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星岚

空中的灵力逐渐散去，树上的夜灵鸟啼鸣了几声，随即展翅而起，向空中飞去，远处的人群一片寂静。

大祭司微微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倦意，对风岚二人道：“辛苦了，你们先去月神殿里休息罢，稍后还有一些事务要与你们讲。”

千星燎微微皱眉，带着一丝不解之意，朝那玉盘中的雪白果实看了一眼，又转过头望向大祭司，眼中似有询问之意。

降神礼，灵族最为神圣重大的仪式，无数人一生难以见到一次的仪式，今日终于将要展现于此。

众人欢呼，久久旋绕，不绝于耳。

大祭司从长老们手中接过一个大玉盘，缓缓来到古老的月白树下，将玉盘置于一个石座之上，双手合十，开始默念起来。

风岚瞥了一眼远处的长老们，见众人均是神色失落，心底也明白，降神礼是灵族之中一等一的大事，这么多年都不成功，众人难免情绪低落，毕竟灵族已经多少年没有月神了。他轻轻拉住了千星燎的手，道：“走罢。”

祭坛右座的青麟看了一眼青浩裳，嘴巴微张，似要说什么。青浩裳知她意思，微微点了点头，随即起身，走下祭坛，开始安排后续事务。

入夜，青麟来到月神殿内，瞥见千星燎面色苍白，正坐在那里愣愣出神，便猜到了些许事情，于是推着轮椅，来到她身旁，道：“你也不用放在心上，这么多年了，不也都一个样子，看开些罢。”

千星燎苦苦一笑，没有说什么。

但凡世人，总会有种想法，觉得自己生来便与旁人不同，别人做不到的事，自己则未必。而后，无数的事实证明，真正与众不同的人，实则寥寥无几。

青麟毕竟从小便是双腿残疾，经历了无数旁人无法体会的苦难，心智早已坚定，想法自然成熟，不同于常人。

千星燎却是不同，她自小便被众人推至最高处，各种光环加身，耀眼无比。她一直将大家的期许当做一把标尺来衡量自己，从没有经历过失败，此时降神不成，心中早已不是滋味。她忽然觉得，自己原来也是那样的渺小平凡，与白天台下那些个普通人，竟也是一般无二。

或许是自小便带着太多的枷锁，她隐隐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站起身，声音微颤道：“我出去走走。”说罢，便匆匆跑出了门。

青麟没有劝她，她知道她肩上的担子有多重，这个时候，她需要的是一个发泄，而不是什么劝慰。

千星燎跑出月神殿，漫无目的的走着，她的情绪很是低落，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她就这么走着。

于是，她发现自己竟是不知不觉来到了月白树下。

树影朦胧中，她隐隐发现前面站着一个人，仔细看去，却是风岚。他正站在白天那块放玉盘的大石前方，抬头望着月亮，眉头紧皱，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千星燎往前走了两步，脚下无意之中踩到一根树枝，在这寂静的夜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风岚一惊，转头看去，却见是她，不禁微微一愣。

于是两人就这么遥遥对望着。

夜空很安静，四周空旷无人，只有微风拂过，吹过两人的衣衫，吹起两人的鬓角。

过了片刻，风岚首先打破了沉默，道：“你怎么来了？”

“我……我出来走走。”千星燎回道，声音却是那样的细小。

“哦。”风岚应了声，不知该作何反应，于是又沉默了片刻，他忽的感觉有些尴尬，于是道：“过来这边罢，晚上风大，这里背靠着树干，还算可以。”

“嗯。”千星燎点了点头，有意无意多看了他两眼，便走了过去，站到了他的身旁。

“你在看什么呢？”她道。

“看看月亮而已。”风岚道。

“月亮有什么好看的？”她又道。

风岚沉默了片刻，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望着远处的天空，淡淡道：“你似乎有什么心事。”

千星燎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你知道吗？”风岚看了眼她的侧颜，顿了顿，道：“这次降神不成，那群老家伙啊，又在背后说我的不是呢。”

“说你的什么不是？”千星燎抬起头，和他对望了一眼，饶有兴致道。

“大老头说啊，你乃是这几辈子弟中，天资最杰出之人，以你的能力，这次降神之礼绝不在话下，置于为什么最后会失败……”讲到此处，他又顿了顿。

“怎么？”千星燎一愣，随即好似明白了什么，道：“莫非……他们这是都怪在了你身上？”

“那是自然。”风岚扮出一副理直气壮的神情，清了清嗓子，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调道：“大老头说了，若不是风家那个没用的臭小子，这次降神怎么会失败，老夫当年就反对他来当这个月影，要不是大祭司一力坚持，早就把他赶出去了，又怎会有今日这般局面。”

千星燎听他语气怪异，分明是在模仿大长老说话，却又是仿的七分相似，三分滑稽，不觉又好气又有趣，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很好笑么？”风岚道。

“你别胡说了，大长老怎么可能会这样说，定是你瞎编乱造的。”千星燎分明不信道。

“你不信？”风岚眉头一挑，抓起她的手，道：“当时在场的人可多了，你若是不信，走走走，我们去找二老头评评理。”说罢便欲拉着她走。

千星燎急道：“好了好了，我信了还不成么，看把你急的。”

风岚一听，立刻松开手，叉腰道：“我说的是事实么，你自然是会信的。所以说啊，什么降神失败云云，不管是旁人主观认为也好，客观事实也罢，总是都会把错怪在我身上，你又何必放在心上。”

千星燎听到此处，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管事实成败如何，在外人眼中，自己无论如何都是不会有错的，只因为自己在大家的眼中太过耀眼，而他，永远只是一个在阴影里的人，一旦出错，问题自然归咎到他头上。

风岚见她面有恍然之色，道：“你明白了罢。”

千星燎看了看他，心中忽的泛起一丝苦涩，她不忍再想下去，转过头望向了天空，望向了那一轮高挂悬空孤独寂寞的月亮。

“其实有时候，我还是挺羡慕你的。”千星燎幽幽道：“除开这些不开心的东西，至少你是自由的，想做什么事情便可以去做，不像我这般，一身的枷锁。”

“自由么？”风岚苦笑了一下，道：“恐怕日后，我连这唯一拥有的东西都将不存在了。”

千星燎身子一震，转过头看向了他，她忽然觉得，在某些方面，其实他们两个很像。她喃喃道：“我自出生起，便是在众人的期许中长大，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按照他们的意思来，举止谈吐要有规矩，有礼数，把握要有分寸，不可以自作主张。这么多年，我也一直是这么做的，按照他们的要求，不出一丝纰漏。”

她越往下说，声音竟是越发开始颤抖起来，听得风岚也是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酸。

“在我心里，也是渴望自由的，我也想和同龄人那样，有伙伴可以聊天，可以玩闹，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风岚听着，忽的想起了以前，她经常都会在幽阁之上，看着远处的街市，呆立半天。他看着千星燎那微红的脸庞，渐渐有些湿润的眼眸，心中莫名泛起一丝酸涩与痛楚之感。他想要安慰她，却不知如何开口，这一刻，他的心中忽的竟是有种冲动，想要伸手将她搂进怀中，想要紧紧地抱住她。

千星燎的声音渐渐开始呜咽起来，似有不甘，似有满腔的情绪想要发泄，似是一只扑翅而起想要冲破牢笼的金丝雀，在这夜空下，仿佛就像她的名字一般，要将这漫天的星辰，燎燎燃烧。

月光洒落大地，空气中的湿气渐渐带着暖意，伴着微风越发的柔和起来。月白树的树枝随风摇摆着，满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偶有几片悄悄飞落，落在他们的身上，落在他们的脚边。

这是千星燎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吐露内心的真实想法，她没有跟大祭司说过，也没有跟千无雪说过，不知为何，竟是在风岚面前坦然而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他们真的很相似罢。

她静静平复了一下心情，缓步走到大石边上，抬眼望向白天那个装着月白树果实的大玉盘。那是大祭司并未带走的玉盘，里面的果实依旧雪白饱满，周遭的血液却是已经干枯凝固，在月光的照耀下，整个玉盘更显出一股妖异之美。

千星燎伸出手指，轻轻在果实上点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仿佛是错觉，她竟是觉得这个果实好似有了心跳一般。

风岚见她神色有异，忙走过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玉白的果实之上，竟隐隐有着淡淡的血丝出现。他很是不解，于是同样伸出手去，在果实上轻轻抚了抚。

便在此时，那果实之上忽的生出一股奇怪的力道来，竟是将他俩的手同时吸住。鲜红的血液再次从他们的手掌中缓缓淌出，渐渐将整个果实全部覆盖。

过不了片刻，整个果实之上，已经结出了一层细密的血痂，鲜红一片，触目惊心。

有什么事情似是即将发生。

古老巨大的月白树仿佛是听到了呼唤，整个躯干渐渐开始摇晃起来，无数粗壮的树枝缓缓开始摇摆，漫天纷飞的树叶开始扬扬洒落，整个祭坛周围，隐隐浮现出一片金色光芒，好似披上了一层金纱。

空气之中，漫天的灵力变得越来越浓郁，尤其是在月白树下，充沛的灵力渐渐已经开始化作灵焰，无风自燃。

旁边的千无雪看着二人因失血而有些微微苍白的脸，叹了口气，似有不忍之色，微微侧过了头。

数次尝试之后，大祭司终于好像妥协了一般，缓缓放下了法杖。随着念力的逐渐消失，雪白的果实渐渐失去了浮力，终于落到了大玉盘之上。两道鲜红的血液也是如同失去了支柱，一同落进了盘中。

风岚瞪大了眼睛，只见那两道鲜红的血液随着果实周身不断盘旋，却又格格不入，各自有着抵触，似融非融，似散非散。

仪式还在继续。

突然之间，月白树上那一根最粗的树枝上，忽的结出一个雪白的果实来，晶莹而又香气芬芳，令人精神大振。

大祭司赶忙举起法杖，催动念力，将漫天的灵力缓缓凝聚到果实四周，仅数息之间，雪白的果实便已长大了数倍，仿若一个幼小的胚胎。

在场众人均目不转睛地盯着此间的变化，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大祭司隐隐皱了皱眉，手中力度又仿佛加大了几分，雄浑的念力迅速将两道血液压制，似要将其和在一起。

鲜红的血液围着玉白的果实不断的做螺旋状盘旋，随着大祭司念力的增加，微微向果实聚拢压缩，但到一定程度之后，却是始终无法再收缩半寸。

远处的长老们见到这一幕，脸色均变得有些失落，大长老缓缓摇头道：“看来又失败了啊。”

风岚二人不敢怠慢，各自伸出左手，依言将手掌正对着果实。大祭司忽的抬起手，凌空一挥，自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气刃，同时划破二人的手掌，正中一字鲜明。

二人只觉手心处一阵刺痛，便见鲜血已经凌空飞起，随着大祭司的引导，做螺旋状飞向果实。

大祭司没说什么，只是微微叹了口气。经历了无数岁月，经历了许多个降神礼，结局如何，仿佛再也没有出过意外。

莫不是连月神都放弃世人了么！

千星燎的目光更是充满了希冀，她的另一只手已紧紧握成了拳，身子竟是隐隐颤抖起来。

一定会成功的罢！她心中默念着。

大祭司转头望向风岚和千星燎，道：“你们过来，伸出手掌，正对着这个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