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吧龙少年

“不，爹爹，和爹爹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快乐！”

白阳不忍离念汐而去，赔了念汐好几天，念汐怕白阳长久待在这里，迟早把身体拖垮，劝他回去过后，进了念愚泉，白阳这才依依不舍的回了卧龙村。

小愚远去、念汐化莲、龙吟逝去的消息传到狼王谷，再传到了又一村。柏旖一听这消息，急得不行，便要颉颃带着她来到了卧龙谷。他们到卧龙谷时是白阳从念愚泉回去的第二天，他们知道白阳的眼睛已经复明到比白阳本人要高兴很多。他们听白阳说起念汐的事，知道其中的原委后，安慰了白阳一番，然后直往念愚泉赶去。

她感到很渴了就来到念愚泉边喝水。念愚泉倒是依旧那么充沛，冰凉的泉水顺着小溪流去，发出叮咛的声音在阳光下消逝，哪怕消逝了，念汐也能感觉到它没有远去，跟念汐最初见到念愚泉时的感觉一样。阳光照在细流上，粼粼的波光把人的很久以前的记忆撕成一片一片的，洒在绿草丛里，不知是不是想让人找回来。

她抱膝坐在泉水旁边，看着印在水里的倒影，想起了自己所见的许多人，所经过的许多事。她母亲出现在云来洞前的身影，再一次清晰的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抚摸，她笑着用手托着腮。母亲的笑容让她感觉到很暖，温暖到她开始想起好多开心的事情：白阳一遍一遍叫着孩子；仙罗裙瀑布在飘动；她和参商拉着首雪跨过小溪；乔蓁笑着推开灼华；她和小愚在龙洞坐在龙吟的背上；小愚在又一村醒来的样子；想起他和参商总会一言不合便引发争吵；小愚想了好些希望见到神秘人的办法；他们一起喂养卧龙谷的生灵；小愚化龙而去时也忍不住回头。

她伸手进泉水里，想看一看，泉水里是否能再度冒出荷花。当她把手伸进水里的时候，一种从未有的轻柔的感觉流遍她的全身，她感到自己仿佛一片羽毛置身在微风中。当她手越往里伸，这种感觉就越强烈。她闭上眼，享受着这种感觉。她站起来，脱掉鞋，然后把双脚伸到水中，当那种感觉再次袭来时，她感觉自己就要融化了，融化成一缕轻烟。

白阳是最终留下来的人。他常常劝念汐不要因为别人的离开难过，最终她也离开了，因此，他才是真正失落的那个人。他一直觉得自己有一件事必须要去做，但一时想不起来，直到这天，一团白雾飘到云来洞门口，他才醒悟到，自己要做的事就是去看看娘子云汐。已经十来年了，哪怕去见见她的坟茔或是骸骨，也算了了一桩心愿。

他也很期待，很激动，他精心地准备着这次重逢。他给灼华交代，他要去云来洞看看，如果回不来，帮他把屋子看着，让念汐回来能找到家，然后换好衣服，带了很长的绳子和火把就去了。

白阳几经周折，终于爬到了观斗峰顶上，从观斗峰往下望，能够勉强看见云来洞的小小的缺口。白阳把绳子的一端牢牢的拴好，然后将另一端丢下去。他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把火把背在后面，然后抓着绳子一点一点地向下划去。途中两次，因为脚下一滑，他狠狠地磕在石壁上，磕得膝盖生疼，但这他是不在乎的，他在乎的是裤子被弄脏了，在妻子面前没有那么完美。

他见离他不远处的石缝中生长着一株粉红色的小花，他知道，妻子带上一定好看，便把绳子束在腰上，然后抠着石壁一点一点往那边挪。令他欣喜的是，这株娇嫩的小花或许只为她妻子绽放，因为整个悬崖并不见一点绿色，而它竟然那么鲜艳，没有一点瑕疵。他把它摘下来，小心放在衣兜里，望望四下的荒野，望着不久就该草长莺飞的荒野，望着妻子曾经望着一丛丛野花而像孩童一样吵着闹着的荒野，嫣然一笑。

他到云来洞，洞口比较宽阔，足有一间屋子那么大，里面要小很多，只够两个人并排直走。他没有在洞口发现妻子的骸骨或坟茔，便点亮火把往洞穴深处走去。洞穴的石壁很干燥，也很干净，他往前走了不到半里，开始变得开阔起来，渐渐的，他的火把已经照不到石壁边缘。

他又往前走了一段，发现来到了一个空旷的平地的中央，但平地什么也没有，于是，他走回石壁跟前，沿着石壁摸索着，又走了好一段，看见洞穴开始缩小到拱门大小。他摸清了平地的范围，又在平地找了一圈，依旧什么也没找到，便向洞穴更深处走去。

前面的洞穴越来越小，到后来他只能弯着腰前行。又走了一段后，他隐约听见有石头挪动的声音。他暗想，该不会有人把洞给堵死了吧？又想根本就没有人，怎么可能呢，便只顾往前走去。洞穴开始斜着往下，也不知道有多长，他有些担心火把就要燃尽了，到时出不去，但却完全没有要回头的意思。他不会回头的，妻子走的时候他都没能好好看一眼，十多年了，他一定要知道她的骸骨或坟茔到底在哪里。

洞穴又渐渐大了起来，而且开始湿润起来，似乎还能听见滴水声。他再看看火把时，就要燃尽了，这时好像一股凉风吹来，把他的火把吹灭了。他陷入了未知的黑暗里……

她确实开始融化了，她的脚开始变得透明，慢慢消失不见了，她的整个身体都开始慢慢变得透明。她能感觉到自己慢慢融入了水中，从脚到小腿，到腰，到胸前，到脸，到眼睛，到头顶。她知道自己已经是那澄澈的泉水的一部分。她伸手，她依旧能够触摸泉水边的石壁。

她试着站起来，她轻盈地从泉水里站起来，一点湿漉漉的感觉也没有。她看看她在水中的倒影，自己已然是一缕洁白的轻烟，不过，上半身已然轮廓清晰，面目更多了一分清秀。她试着往外走了一段，完全能驾驭着躯体，但那种轻盈的美妙的感觉她以前从来没有体验过，因此，她格外的高兴。她在一朵很小很小的黄色的花朵旁边转了两圈，然后让烟气将它团团围住，就好像自己完全占据了它一样。

“我不害怕，只是不能再照顾爹爹了，我很担心。”

“我眼睛能看见了，你什么都不用担心的，只是……只是……只是本来该有我照顾你的，结果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给你带来一天的快乐。如今眼睛好了，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念汐也笑了，笑得很开心。渐渐的，她眯着眼睛变得湿润了。

念汐来到小愚家，刚开始还以为走错了，她看见他家房子再次消失了，只留了部分断壁残垣，残垣前因为没有人打理而长满的青苔被太阳晒枯后仅仅贴在地面。地里的稻子应该是在小愚走之前种下的，早熟了，念汐尽最大的努力收了一些起来，放在残垣旁边。这花去了她很多的时间。

她有些害怕，不知自己会不会被风吹散，不知道自己在太阳底下会不会不知不觉就完全消失了，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往哪里去，只好又回到泉水里。在泉水里，她完全是无拘无束的，她打量着自己，和自己嬉闹。这时，泉水里窜出一柄荷叶，紧接着在旁边再冒出一个粉红的花骨朵，花骨朵很快盛开成一朵鲜妍的花朵。她不由自主的，飘到花蕊中，蜷缩着，等着荷花闭合，把她带到另一个未知的世界。

荷花闭合后，荷叶先慢慢变小，缩进泉水里，跟着花骨朵也缩进泉水里，不见了。自始至终，泉水都没有被惊起大的波澜。一阵荷花的清香渐渐散开去。

“念汐？”白阳看着念汐，分不清是真是假。

“爹爹，对不起，我回不——去——了。”最后两字，和她滴落的泪一样，重重的，一下一下地砸着白阳的心。

“为什么会这样，我还想着你长大了要晚点嫁人呢！你这就回不去了？”白阳想。

“没关系的，你在就好！我会常来看你的。这荒郊野岭的，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白阳第二天见念汐没有回家，凭着记忆和感觉，再加上一路不断问路，往小愚的家找去，最终找到了小愚的稻田，却没见小愚的房子，没有见到念汐。见有一泓泉水，觉着应该是念愚泉，便来到泉水边，依旧没有见到念汐。他看着念愚泉出了神，声声溪流声传来，仿佛当时念汐和小愚在泉水边嬉闹的声音。这时，念愚泉里生长出一支荷叶，随后，念汐从荷叶边浮出水面，站在他面前。

“爹爹！”

他们当然找不到小愚的房子，也打听不到念汐的消息，在念愚泉边，他们的谈话中提到过两次念汐的名字，念愚泉泉水都有开始上涨，但他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匆匆离开，泉水也就平静了下来。

他们有些不放心，无奈地回了又一村。

“爹爹，你能看见了？”

“是啊。能看见了。”终于能看见了，白阳笑了。

起了一阵风，把周围的一些树木的花絮吹了起来。随着花絮去的，是小愚的房子，屋檐下念汐收的稻子。它们都化成了花絮一样轻飘飘的东西，在风中飞舞，然后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