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报恩

郑六如说：“我又听到哩应的怪声，睡不着，顺着声音一路找下来。”

“然后呢？你就找到这里来了？”

我仔细倾听，田雅思也摘掉耳机仔细听。

我赶忙跟上，脚还没怎么迈开，心已经嘭嘭地疾跳。

是昨晚我看见的那个人吗？

太快，太近，那黑影似是早早听到动静，藏在设备后面，等到快要经过它的藏身点时，突然跳出来逃走。

郑六如站起来，严肃地跟我们说了他的经历。

他顺着怪声，一路找到设备间时，说实话，是有点害怕的。

当然，正常人都会害怕。

我和田雅思一起看着郑六如，上下打量，呵，正常人——

郑六如说他本来打算放弃，可是转念一想，反正在船上闲着也是无聊，又在筹备自己的新——

“等一下，你认识我老婆吗？”郑六如问田雅思。

田雅思摇头：“不认识。”

“那就好。”

郑六如松了口气，说：“我正在筹备自己的新书《海上摸鱼史》。为了更多的灵感和素材，我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设备间查个清楚。我的创作理念就是借假修真，疑真实假。把自己亲身经历的事件，换个角度叙述，造成一种荒谬或编造的假象。而作者本人的真实意图都掩盖在这些冒似假象的故事背后。这种多层的嵌套式结构叙述并不罕见，比如《呼啸山庄》的作者艾米莉勃郎特就是这样。她是一个极度内向的女子，即便创作作品时也不肯轻易坦白自己的心迹，不肯像其他作者一样，通过笔下的人物说出自己的想法，于是她用了嵌套式的复杂结构，把作者本人完完整整地掩藏到作品背后，不露一点痕迹……”

“我们是在谈你在设备间做什么，不要扯《呼啸山庄》。”我打断郑六如。

郑六如有些遗憾，说《呼啸山庄》是本好书，当然他也没看过，只是推荐我们有时间都去看一下。

“总之，为了灵感，为了新书，也为了自由，我进了设备间，顺着怪声找过来，中间，我看到了一个长头发的女人闪过！”

郑六如在这里断掉，期待着我和田雅思的反应，可是我俩什么反应都没有。

郑六如尴尬地停了一会儿，继续往下说：“我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逃走，可是想到自己的新书，想到自己借假修真的创作理念，还是听从自己内心的驱动，一路追查下来，结果，让我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

这时田雅思和我完全相信郑六如是一个蹩脚作者的事实。

一惊一乍的，总是想用一些简单堆砌的字词打动读者似的。可是真的没效果。

郑六如指着蓝色设备说：“这台水泵的螺丝松了。”

我和田雅思看着郑六如，希望他把下面的话说完，可郑六如没说下去。

“然后呢？”我问。

“没然后了。就螺丝松了啊。”

我失去了耐性，问郑六如：“好吧。那我们不聊螺丝的事，聊聊你吧。你为什么——”

“不行。就要聊螺丝的事。”郑六如的表情紧张起来，睫毛更翘了。

我看着他的睫毛，觉得他一定是用睫毛夹夹过了。

“为什么？”田雅思问。

“因为这台水泵就是船长说的坏掉的那台。”

“你确定？”我问。

“确定。整个设备间我都绕了一圈了。一共四台水泵，只有这台没在工作。”

“可能是备用机呢。”我说。

“不是备用机。这台水泵的管路只是负责给全船提供清洗用淡水。不影响船的主体运行。为什么这台泵坏了，船长就说船开不了，要停在这里修理？”

“我就说嘛！水泵坏了绝对是借口！”田雅思挥动皮搋子，越发肯定船长他们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你是轮机工吗？怎么知道这些设备怎么用的？”我也跟着兴奋起来，终于发现了郑六如在船上的岗位！

“不是。”郑六如摇头，“我只是懂些机械的东西。你看，那边那个烫手的管道，就是船舶动力系统排热管道，经过冷却水泵的循环后，动力系统才能维持正常工作。可是这个水泵只负责常用淡水的加压。最近船上的水压小，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这个水泵停止工作，压力变小。另一种，就是有人在持续大量用水。”

我的兴奋冷却下来，搞了半天，郑六如懂这么多，却不是轮机工，“那你到底来船上做什么的？”

田雅思问了另外一个问题：“船长为什么要骗我们？”

郑六如两个问题都没有回答，只是指着水泵上那个螺丝，说：“这个螺丝是6mm十字镀锌自攻螺丝钉，用在这里，是连接两个部件，同时起到固定示警的作用。意思就是如果这个螺丝松了，那么就算打开电源，这个水泵也不会开启。反过来说，如果螺丝拧回去，这台水泵就可以正常工作了。你们想不想拧回去？”

“想。”我说。

“拧回去。水泵正常了，我就去找船长，看他怎么说！”田雅思说。

郑六如还真从包里拿出一个螺丝刀，把螺丝拧了回去。

我和田雅思看的东西不一样，但是眼神都是一样的复杂。

我看的还是郑六如的睫毛，从侧面看，真的很精致，放到一个女人身上，都要配上一身的晚宴礼服才合理。

田雅思看的是郑六如的包，这种格子装饰的包真的百搭，穿大衣，还是穿长裙，都搭得出来，不显突兀。

郑六如把螺丝拧回去，然后蹲下去，伸手到水泵背后去摸开关，开关的位置太深，够不着。

郑六如还叫我帮忙压一下他的衣服，不要沾到水泵上。

我本想伸出手，可是手到半空又停了下来，不知道这样做合适不合适。

最后还是田雅思帮我解了围，伸手按住郑六如的衣领，郑六如一手按在水泵上，半边身子侧过来，呲牙咧嘴地伸手去够，终于够到开关，啪的一声打开。

静了几秒，水泵震了一下，开始嗡嗡作响，先是风机在转，然后里面的部件开始工作，哒哒地响。

郑六如拍了拍手，后退几步，长出一口气，满意地说：“看吧。水泵好的。压根就没坏。你们去找船长，问他到底怎么回事。我回房间先洗一下手。”

郑六如抬起手，满手油污，以示洗手的紧迫和必要性。

郑六如挎起包要走。

我和田雅思同时叫住他。“等一下。”

“不要走。”

郑六如回头，一脸的严肃：“船长故意弄坏水泵，骗我们船开不动了，船上又多了一个神秘的长发女人，船体深处又有哩应哩应的无法解释的怪声，再加上之前林博海意外坠海，我觉得船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船长他们几个住在二层的人一定知道些什么。你们赶紧去问，我马上跟过来。”

被郑六如严肃的表情感染到，我和田雅思也紧张起来。

只是眼前还有比这一连串的神秘事件更重要的事要问。

我问郑六如：“在你回房间洗手之前，能不能回答我几个问题？”

田雅思也问：“对。就几个问题。很快的。”

郑六如叹口气，很失望：“有什么问题比神秘的第十人，船长他们到底瞒着我们做什么还重要吗？”

我和田雅思同时点头。

郑六如说你们问吧，快点。

我问：“你的睫毛很翘，是不是用了睫毛夹？这我可以理解，眼睛化了烟薰妆，嗯，还擦了口红，也可以理解，为了配睫毛嘛。只是——你戴假发干吗？神秘的长发女人不就是你？”

田雅思问：“高跟鞋哪里买的？款式很漂亮。包包哪个牌子的？超级百搭。还有——巴宝莉羊毛牛角扣大衣，至少要一万块吧？”

我和田雅思死死盯着郑六如，之前看到他蹲在水泵前的画面，就让我俩震惊了不知多久，聊了半天的严肃话题，脑海里还是赶不走郑六如长发披肩的婉约模样。憋到最后才问出问题。

郑六如闪动着那长长的睫毛，好像蝴蝶翩翩，花返枝头。

他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抖动自己的大衣，说：“这件至少两万五呢！”

是异种吗？

不。绝对是人。虽然没有照到，但是设备间各种红绿的指示灯光芒还是隐约有些光亮。

我问他：“这么晚了，你到设备间做什么？”

他又扭头回去，对着那台蓝色设备按按点点的，好像操作宇宙飞船升空似的。

“你——”我说不出话来，田雅思也是如此。

田雅思呆了一下，举着皮搋子追上去。

那逃跑的背影绝对是人。

设备间不大，更多的是弯弯绕绕的管线和机械设备。

那人也不喊痛，扶了下边上的管道，站稳了，两只眼睛还直勾勾地往前看。

蹲着的那人听到声音，转过头来，跟我们打招呼：“哦。你们来了。”

那语气好像在厕所遇到熟人打招呼：“这么巧。你也来拉啊。大的小的？”

这个人就是郑六如。

只有我在后面高举手机跟着，好几次差点跟丢田雅思。

又是一个弯角，我跟丢了田雅思，赶忙跟上，却撞到了一个人。

我们俩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没听到哩应的声音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蓝色设备安安静静地蹲在原地，没有振动，没有电源的光，除了表面崭新，其他都像一台废弃已久的老设备。

那人正是田雅思。我稳住自己的身子，靠在边上的管路上，差点把我烫掉一层皮，我忍着痛，用马步站稳，顺着田雅思的视线看过去。

一台蓝色设备前，一个人蹲在那里，背朝着我们，手在设备上抠着什么，好像一个轮机工在维修设备。

那人没有选择跑直线，聪明地绕来绕去，田雅思也跟着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