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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宁记

杂言引并一:

话说回楼上两个迂酸的老文,要了青梅、豆皮来下醋汁吃,吃酸物吐酸文,叹着“国相乱于前代,苦明遗时……”抑或“一代不如一代”些话,吐着酸文是:“岂已反乎?若值彼乎?以顺之乎?相荩以乎?”一派附庸风雅。人说道贼人来索财时,则惊叫人送礼,理整家什物件,连杖也不拿,长袍也掀起来,往家便走,不知方才谈国论策之胸襟何去也!

这流贼犯了这小城时,连骨头上的肉渣也用刀刮下来,一粒壳也从人家口里夺下去。城外扒树皮以食,掘草根以啖,万里无草木自不必说。这内城尝为书香之大园,贼将书页缚刀柄,人以书页净几席。又以书为柴火烧饭羹食,掷书填沟,道以竹简董纸陈铺。每入市而观,俱以之为坐、为椅、为凭拦、为墙砌。白日里飞的不是尘沙,是书页、焦书灰、书残飘也!愚民本应受盈城之书理教化,此时书亦盈,然民犹愚边!是时有一伙流贼会匪,八个金刚众星捧月般拥出一个桃腮粉面的幼~童,当头的鼓着金锣,旁人捧着个木牌,上头写着“衔火种孔雀阿弥陀佛”。“佛”旁斜着一点,改作了“小菩萨”。几个老鸦头便上着香,不知念些甚么东西,老汉把些东西来烧,两街里都合十双掌,神态之诚,足动天地!四沿里肃穆庄严,真乃万年佛门之圣地,千载难逢皈依之神宅!那为首的唱起诗来:

我赞圣童法无边,瘟疫一旦扫四边。

昭矢溺神医受辱,责糟粕巫毒遭刑

题《南乡子?血桃一般红》曰:

菊盏再香流,油炙花烹造奇绉。闲摆编团千古恨,酒盈,回首镜与烟何踪。

我叹圣童召远士,仗义疏财能多般。

我歌圣童佛祖临,我合皈依大教庙。www.medabc.com.cn 江南文学网

我歌圣童菩萨命,众当稽首拜伽蓝。

我泣圣童来正值,拯我黎元于水火。

我泣圣童扫污秽,佑我大弦百世兴!

从者都随着他念,两目紧闭,重祷清实,胡乱扒拉些数珠,摇头晃脑,一字一拍,大钟以奏!但看那童子时,头上一大一小两个丫髻绾成,脸上、身上泥也没净,极矫揉造作装出番肃严相,手颤往尻下掖,牙颤在牙下噙一枚铜钱,下面的一个个七拐八歪,真正可笑!正是:供在龛上,小童儿都能作活神仙!那整个城里一般的黑灰,唯有几个乡绅居、几个官府衙门、并着这般诺大的庙宇金碧辉煌,土墙碎瓦众星捧月似的缀着,生祠里把个大恩大德、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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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众生的小菩萨修个三丈高,威严肃穆,大有普度众生之概!诸人大颂功德,连流乞亦受其教化,衣食不够亦投资财在神像下,三拜九叩,晨昏三叩首,早晚一柱香!半日后,散了福与外面众人,也不管地上鸡矢狗溺,人秽禽污,光着脚便踏上去。在外出恭的,把半条留裤腰里跌跌撞撞往这儿跑;于路净手的,将遗流憋两股间滴滴答答朝这儿来。胡咧咧的,话没说完饭往下咽,咳他个倒佛殿、破朱栾;都一般的吃白食模样,清一色作饿死鬼超生!

正值异怪瘟疫流于人世,东南风波旧未休!覆巢之下,琅琊亦能为完卵?病死者竟有饿死者半数之多!时虽有“病而亡,不似倒于途”之说,亦惊惧此疫。人但是沾受此疫者,须臾便面红耳赤,待一日,白发满头;复两日,舌当内卷;再三日,即须发俱落,浑身蛇皮也似草藓,血与皮一同下落,痛痒难禁;再一日,齿牙俱落,手脚蜷缩不能开,双目不能见;至二日后,当呕血吐舌而死。民受此苦,斯为百年而无一遇之奇观!人尽闭户,船尽不来往。幸大疫之起也!无人强租硬税,而人竟能有先时不遇之安乐,实大可笑!人而论此,未尝不喜大于悲,终能自给衣食,不必强租纳税。

然时有神医向镬,门下弟子三千,东南一国,悉受其济!镬自往曲阜悬壶,富人先医。富人医好,再复强征,这且不说。众人俱皆医好,则非但无人相感激,而众人恨之入骨!说来岂不可笑!呜呼——纵俱亡而无可惜也!彼以奇病而得医,悉以为神医乃大祸、乃巫毒、乃鬼怪、乃魍魉!民声四起,征伐神医。大人俱惊,朝中失色,恐匪乱天纪,将欲兵剿。后总兵上表,言碍神医,上思病源已除,无须此人,乃命将神医与民发落,民乃将神医抛入黑窟,方圆五尺,绻在里面,伸展不得,夜潮日炙,苦不堪言!又将神医三日不与食,神医只得于冷壁舔之以寻饮,禽虫鼠以饥食,本腹便便,今则已面如历百载之老朽,肢似羸羸之竹枝。人又将拥出土牢,神医终出,筋骨不能动,人强拗其肩背,神医大痛,血晕在地上,寻冷水泼醒了,便解上街。

至市井,人见之俱争唾其面,神医始终无言,小子来拔其须,妇人来扯其发,颔下头上血漓漓!双手背缚,身负百斤大石,步步趔趄,难行数里。只是在后催取,将马鞭、竹帚、荆棘来打。把个半生不离京城地,一入俗世便悬壶的神医、良医衣服扯作一条条,皮肉裂开一丝丝。赤着脚,光着头,血和汗一并淌下,心与身一齐滴血。好一个悬壶济世的神医,直落得这般田地。肚里无食,口里干渴,一个妇人看了不忍,教小猴子去送水、送馍馍,教个老汉一栗暴,跌坐在地上,一耳刮子打走,喝到:“偷娘们儿的小匹夫!”一干猴子都去打,两个男的抱了这妇人去,兀自喊叫,神医只是红着两只眼怒视。地上俱是些散碎石子,旁人俱穿着破草鞋,抑或足底有茧子能走,似神医能如何?一步一个血印,身后人依旧催促。待到了市曹正中时,人将泔水泼往其身上,将矢溺遗在其所立地,任蝇虫来绕其身,任犬狗来啮其肉,任病疬来入其伤。将缚于三丈之高荆棘编成太师椅上,下接一个大盆,将其每日矢溺展昭与众人视之,奇大辱也!真人当所思者?

庸医恶贯满盈,巫毒祸乱人世,当受五雷轰顶,遭天将神兵!众皆呼喊,誓要铲此奸匿于世间!奸恶的巫毒于大椅上视众人,人俱呼曰:“能救己否?”坏蛋、烂叶俱皆撇来,此恶人所应得也!活该遭天谴雷劈!干柴于下铺起三尺来高,受巫毒蛊害的富人浇上猪油,烧一把冲天的大火,俱见这害人的妖邪于火中焚尽,人俱大喜,巫毒苦,执刑乐,一个个摇首摆尾,群魔乱舞!众人歌大弦,众人辱妖孽。忽一声霹雳,众人惊悚跪地,再复一声,众人再跪,三声炸雷响过,无不跪地乞命。降下甘霖五升,妖骨旧坐于青藤,此等人众死亦不知,如何焚一妖邪,能使苍天如此震怒!

当时流贼却将城里扒了皮、抽了筋、啖净了肉,一个个顽皮赖骨都恶言向同胞。贼便于旁,只是与己类爪牙相向。力壮的与老儒抢食,阳刚的和阴柔瞪眼;父售女,夫卖妻;儿子刀了老子,老娘剁了老头。开张售人肉,起店卖齿牙。一个磨刀的衣食俱受乱贼窃了,将家中的刀排了八列,卷曲着于身,此谓之“八列刀衣”!鳞伤遍体,皮肉寸断!众人撕了扒皮添草的草人皮,众丐啃了乘积宫阁的观音土。人皮被于身,内中的狼虎作怪;黄土啖于腹,死后的肚皮撑天。何舍生忘死、拼死拼活打下的江山,竟是如此一座奄奄待毙的王朝!民昏官庸,无不带着笑面示人!何以示人,何以示己?代换人不换,国醒人未醒!欺上瞒下,左右交心!一部《红楼梦》,将如此的面目写的绝了!二百余载的大弦基业,竟真如一座百年贾府!八列刀衣叹耳赤,人谷各宝藏玄弓——分裂叹郝,俗客藏弦!

固有撰文者将此些俱看了,得英雄话道:“大弦死了,我不会死!我将杂言入此书里,誓要将这一般般后世称颂的帝王面目、所作的恶事公之于世!”有分数:天日一轮轮换,地还是那地,天还是那天;耳朵一次次红,郝还是那郝,弦还是那弦。正是:住的是血汗筑起虚伪的宫殿,吃的是皮肉相合味美的红莲。直教:任皇帝轮流做,嬴也变作了土,输也变作了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后文分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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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外桃瓣芳,墙内鲜血竞横流。壮士难酬兴国志。血浓,一般鲜艳与桃红。

又题《南乡子》曰:

这楼下一干行乞化缘的老丐僧尼,几个赢乞正竞拈蚤虫。这个在头发上捏着个,那个在股间寻得个,半天摸不着,惹得旁人都笑。这个挠破头捉个巴掌般大的虱子,呼呼地叫唤,直来朝众人呰牙咧嘴,都来夸他;他又把那蠢物一掐,送嘴里一咬,弄出好一声响来,都道利害。这边两个剔指甲,衬手拈只八蜡送嘴里,嘬两口指头,便听火家开了门出来,把些鱼头虾尾一鼓脑倾地上,这俩正巧抢个头,张着嘴接,后到的只在地上呷些残汁。这一个跛足的汉子将残汁濯了脚、抹了脸,又去路边泥水里抹,泥里两个小太岁抛弹子饥渴,也要寻汁水吃,见都教吃净了,便将泥水捧来喝了,弄得一如祸皇氏的原人,淋淋漓漓出来。寻个狗窦,伸手入去拎出一盒黑豆腐、酸奶、斑面来啖。臭腥不免教人掩鼻。忽见一个先生,把一个竹箧,饿倒在一边,便分些谷壳与他吃了,先生嗔目,不思想护住了箧子,见是两个小的,便将小筐子与了道:“此直连城!不可使此失!”言毕,呕几升绿水,自归天去了。两小子听了话,开了匣子,见是幅黄卷山水,薄如蝉翼,腻赛鹅脂,使将市里去卖,众人都笑。他两个老子见了,当街喝道:“不理事的东西!此等烂树叶子何足贯肚?”见了画薄,说道:“此连城物为可食者!”分而食之,味如龙肝凤胆。此《富春山居图》残卷也!

街上几个庸吏绑缚几个皮包骨的在站笼里,身上带着二百斤的死枷,兴许是盗了大人的一点细糖、老爷的一丝果子,小偷小摸乃是弥天之大罪,欺世盗国反为举世之大德!老爷们一派奢靡,农人吃的是白浆清酒,彼等食的是鸭膀鹅肪。手中将着鼻烟壶,口里饮着神仙酒,耳边响着天籁声,眼前舞着倾国人!外面人言花销大,这几个地主老财便笑,教人赍书送银往各处官老爷地,教再大收商税,物价大帐,无不将几千两银子送来,更苦了寻常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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噬古卷舂旅示二小,着刀剑穷荒被皮衣

何日再东风?烧尽樯橹断奴崇!羽扇纶巾今何在?呜呼——我欲风流耀神州!

带甲又若从?泪眼婆娑拜东愁!一炬阿房能再奏?噫兮!谈笑我与醉人同!

这破落户儿将板扇一撇,咋呼道:“又来个去头蒜儿!”声虽不大,然此地寂寞的骇人,只是都闻得了。闻得此言,市井里几个无赖撇了小斗鸡、小尼姑,都来咋呼;女子收了针线,纱了面启户而观;几个老儒悠悠地来;寻顽的纨绔驾了快马,只恨赶不上这等好事,几亩薄田里亦有几个耕夫吆喝要看;几个老爷方才飞也似的过去,都教快马加鞭赶回来;都寻不得路,撞了他家的门,顶了他家的窗,一堆泼妇便出来拿帚扫人。原来这不利市的鸟地平素里一似残年的老驴,但有砍头的,便都来看,热闹喧嚷,尚如临喜日,把个市曹中心路围个里三层、外三层,踏扁了梦里的草狗,踢醒了横道的赖皮。灯球火把透了大雾,亮堂堂一似火起,只见:

也不教我弟兄不快活。”人尸上衣受扯了、发教割了,两只眼也教会匪将去炼银。几个时辰的工夫,市上便只得一些叫卖并着寥寥一些买客,烟尘又起,城再归死寂。正是: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外城颇好些。楼上茶博士与两个峨冠博带的老朽言语,一个哭国昏,一个泣民厥,把出四六句来评说,仨字儿一句话,吆喝的人都驻足来听,道的是:

言不说两个字儿加一个“者”,语不出半句话提几个“乎”。两张裂唇齐喷沫,抹得嘴上赛墨黑;一对银须都来角,觉着口里舌搅翻。黄齿零落,出鼻音不止伶俐;白目暗淡,众人瞧何停绕口?你的“耳”、我们的“耳”,此时都变了他的“尔”又“耳”;树的“枝”,草的“枝”,这番齐做了他的“之”来“芝”。人听了说腐,兽闻之言酸。该是牙掉了舌能动,唇裂了口能开。嘴能开天辟地扫四方、灭异国,谁知身不能擎倾木、不敢当外裔,只是嘴里说出的黄汉升,嘴唇撑起的空架子!

先说此时正是骄阳好颜色!夕残如火,波染似朱。热的个石头人抬手拭汗,小细犬舌吐十寻。且不说刘是升一干人有如何事,且说这琅琊有名文香曲阜地相貌与了列位看官:今日恰是炎阳正绛,然兼着雾绵重重,故素日风光与今无差,都是一般的破败萧条。正是在内城市曹间,也听不见叫卖声,一般的懒散样,唯有一个老婆子吆喝道:“能吃苦干活的小猴子!”如牵驴一般拎着几个小子,一个兀自在那哭,这老婆便一个耳刮子打着,喝到:“没大没小的东西!”又起了一阵烟尘,是举人老爷和几个进学的秀才坐个秀丽的大辇去了,管他雾起不见伸手,只是要如箭似的飞。此时便有一个破落户闲汉惫倚在块精石刻的大鼋上,口里唱道:

“你道炎炎日里毒,不晓雾起又索索。日头扯炎照我宅,噫!不来欣喜也没愁。都说这有钱老爷快活,不知我闲无喜愁!任他热得耳边赤,与我有何干?吃是吃来喝是喝,便屙矢溺在街又何如?老爷们,你且听,我几个尾上一般秽!休把些儿‘之乎者也’来说我,我只回你句‘放鸟屁’!爷儿生来无管束,管你是千金草村妇,也不及俺看他快活!”

我赞圣童道无沿,恶贼一顾颤双肩。

我叹圣童德更仁,扶危济困总人钦。

矮子在人丛中跳,把个脑袋搁人肩上;长子在人丛里钻,人都把他往下按按。小子在人海里泥鳅扯,细犬于人山下鬼子游。这个汗味熏得捂着嘴,那个脱了大衣扇摆凉。三伏天挤得汗粘粘,真洒汗润了大漠土。这个接汗待回去就黄米,那个寻儿要回去卖好价。看一遭白吃半天盐,观一通失见膝下子。你推他,他恼怒反打我;我寻你,你味美与他人。这个摸人衣袋,那个拖他金帛。汗雨一下盐果生,肩磨一片肿绛!

此时便定有零散的军卒解个油皮软发的糊突桶,一个个参差不齐、七扭八斜,七唱八唱些“我来耿耿秉性把疆还”。身上散些使人掩鼻的酒气,摇首晃脑,走到人前,都略顿一下,把个面目尽力摆个肃严,将手中的缺把儿枪、阙尖刀、蛀虫棍朝下一杵。左右看一番,众人都就开了道,又笑起来、蠢起来,一步一拐地上了阶。今日也是如此,那监斩官读个犯由牌,并不如吐了几个别字。念是想来似窃了举人老爷家的香柱,报上朝廷,朱笔几百人里勾多了这一个,就要斫头,都吆喝:“快,快,快!”见这刽子打个呵欠,又都道:“哟——来了,来了!”把个钝刃的鬼头刀任着性子挆了一下,把个后生脑袋砍个伶竹,倒在地上,口里兀自吐血,嘴里呜呜哇哇地乱叫。前面的发声喊,退一步,约莫过了半日又都说好看。有几个波皮则恼道:“老爹你干这杀猪的营生,刀法却恁得不好。”问他如何,他言:“你看别人砍头,血溅十步,头滚百米,这遭了瘟的还没断头哩。”旁一个搡他一把道:“你晓得甚么!老爹又没喷酒,所以刀慢些。定是揭不开锅,舍不得酒了!”那刽子笑道:“早砍了这没命头回得了杀猪,我也不怕折这口酒,且教你等看个好的!”喷一口黄酒在刀上,一刀便削了头,把半个脑袋直掀在天上。众人见了,都鼓手道:“何曾见过这般好的?”那脑浆、黑血都滚出来,两个老儒拄着拐指着道:“这刽子恁得粗手粗脚,要到杀太平山贼人那会子,一刀飞去——刀上兀自不沾血哩!”妇人却都妆不见,掩了门户闭了窗;两个新鸳鸯快步过来,将血染袍作了大红,都笑道:“又省了五文足钱!”刽子回头去杀猪,一刀挆了个猪头在案板上,几个泼皮都道:“老爹却恁地不爽利,砍头时若有这砍猪头时快,

却说前番仙童说了这星主引了这一段故事,这说话的一般书人姓字各有讲究,是如此的豪杰!又说了这星主确灭旧又扶旧者,前后民醒与未醒,与其并无纠葛,将欲评说:星主名取“留战”者,字取百载后酸腐的琴南相公《荆生》一文;又婉嫕的将军取“显头脸、面庞”,故唤作“露颐”;门房“高宇”而又“高坎”,斯为达官显贵也;即迟“锐”而不钝,斯为国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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