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人间道

一时间便有好事的闲人，片刻间便飞也似的将周府开流水席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勾陈镇。

这勾陈镇虽然只有五百余户居民，算不得多大的镇子，但却因距离府城扬州只有六十余里远近，向来是往来客商、行人在到达府城前的休整之处，素来便颇为繁华，镇上与周家规模相近的富户也有三家，平日里只是略有交往。

原本只是小姑娘生日，那三家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示，不过周宜筱既开得一窍，这时便多了一重青莲宗记名弟子的身份。勾陈镇原本便在青莲宗控制范围之内，那三家现在却不

朱红色的将军门高丈二有余，顶上是深灰色的滴水檐，向街面的五阶石阶两旁各有一根尺许粗的石柱，石柱两边则是各延伸出数十丈的砖墙，当年初建的时候以石灰抹成白色，这些年过去，已在风吹日晒下变作了浅灰色泽，墙头上则是一水的青瓦。台阶以下，又是两尊面貌狰狞的石狮，右边石狮之侧，还立有一根三尺高的拴马桩，一看便知府邸主人既富且贵。

这家人倒确实是整个勾陈镇有数的大户，主家姓周，七八十年前其祖父也曾做过一任郡守，虽然子孙未曾入朝，但这周氏子弟克勤克俭，数十年下来家业也是愈加鼎盛。

今日乃是周家三小姐虚龄七岁，本不该如此大张旗鼓地庆祝，但一者这周老爷膝下两子一女，两子皆颇为平常，这唯一的女儿却是幼时便精明异于常人，周老爷对她实是宝贝得紧，这髫年自然须得大大庆贺一番；二者周家多年来对青莲宗供奉颇多，数次求恳之下，青莲宗便允了周家，待周三小姐满了七岁，便会令两名弟子前来为周三小姐开窍，若开窍成功，则收取周三小姐为宗门记名弟子，由派来的两名弟子教导其修行，亦为护持，倒无需远离家门。

巷子里的桌席旁不多时便坐满了来蹭流水席的乡邻们和过往的行客，一拨一拨吃好然后换去，奉菜和抱着酒坛的周府下人们来回穿梭，巷子里始终充满着欢乐的交谈声、划拳斗酒声和被酒席中各种段子逗得开怀大笑的声音。

天色慢慢黑下去，周府又有下人出来，沿着府墙挂了无数灯笼，将整条巷子照得灯火通明，秋风悄悄袭来，不禁令人觉得有点微寒。

这时还留在流水席上的多是平日无所事事的闲人和刚刚到得勾陈镇的行客——虽然周府不禁人多次来吃，但左邻右舍毕竟还是要个面皮的，道个喜吃上一餐已觉满足。

忙碌了几乎一整天的孙管事瞧着府门前已然不多的食客，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心道这一日总算差不多了，明日虽然也有流水席，但想必比今日会松活许多。想到事毕周老爷将发下的赏赐，他酸软的身子似乎多了些力气，便笑吟吟地沿着桌席巡视了一遍，遇到有向他拱手道贺的也便恭谨回礼，态度比平日里竟还要好上三分。

距离府门最远的一桌上尚有七人就食，孙管事走近时那几人并未有所动作，孙管事也毫不为意，只是心道这几人衣着普通，面貌更是寻常，既非镇上的闲人也不像路过的客商，保持着微笑向众人点头示意，巡视完毕便回到周府外院自己的厢房休息，临睡前叮嘱几个下人仔细守夜，尤其要盯紧大厨房，千万莫在这大喜的日子走了水，否则就算周老爷再和善，一众人等也免不了吃上一顿挂落。

由于白日里太累，孙管事和衣躺在床上，几个念头尚未转过去便沉沉入梦，梦中净是自己被老爷提拔为大管家，从此也拥有了自己独立的院子，身边有几个丫头下人伺候，乡下的黄脸婆也变做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小日子过得不要太美滋滋……

不知过了多久，孙管事突然被一阵拍门声吵醒，只听外面有人边大力拍门边惶急地喊：“孙管事！孙管事！——”声音骤然而止，而门外此刻尤为嘈杂，有许多人在杂乱地高呼，其中似乎间或还夹杂着惨叫声。

孙管事一个激灵，睡意顿时全然消失，心道必是走了水了，否则外面不会这么乱成一团。但窗纸并未映出火光，只是如往日一般是极淡的青色——那是皓月在天的征兆——，他满是犹疑，翻身起床，正要开门出去，心中忽地一跳，转身走到窗边，轻轻将窗页掀开少许，只见整个周府外院有三四个周府下人正在四处奔逃，而两个提着明晃晃长剑的黑影正在下人们身后追砍，院中地上零零落落躺着几个人，身下正慢慢散开一滩一滩血泊，瞧上去也是周府下人的装束，只不知此刻他们是死是活。

如水的月光轻轻洒在周府外院，几株桂树在月光下越发显得精神。桂树的影子映在院子里随处可见的血泊和家丁身上，斑驳中透出深深的寒意。

孙管事满心的惊怒还未来得及转为惊惧，只听一声大响，有人一脚踢飞了房门，一道身影抢了进来。借着透进房内的月光，孙管事瞧见了那人普通的衣着和寻常的面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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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百余年前，本朝太祖起事之时，各地宗门乃是其最大的依仗，逐鹿之中也是多得各大宗门支持，方得了这花花江山。于是太祖称帝之后，与各大宗门约定天下朝廷与宗门共治，朝中九卿便一直由最大的九家宗门长老担任，各州各郡中亦有宗门人士担任重要职位——这青莲宗便是九大宗门中唯一的全部由女子组成的宗门，朝中少府之位便一直由青莲宗长老担任。

昨日青莲宗的两名弟子便已按约到达周府，一来便被奉为座上嘉宾，周家也重重送上一份厚礼，只望这二人在为周三小姐开窍之时多尽一分力，未来教导她修行也能更加上心。

申时刚过，聚集在周府外看热闹的闲人见得孙管事已将发放完毕铜钱的空竹筐陆续收入府中，便也开始慢慢散去。此时周府角门却是大开，府内又出来十余名家丁，沿着院墙一字排开四十余张方桌并木凳，原来周老爷大喜之余，又下令在巷子里摆上三天三夜的流水席，招待镇上乡民与路过客人。

这也是周三小姐成功开窍，周老爷喜上添喜，若非如此，固然小姐生日再加上青莲宗的高人驻跸周府，撒些个铜钱为贺也就罢了，这流水席的物事，需耗还在其次，麻烦却也是真的麻烦。

当下青莲宗二人商议之后，便由修为更深的黄子萱暂且收了周三小姐——闺名唤做“筱筱”，拜师之后按青莲宗第四代弟子的辈分取名为“周宜筱”——为记名弟子，今后若是正式拜入青莲宗，再另做计较。

“今日乃是我家小姐髫年之喜，老爷吩咐，凡是路过府门，道一声‘恭喜三小姐’的，便可以领二十个铜钱的赏——可不许多领冒领！”一个三十余岁的管事模样的男子正立在开着半扇的将军门前，高声喊着话，身旁两侧是一字排开的六名身着青衣的家丁。众人身后则排着三具竹筐，筐里满满地装着黄灿灿的铜钱，惹得路过的行人无不侧目而视。

世人皆知，人身共有八窍，在十二岁之前若能打开精窍，便可通过修行积聚真气，成为修行中人。只是开窍极难，不止要有特殊的丸药，还需要另有修行者以自身真气引导，才可能为开窍之人奠定基础，成功开窍。即使如此，能够开窍的人也是万中无一，所以修行者极为罕见，即便那青莲宗乃是扬州第一大宗门，门中内外门加上记名弟子也不满三百之数。

孙管事喊得数声，便转身回到门前的一张椅子上坐了，早有一名小厮从门里捧了一杯茶过来，孙管事接过茶，轻轻嘬了一口，笑嘻嘻地瞧着门口的热闹——这时早有几个乞丐跪在外面，口中高呼着“恭喜三小姐”，便有家丁随意抓了两把铜钱，约莫有六七十个，扔给了这些乞丐。

不多时，三筐铜钱便散了一筐半，周围虽然还有十数人在看热闹，却无人再上前贺喜，孙管事瞧得无趣，忍不住大大打了个呵欠。不过今日周老爷交待下来，这贺钱是要从巳时一直送到申时的，此时不过巳时五刻，待周府撒钱的消息传开，必定还有许多人前来讨赏，孙管事自然只能耐着性子等下去。

周老爷不知的是，这黄、李二人，只是青莲宗内最普通的内门弟子，修为不过三窍初阶，依青莲宗的规矩是不能正式收徒的，不过因周家供奉多年，宗门勉强允周宜筱为记名弟子，因此规矩上便放开了许多，黄子萱也因此提前享受到了为人师的待遇。

周宜筱虽然年止七岁，但精窍既开，稚气顿时消除了许多，如画的眉目间多了一分难以描述的落落大方，拜师礼也是有模有样，府中众人不由得啧啧称奇，对青莲宗更是油然生出许多崇敬。

此时早有小厮将三小姐成功开窍的消息报知孙管事，孙管事大喜，心知今日事毕，老爷必有大笔银钱赏赐下来，登时茶也不喝了，从椅子上起身，再次走到台阶下，兢兢业业地完成老爷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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递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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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不有所动作，俱是派了管事，备足了厚礼前来周府道贺。周府也未曾慢待，管事们便被安排在府内的宴席，跟随而来的下人们则被安置在角门外最靠近的桌席，以示对各家的尊重。

此时周府里早已是喜气满盈。青莲宗来人乃是两名二十七八岁的三代弟子，年纪较长的名唤黄子萱，另一个是她师妹叫做李子琪，二人从辰时开始为三小姐开精窍，刚到巳时三刻便大功告成，据称这是因为周三小姐资质极佳，按二人的说法，若是周老爷舍得三小姐拜入门中修行，今后必定成为内门弟子甚至亲传弟子，日后成就不可限量。

此话一出，周老爷更是高兴，言下之意是，如今女儿年纪尚幼，怕是离不得父母，只能请两位多多费心教导，若三小姐到得十二岁时尚有可取之处，届时便可随两位长辈回返青莲宗，正式入门。

远近的街坊们见周家果然给了赏钱，便零零散散有数人上前，朝周府做个揖，家丁们倒是不曾轻慢，也是数了铜钱递在贺喜的人手中，那些人便欢欢喜喜地走开，将这消息向着勾陈镇的四面八方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