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众态人生

“还没做呢，一个上午都在猪场里忙。”

“他呢，不来帮忙？”

“一大早出去打牌了，半夜三更才回来，猪场的事别指望他。”

这个新家所在的村叫水打坳，一个典型的湘西小山村，房屋大多建在半山腰的羊肠机耕道边，一边临山，一边临路，对边是悬崖峭壁。

无数块梯田养活了村民，不多的旱土种满了各种蔬菜，冬季以萝卜白菜香菜为主，从高山流下来的清澈甘甜泉水，被接进了各家各户。

山上长满了各种树，以松树、杉树、松柏树居多，家家户户每年基本要砍柴生火，导致灌木不多。

“人渣！妈，你嫁他还不如不嫁，我长大会养你的！”

“好孩子，妈对不住你！买马亏了那么多，都是拿你的钱。”

“你是我妈，帮你是天经地义的，只要你干实事，女儿永远都支持你！”

“我不会丢你脸，一定把养猪场办得红红火火，让村里人看看，我翠花不是吃素的。”

“嗯，这才是我香香的妈。不过，妈，你一个人太辛苦，女儿有钱，今年，我请2个帮工帮你，工资我来付！”

“闺女，你哪来的有钱？”

“周旺的店赚大钱了，我入股了4个点，去年半年我就分了6万。”

“6万，这么多，你存起来，妈有手有脚还能赚。”

“去年6万我还唐总了，就是借给你还马债的那笔钱。今年能分到的钱，绝不止这个数，所以，请2个帮工还是能绰绰有余的。”

“闺女能赚钱，当妈的自然开心，今年啊，你要是找个好归宿，妈更开心！”

“女儿心里有数，不用妈操心！”

“咱俩别顾着说话，饿了吧，回家我做好菜给你吃。”

母亲转身要走，她牵住了母亲。

“妈，我真不想吃饭，回来只是想看看你，现在看过了，心底石头落了地，准备赶到同事那里去，明天回广东。”

“是真的吗？还是不想见你后爸。”

“真的，公司初八开工，周旺的店子，多少我有点份，想早点回去看看。”

“弟弟妹妹不看了？”

“我跟他们没感情，见了面生疏，还不如不见。”

“随你吧，家里没有什么东西给你。”

“不用，我自己也没开火，带出去坏掉，还不如不带。”

“行，那你早点过你同事那，这边要走好几里才到马路上，下午5点还有班车坐，别急。”

“我知道，那我走了，你多保重！”

“放心，闺女，妈好着呢！”

她依依不舍告别了母亲，心里留恋再多，也只能忍痛割舍掉，这个“家”不是她梦想的所在，她要去远方追逐梦想，像唐风一样，在龙凤山庄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港湾。

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充满了坎坷和艰险，想起80多岁独立自生的祖父母，想起这个老骥伏枥的母亲，内心就灌注了前进的动力，她是这个支离破碎家的支柱，一定要为爱她的亲人撑起一片蓝天！

她在金桥镇，没有几个地方可去，初中同学，几年时间已经让那些名字化成了陌生。

她决定先去他家吧，再看看唐风的砖厂，熟悉熟悉唐风在这块热土上留下的拼搏味道。

她给他打了电话，说明了自己的决定。他喜出望外，叮嘱她在马路上等他，他在村里找一辆车，过去接她。

她边走边等……

她坐在他请来的拖拉机上，刺骨的寒风冰冷她的脸，幸好，他妈细心准备了一条围巾，他把围巾系在她的脖子上，稍许暖和点。

路边的青山在远去，2003在远去，青春的路上，有欢笑，有痛苦，就像现在，有黑夜，有灯火，她，有爱自己的人，也有她爱的人。

回到他家，一盆红彤彤的炭火温暖着凉的她，一桌热腾腾饭菜等着她。

被爱，她是幸福的。那么爱，他幸福吗？如果哪天，她狠心离去，他是否竭斯底里的恨她！

第二天，正月初四，清早，坪塘村村头传来报信鼓声，这是激荡人心的鼓声。

他一家正在火桌边取暖，听到鼓声，纷纷跑到屋外看戏。

“香香，等下就有黄龙来，热闹好看得肯！”

“知道，我小时候看到过。”

“正月里舞龙，次数一年比一年少，很多人外去，荒废了这个祖传玩意。”

“年味一年比一年淡，时代不同，人们精神需求变化不少。”

“嗯，现在娱乐东西越来越多，打卦游戏再也没有人搞，换成打麻将。

古老文化，新生文化，最好能协调发展。少了古老的，文化没有记忆中的味道；少了新生的，文化没有新鲜气息。”

“讲得有哲理，读书人就是有思想。”

“有感而发，香香，等下一起去凑热闹。”

果不其然，半小时后，一条黄龙出现在翘首以盼村民的视野中。

牛二今年盖了新房，按习俗，他封了个大红包，和一些糍粑、瓜子、花生，一起放在度盘里，摆在桌子上，迎接黄龙。

牛二还听了村民增加喜庆气氛的意见，在桌子四个角，用米糊各粘贴了二张二十元人民币。

黄龙到了牛二新屋前，鞭炮齐鸣，它并未急着进屋，围着新屋转了三圈。

一条黄龙全进到了正堂，半围着桌子，他牵着她的手，挤了进去。

只见有人朝牛二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祝福语、吉祥话，然后把度盘里东西收走。

一个腰扎紧的精干汉子走向前，站到桌边，双手作揖一番，打了一套拳。

然后，精干汉子双掌放在桌一角，把自己撑上桌面，慢慢倒立起来，用嘴撕扯20元人民币。

看戏的人群里，响起一片掌声和欢呼声。

第一张人民币，精干汉子发了2分钟，第二张人民币，他又重复撕扯上一张的动作，这一次多发了一分钟，有点累，没有休息的继续……。

精干汉子走到屋外，汗水还在流，他朝村民说：“压得太紧了，太紧了，都这样搞，谁也吃不消。”

听到的村民爆发出一阵笑声，他们是觉得好玩呢？还是认为精干汉子滑稽可笑？

黄龙继续往前走，进一个屋，先在屋前打几个滚，龙头进屋，龙尾在外，收起桌子上的礼品，龙头先出来，后面一节节的跟着，再往下一个屋。

黄龙在坪塘村舞了半天多，他带她看了半天多。

她对这个村庄不太熟悉，懂事以来，一直在躲避中生活，怕听见闲言碎语，怕看见伙伴们欺负，令她最伤心的是骂她是个没爹的孩子，只有隐藏起来，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如果她的亲生父亲在，她也会像其他小孩一样，骄傲地告诉爸爸，爸爸一定心疼她，将欺负自己的人教训一顿。

母亲问：“吃饭没？”

“不饿，你还没吃吗？”

母亲身上到处是猪食污迹，脸上渗出细微的汗水，有点局促不安，应了一声“唉。”

中午时分，一路辗转的她，抵达了另一个“家”，她母亲的新家。

可是，谁也做不了她的保护伞，连最亲的妈妈也不管，她妈总是说：“我要带弟弟妹妹，叫你爸。”

“爸”在天堂？她怎么叫，他都不应，后爸她叫不出口，就算叫了，后爸也是不闻不问。

她看到了另一个家，这个家背靠大山，三排破烂的木屋，窗户还是用尼龙布封住。

她走进土屋，中间一条通道，两边是分隔成大小不一的独立空间，空间里靠通道位置，放着一个长条形食槽，7-8条猪在里面转悠。

母亲带她看了一遍，虽然只有短短的40天时间，但大的有50斤重，小的也有30来斤重，存活率百分之百，由此可见，母亲的养猪技术已臻娴熟。

她相信，母亲4个月出栏的说话不是大话，还是科学判断，对母亲的看法大为改观！

她只是不能原谅后爸，为了一己之私，葬送了她的读书前程，她撕心裂肺哭着求他几次，得到的只是他冷冰冰的拒绝。

如果后爸愿意送她读隆海一中，她会奋发努力，好好学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读书机会，考上理想大学，或许，人生会因读书而闪亮！现在，她只能在遗憾中想想。

“那你先前为什么跟我说谎，说他帮你打理养猪场？”

“我是怕你担心，现在你都看到了，瞒也瞒不住。”

不同的是左边这块狭长的宽阔地带，排列着新建不久的三栋长长土屋，她猜它们就是母亲的养猪场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中间那栋土屋里冒了出来，她认出了母亲，走近，轻轻的喊了一声“妈”。

多少年了，这些往事，她还历历在目，随着年龄的增长、心智成熟，她也看淡了过往，那些欺负过她的伙伴，大部分已成人母人父，就算相见不一定认识，较真更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