是不打算下水教他游泳了。

林渐看看老头画纸上的火柴棍，再看看倪馆长，摇摇头，进泳池里去。

市中心游泳馆。

男人充耳不闻，只是一边出拳，一边嚷着我悟了。

昨天被倪馆长好一顿训斥教育的看门老头正坐在大厅里，手里拿只铅笔，面前立着一个画框，老头眯起一只眼，竖着铅笔对不远处一个人比划，画纸上只画了一个圆圈，标示出眼鼻的位置。

四仙尊除了抱怨恩债一事，四人都没分到什么，全靠组长自身颜值搞定文子砚之外，就只关心投票数的高低。

泳池里女教练还在教孩子们仰泳，另外有个自称俊豪爸爸的中年男人站在泳池另一端那副巨画下，跟大家说刚才那个一边仰泳一边练拳的笨蛋爸爸是怎么在水里抽筋的。

听边上的人闲聊，这两个爸爸好像就是因为昨天秦借晚签字会的事打起来结下的梁子。

文子砚还躺在浴椅上，戴着蛙镜，穿着长长的脚蹼，一身西装。

林渐过去打招呼，四仙尊过去查看投票情况。

既然文子砚已经答应教林渐游泳，那接下来也就没仙尊什么事。

“是什么？”

“了解游泳的危害。在没有充分了解游泳危害之前，绝对不能下水。说吧。你觉得游泳的危害是什么？”

林渐问倪馆长：“你在做什么？站桩吗？”

倪馆长说：“模特。”

倪馆长脱去上衣，一动不动地站在老头身前，眺望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