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五洲

看见伙计如此蛮横决绝，凌斯楚也怒从中来，正准备拔剑将门劈开，却被洛廷芳伸手阻止，他站在下面继续喊道:

“伙计，转告你们掌柜，开门让我们进去，救命之恩，定有重谢！”

四人在门口等了许久，还是未见有人开门。

刚往回走了几步，街上却突然骚乱起来，行人来回争先恐后地奔跑着，街边的小商贩纷纷抓紧时间收摊，挑起扁担就走，正在营业的商铺也纷纷关门，整条街道顿时陷入混乱，一片狼藉。

四人云里雾里地互相对视着，不知发生何事，洛廷芳及时拉住了从身旁跑过的一个人，问道:

“发生了何事？”

“找地方躲一躲。”

洛廷芳看了一眼光溜溜的街道，他们无论躲到哪里，都会像秃子头上的虱子，再明显不过。

看来还是要从客栈下手，他来不及多想，再次朝楼上喊道:

“伙计，快开门，付你三倍房钱！”

“洛兄，”方玄芝哭笑不得地劝道:

“狼头军就在街拐角了，距此不足百米，他们定然不会开门，钱重要还是命重要啊。要不先躲到这石狮子后面···”

话音未落，只听哗的一声，门开了，里面伸出几只手，一把将四人拽了进去，然后又迅速关上。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已置身屋内。

方玄芝愕然愣了愣，呆呆地喃喃自语道:

“额···钱重要。”

“客官说什么？”客栈掌柜用手顺了顺胸脯压惊。

“没什么。”方玄芝赶忙装作若无其事。

这时，扒在门缝向外观察的伙计突然招了招手，兴奋地说:

“掌柜的快来看！他们过来了！”

掌柜听后，连忙跑过去，双手扒在门上，贪婪地看向外面。

洛廷芳也疑惑地找了个门缝一起看出去。

只见一批身着甲胄的兵士正挽着弓，扛着剑，大摇大摆地从街上走过，中间还捆了不少官差，迎面赶来支援的十几个官差见败局已定，正欲调头逃跑，却被狼头军的人一箭射下。

他们哈哈大笑着，瞄准惊慌失措的官差，玩起了射猎游戏，比赛谁射中的最多，有的官差身上被一连射中好几箭，口吐鲜血，痛苦不堪地倒在地上，被经过的狼头军无情地从身上踩踏过去，一命呜呼。

“好啊！”掌柜不禁发出了赞叹，在他看来，这个场面简直大快人心。

“好？”方玄芝讶异地问:

“狼头军进城，官差被杀，以后谁来保护你们？”

掌柜瞬间发觉自己无意间说错了话，赶忙改口道:

“啊，我是说···还好几位进来了，否则，你们看看街上那些官差，啧啧啧，真惨呀。”掌柜装出一副惋惜的样子。

“那你还要收三倍房费才肯放我们进来。”胡卿元挑衅看了一眼掌柜。

“冤枉啊，姑娘！”掌柜立刻无辜地指天发誓:

“我保证，放你们进来，纯粹是怕你们被狼头军顺手给杀了，钱不钱的无所谓，保命要紧嘛！”

“哦？这么说，我们不用多付房费了？”胡卿元狡黠一笑，说道。

“啊···”掌柜听后又开始犹犹豫豫，后悔刚才一时激动，话说过头了:

“也···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行了，玩笑而已，房费不会少你的。”胡卿元看着对方结结巴巴的样子，不愿再无聊地拿他打趣了。

后者听后如释重负，立刻转忧为喜:

“我去给几位客官沏壶热茶。”

街上狼头军放肆地大笑已经远去，危险暂时解除，四人坐到桌旁，松了一口气，方玄芝好奇地询问正在为他们擦桌子的伙计:

“狼头军本来是一帮匪寇，怎么这么轻易就进了城，守军呢？而且好像没听到攻城的声响啊？”

“压根就没攻城。”伙计凑近了些，煞有介事道:

“里应外合，直接放他们进来解决守军。”

“啊？”方玄芝吃惊地张大嘴巴:

“有内应？”

“那是！”伙计肯定地答道:

“不过，这里守军本来也没多少，都是些吃干饭的，就算没有内应也不难攻下。”

“官府出了叛徒？谁啊？”方玄芝追问道。

“呵！”伙计扬起眉毛，否认道:

“谁说是官府的内应，是···”

“你快去看看后面有什么要帮忙的，别在这里碍事！”说到关键处，伙计却被掌柜一把抓起，只好退下忙别的事。

后者笑嘻嘻地帮他们重新擦了一遍桌子，说道:

“几位晚上想吃点什么，我们这儿还有些特色菜···”

“哎！”洛廷芳立刻提高嗓音，制止对方继续说下去:

“住嘴！晚上我们少吃点就行！”

“不一样啊。”掌柜无视洛廷芳的表态，继续积极地推荐道:

“这几道菜可都是王宫里传出来的秘方，山珍海味都比不过，一定要尝尝！”

“山珍海味？”洛廷芳机警地瞥了一眼掌柜，不出意外地问:

“多少钱啊？”

“这个嘛···”掌柜搓了搓双手，笑嘻嘻地说:

“自然是比较贵，但是贵有贵的道理，包你满意！”

“你们中午也说包我满意，但是我现在很不满意！”洛廷芳眉头一皱，果断大声拒绝道:

“上了那么多菜，还强加了一道，看看把我们都吃成什么样了，我这两个朋友现在还没消化！”

他一边说一边气呼呼地指了指刚刚好转的方玄芝和胡卿元。

掌柜听后，心虚地用袖口擦了擦汗，洛廷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平和了一些:

“再说了，我们还要付你三倍房费，没那么多闲钱了。宫廷秘方等下次再说吧。”

“也好，也好。”掌柜陪着笑脸，只好不再强求，正欲离去，却被洛廷芳叫住:

“等等，我还有事要问。”

“客官尽管问，我知无不言！”掌柜拍着胸脯保证道。

“嗯，”洛廷芳满意地点点头，问:

“你们生意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做狼头军的内应，引狼入室？”

“哎呦！这话可不能乱说。”掌柜急忙摆了摆手，差点要伸手去捂住洛廷芳的嘴巴。

“又没别人，我们也不是官府的，怕什么！”后者不以为然地说。

“我怎么会干这种事！”掌柜站直了身子，义正言辞地再次否认道。

一旁的胡卿元看着掌柜正义凛然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从袖兜掏出一颗金豆子，放在桌上，掌柜的目光立刻便被吸引过去，他直勾勾地盯着金豆子，忍不住伸手去拿。胡卿元却抢先将金豆拿起来:

“别急，我的朋友想听实话。”

“这···”掌柜面露难色，但看着胡卿元手中的金豆子，心里实在痒痒，反正没什么大不了，他们迟早也能打听出来，说就说了吧！

于是，他心一横，嘟嘟囔囔地说:

“客官说的这个事儿，也不是我一个人干的。”

“呵！”洛廷芳不由地翻了一个白眼:

“刚才还说不是你干的！”

“刚才我的意思是，不是我一个人干的，我哪有那么大本事，那是一群人干的。”掌柜自圆其说道:

“我只不过是入了个伙而已。”

见识到如此见钱眼开、反复无常，竟然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人，洛廷芳着实感到无语，还好方玄芝替大家接着问了下去:

“是哪群人？他们为何要如此？”

“可多了呢！”掌柜接过金豆子答道:

“城里大大小小的商户都有份！”

“这么说来，是你们合起来把狼头军引进来的？”方玄芝难以置信地问:

“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税目太多。”掌柜垂头丧气地说着，跟洛廷芳挤到一条椅子上:

“别的地方都只有三四项税，而乐寿要交十几项。我们在多宝的时候，也才交三项而已。”

“为什么给你们这么多税目？”方玄芝不解地问。

“看上这块肥肉了呗。”掌柜无奈答道:

“多宝黑市的赃款有很大一部分都要从乐寿流转一遭，才能光明正大的使用。毫不夸张的说，每年流转的这些赃款，买下周山王都都绰绰有余！”

“所以周山当初打下乐寿就是为了抢钱？”洛廷芳插嘴问道。

“是啊！”掌柜的愤愤不平地说:

“可惜我们后知后觉，当初他们过来攻打乐寿的时候，我们以为就是简单的争地盘，也没怎么抵抗。考虑到战事一起，万一烧到房子、伤着人什么的就不好了，我们还帮他们去劝降守军呢！”

“我看你们是怕这些家财被毁吧。”洛廷芳无语地扬起眉毛，喝了一口茶，揭穿了掌柜的真实意图。

“也有这个原因。”后者恭敬地点了点头:

“这些家当都是祖产，被毁了就可惜了，他们外面的人想怎么争都无所谓，别破坏我们这里就行。”

“你们劝降守军，多宝就不管管吗？这么大一块肥肉，能白白送人？”洛廷芳质疑道。

“这儿可是在多宝的边境上，离别的地方远着呢。”掌柜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说我们这儿肥，要看跟哪里比较。跟周山的城市比起来，我们确实有些家底，但要是跟多宝其它城市比起来，我们也不过是个边境小城，一般的很呐！

天高路远的，他们有时候连税都懒得收，每年还要支付军费和各项治理费，得不偿失。所以周山要打就打吧，多宝连援军都没兴趣派。”

“好歹也是自己的地盘，说不要就不要了。”方玄芝不禁摇头叹气。

“唉···”掌柜心酸补充道:

“当初周山说的好好的，不会给我们多征税，他们看中的是黑市流转的赃款，但打劫几次之后，那些赃款就不再流入乐寿，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周山一看无利可图，便开始不讲信用，连连增加税目，希望通过税收来弥补损失，短短几年，税目已经增加到十几项！”

说到这里，掌柜眉头紧锁，咬牙切齿:

“尤其是那个三七税！一颁出来，大家伙就都不干了，与其让他们无止境的剥削，倒不如把钱拿出来给狼头军，让他们帮我们把这些吸血虫赶走！”

“狼头军是土匪，没有什么纪律约束，你们敢引他们进城，就不怕引火烧身？可真是要钱不要命。”凌斯楚冷冷地说。

“怕什么。”掌柜胆气十足地一瞪眼:

“整日被周山人薅羊毛，迟早要被薅干净，这样还不如直接把我们拉去杀喽！”

“你们就不怕请神容易送神难，狼头军不走了怎么办？”方玄芝追问。

“不会的。”掌柜信心满满地答道:

“他们不过是战场上退下来的残兵败将，只图日后过得纸醉金迷、逍遥自在，才不会赖着不走，否则还要费劲巴拉地治理这里，一群土匪而已，没什么治理的本事。

打完了，带着酬金重新回到山上过快活日子，难道不好吗？你们遍看五洲大地上的匪寇，除了焰火湾的海盗，就数狼头军日子过得最舒服了，还不是沾了我们的光。

以前请他们帮着运赃款，现在请他们帮着赶走周山人，哪次亏待过他们？周山的那个三七税，我们可几乎都给了狼头军，这笔费用够他们挥霍一阵子了。”

“那就奇怪了。”洛廷芳皱眉问道:

“既然狼头军是你们请来的，为什么你们还要躲着他们，连门都不敢开？”

“毕竟是匪寇嘛！”掌柜笑着挠了挠头:

“弄不好也有可能伤及自己，还是小心为妙。”

“这还不是要钱不要命。”洛廷芳嗤之以鼻道。

“行了，你们要我说的都说了，没事的话我就先下去忙了。”掌柜丝毫不在意对方的轻蔑，攥着金豆子开开心心地到后厨安排别的事情了。

看着掌柜得意的背影，方玄芝不禁感叹:

“他们已经与匪寇共生了。”

“是啊。”洛廷芳点头赞同:

“要他们的命，可以商量，但是要钱的话，他们会跟你拼命。”

其余三人听后，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随后无语地摇了摇头，专心品起茶来。

乐寿人暗通狼头军的事情很快便传到了周山朝堂。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弄得周山王心烦意乱。

有武将站出来请兵攻打乐寿，狠狠教训他们一顿，以正国法。文臣中却有不少人反对，原因是周山朝廷低估了乐寿人的顽强。

当初打下乐寿，原本是为了多收一些钱财，以便用于周山国内各项建设支出，但万万没想到，乐寿的赋税从一开始就没有收齐过。

稀稀拉拉，各种借口铺天盖地，避税花样层出不穷，有好多新鲜的逃税手段令周山税官们瞠目结舌，光收录在册逃税手段都新增了几十种。

朝廷规定，每亩耕地要缴六升粟粮，他们就趁着新旧官府交替的空当，把耕地挖成鱼塘，拿卖鱼的钱买粮吃。

新派去的乐寿郡丞三令五申，要求他们复原耕地，却被一拖再拖，迟迟不肯奉命，后来，朝廷见他们养鱼养的不错，就在朝会上商量着干脆把乐寿的粮赋改为渔赋算了，省的土地变来变去，劳民伤财。

户部接令研究渔赋具体征收措施，结果政策刚拟定好，还没正式颁发，乐寿人就收到了风，他们抢先把所有的鱼都捞出来，能买的卖掉，来不及卖的就制成鱼干，最后顺带着把鱼塘给填了，还说是响应郡丞号召复原耕地，官府忙了一来回却吃了个哑巴亏。

类似的事情，在商税上也屡见不鲜。

朝廷曾考虑到东部城市都林人丁日渐稀少，为了鼓励其他地方的百姓迁往都林，便给予那里一系列赋税优惠，包括商税，都林的商税比其它地方要低近乎一半。

乐寿人知道后，纷纷前往都林，在那里登记造册，入了户籍以后，又返回到乐寿做生意。

这样一来，都林人口数量虚高，乐寿人却不费吹灰之力便享受到了巨大的税收优惠，除了纸上的户籍地变了，其余一切都没变。

这种行为对朝廷管理造成了极大的困扰，以至于后来，他们不得不阻止乐寿人改籍都林，方才遏制了这一乱象。

自从收了乐寿以来，官府与当地百姓斗智斗勇，耗费不少力气。

虽说定了十几项税目，但真正收到手的税却寥寥无几。

乐寿人几乎耗尽了周山朝堂的耐心，他们决定给这些刁民一些颜色看看，便颁布了三七税，并强制执行。

不执行不要紧，刚一执行，这些乐寿人居然去勾结狼头军这样的匪寇，把官府给赶出来了，简直无法无天，无药可救！

一想到乐寿的种种恶劣事迹，周山王便头痛不已，他用手撑着头，郁闷地说:

“这个乐寿，还真成祸害了。”

“大王，这是叛乱！让末将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一个武将出列，气愤地说。周山却无奈道:

“自从得了乐寿，我们又是派兵驻守，又是派人治理，前后付出了不少人力、物力和财力，但是，除了截获几次黑市赃款，几乎没什么收益。

现在连赃款也不从那儿流转了，这笔亏本买卖我们做了好一阵子了！反观乐寿人，四处钻空子，倒是把我周山的好处占了个遍！

为了跟他们周旋，你们这些税官的业务水平都提高了一大截。现在他们想脱离周山，那本王就随了他们的愿，他们爱去哪儿去那儿，顺便也解脱了你们。”

周山王的话不无道理，乐寿人的确非常难缠，赋税收不上来，还要付出不少精力去治理，这还没算他们给其它地方官府在治理上造成的麻烦，如此烫手山芋，扔了也好。

只是要把已经吃到嘴里的肉吐出来，多少会令人沮丧，要怪就怪有的肉看上去是肉，其实是块大骨头，咽不下去还硌牙。

周山王做出放弃乐寿的决定以后，朝臣表面上遗憾，心中却如释重负，终于不用再为这个地方烦心了。

说起来还要感谢乐寿人给他们创造的绝好机会，周山君臣上下都默契地借此机会，摆脱了困扰已久的麻烦。

“狼头军要进城了，快找地方躲起来吧。”路人说完，便甩开洛廷芳，匆忙跑开了。

“狼头军？”洛廷芳疑惑地看着方玄芝:

“姑娘，这都什么时候了，我站这儿都能看见狼头军进城了，正乌泱乌泱地朝这儿杀过来呢！钱重要还是命重要啊？”

伙计一撇嘴，说完就把窗户放了下来。

“我们行李还在里面啊。”方玄芝抬头朝着伙计焦急地喊道:

过了一会儿后，方玄芝和胡卿元终于感觉舒服了些许，几人便决定回客栈休息。

“谁的军队？”

“是土匪。”胡卿元表情严肃起来:

“所以不能小瞧他们，我们还是快回客栈避一避吧。”胡卿元提议道，几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在人群中穿梭着往客栈赶。

“再说了，街上店铺都关门了，我们能去哪儿？”

“别家都关门了，那我们就更不能开了，否则狼头军过来砸坏了东西，伤了人可怎么办，见谅！”伙计回绝道。

“我们提前付了房费，而且中午还点了那么多菜，你总不能把我们仍在外面吧！”胡卿元生气地说。

“攻城拔寨？”洛廷芳难以置信地说:

“土匪竟有如此能耐。”

这时，他们已经隐隐约约能听到刀剑碰撞时叮叮砰砰的声音了，意味着狼头军离他们已经不足百米，拐过街角就过来了，官差们恐怕顶不了多久。

无奈之下，凌斯楚只好做出准备，与即将杀来的匪寇拼一拼，他紧握佩剑，机警地观察着周围的一举一动，对其余三人说:

好不容易走到客栈门口，却发现大门紧闭，凌斯楚上前敲门，刚敲了几下，只见楼上的窗户抬了起来，店伙计探出头，对着下面喊道:

“几位，实在抱歉，狼头军马上就要来了，掌柜的不让开门，几位还是另找别处吧！”

“周山连年对外打仗，有不少残兵被丢弃，他们聚集到一起，在乐寿一带落草为寇。由于出身行伍，他们在土匪中还算训练有素，给自己起名狼头军，有时还会接一些攻城拔寨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