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五洲

“胡姑娘，你答应了贾平什么条件？”

胡卿元愣住了，没想到洛廷芳竟会问到这个问题，难道他偷听了自己跟贾平的对话！

她几乎本能地转过头，表情逐渐凝固，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杀气。按照规矩，她必须立即杀了他，阻止任何秘密外泄。

他奉命保护洛廷芳，但这个伙伴却似乎很喜欢干些冒险的事情，给自己的工作增添了不少难度。

蜈蚣岛本就是一个传说中的岛屿，没听说有人真正去过那里，这次能不能成功找到雪母珠是一个很大的问号，但极北之地的严寒却是着实能要人命的。

那里冰天雪地，气温极低，昼夜都是寒风似刀割，暴雪如针扎，足以将普通人的五脏六腑冻成冰块，洛廷芳身子单薄，恐怕到了北地边缘便会撑不住，更何那里水面会有大量浮冰，船是否能顺利通行也是个大问题。

胡卿元屏气凝神地看着他，眼中的杀气集聚的越来越多，她暗暗握紧了手中玉笛，思考该如何处理这个突发情况。

空气仿佛刹那间凝固，四周变得更加安静，连小船推开水波的细微声音都听得格外明显。

她心跳加速，督促自己即刻动手，但看着那张熟悉的侧脸，却迟迟下不了决心。

片刻之后，洛廷芳首先打破了沉默，他依旧目视前方，自信而淡然道:

“胡姑娘，你不用纠结了，现在，我确信你不会杀我。我给了你机会，如果你刚才没有动手，那么你就永远不会杀我了。”

“为什么。”胡卿元冷冷地问，内心却早已乱作一团麻。

“刚才出手是你本能的反应和最佳时机，如果你没有抓住那个机会，就会越来越难以下手。”洛廷芳从容解释道。

胡卿元双手攥得更紧了，以至掌心冒出不少汗珠。

她眉头紧皱，死死盯着对方，心中一次次地催促自己尽快出手，以证明眼前之人的判断是多么荒谬，但看着洛廷芳冷静而坦然的面容，她刚刚建立起来的所有杀心和决心，便如同空中楼阁一般，无可挽救的倾颓倒塌。

在这一瞬，她不得不承认，洛廷芳说中了，失去了一开始的机会，她就再也无法下手杀人，连眼中的杀气也开始消散。

“你都听到了什么？”胡卿元冷冰冰地问。

“没有很多，毕竟夜幕首领不是那么容易接近的，能听到这点纯粹是运气。”洛廷芳转过头，怜惜地看了看胡卿元:

“不过，我知道他的条件让你难以接受。”

“夜幕首领？洛大人可真敢猜！”胡卿元立即否认，她迅速回忆了昨晚跟贾平的对话，确定并未提过夜幕二字，洛廷芳的话或许是在试探她。

“昨晚斯楚与贾平的护卫交过手，他们都是夜幕暗影，在保护贾平。”洛廷芳平静地说。

“哦？”胡卿元继续狡辩道:

“洛大人既然知道夜幕，也一定听过夜幕暗影，尽听胡氏这句话吧，贾平并非胡氏之人，洛大人恐怕想错了。”

“是吗？”洛廷芳并未受到对方话语的干扰，嘴角微微上扬:

“当时只有你们两个在场，难不成胡姑娘想告诉我，你是夜幕首领？”

胡卿元苦笑一声，无奈地说:“洛大人是个聪明人，何须多言。”

洛廷芳静静地看着还在苦撑的对方，知道胡卿元仍在试图保护贾平的身份。

要不要把话说开，他需要作出选择。

出发前，洛廷芳就已决定在今日跟胡卿元坦白一切，既是坦白，说开了也好，日后难免会触碰到。

于是，他重新目视远方，避开对方的眼光，轻叹一口气，道:

“如果是你就好了，那样的话，你就不用答应他什么条件了。胡姑娘，你还记得我们在周山决定营救方兄的时候，你让我假扮过一个叫吴慈仁的客商吗？”

“记得。”胡卿元心中一沉，如同待宰的羔羊，只能听对方继续陈述下去。如果他提到了此人，那么贾平的事也一定瞒不住了。

“你让我假扮这个人时，我想都未想就答应了，你可知为何？”洛廷芳问。

“愿闻高见。”胡卿元沉重地说。

“因为我信任你。”洛廷芳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绾夫人与吴慈仁做了那么多生意却未见过他，这很蹊跷，再说，胡姑娘怎会肯定绾夫人没有见过他？除非···”

他停顿片刻，笃定地看向胡卿元:

“除非根本就没这个人，吴慈仁不正是无此人的意思吗？或者说，这个人就是胡姑娘！

你与绾夫人做交易，却不想被她发现，所以编了一个不存在的身份，希望关键时候能用得上，可以金蝉脱壳。

我很感激胡姑娘愿意把这个身份用到营救方玄芝上。”

“然后呢。”胡卿元淡淡地说，任由洛廷芳继续揭秘。

“苏诲烈在丘泽时曾与贾平做过生意，有意思的是，他竟然也没见过贾平本人。”洛廷芳分析道:

“这个办法是不是与吴慈仁很像？贾平，假平，假的就不是真的，如果他不姓贾，而姓胡，一切就能说得通了。昨晚，借着月光，我看他年纪比你大不了几岁。”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郑重地说出了最终判断:

“胡姑娘，贾平是你的兄长，他就是夜幕首领。”

胡卿元紧闭双眼，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在洛廷芳揭晓答案的那一刻，她反倒感觉如释重负，不用再瞒着他什么事情了，但是按照夜幕的规矩，凡是知道丝毫关于首领秘密的人，都要被处理掉。

可是很显然，她现在已经很难下手处理掉对方了，只好苦笑着说:

“卿元知道洛大人聪明绝顶，但没想到还是低估你了。就凭刚才那番话，此时你应该已是个死人，但我下去不手，这点你或许早已算准，否则不会在我面前说出真相。”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道:

“说来说去，都是卿元自己做事不慎，让你看出了破绽。不过，我要提醒洛大人最好永远保守秘密，我虽下不去手，但别人就未必了，请你好自为之。”

“不。”洛廷芳一口回绝，这么干脆的拒绝如同一盆凉水浇到胡卿元头上。

她诧异地看着对方，已经饶他一命，怎能得寸进尺。突然，洛廷芳牵起胡卿元的双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真诚说道:

“胡姑娘，我说这些不是要让你为难，更不是威胁你，而是决定在此时告诉你，我喜欢你。”

胡卿元听后愣在原地，对这段突如其来的表白毫无防备，忘记抽回被洛廷芳紧握的双手。

面对他诚挚的眼神，胡卿元一时间手足无措，只觉大脑一片空白，心跳加速，好像在梦中似的，恍惚着说:

“什么？这···这倒是挺意外。”

“我知道。”洛廷芳将她的手握得更紧，鼓起勇气继续说道:

“这对胡姑娘来说有些唐突，但我还是要说，我初次见到你，便喜欢你了，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刻都令我无比安心和幸福。

廷芳生在乱世之中，见过无数人间悲剧，历经几番生离死别，我要何其幸运才能遇到胡姑娘！

你让我有空前强烈的活着的欲望，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在茫茫人海中静静地看一眼你，以抚慰所有的疲惫。

因为喜欢胡姑娘，我怜悯世间苍生，总觉得定有人如我今日一般，饱受相思折磨。我把自己知道的这些都告诉你，是因为我决定向你坦露心声，希望我们之间不再有任何难言之隐，能够坦然相处。

你不用担心我将你们的秘密泄露，因为这并非我的本意，我只是再也瞒不下去了，小云姐、斯楚、方玄芝···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胡姑娘，我真的喜欢你。”

“所以呢？”胡卿元淡定地笑着问道。

当洛廷芳说完这段话时，她已经恢复了平静，但是这种平静对洛廷芳来说，却有些猝不及防。

他本以为对方会害羞或者直接回复自己，没想到说了一来回，人家把问题又抛回来了，他瞬间涨红了脸，焦急地结巴着问:

“所以···你的意思呢？”

“你觉得呢？”胡卿元轻笑一声，抽回自己的手，不等他回答，便一扭身走到船舱去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洛廷芳顿觉五雷轰顶，头晕脑胀，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的砰砰声，他想一个健步追上胡卿元问个明白，但双腿却像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只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回荡:我被拒绝了！

第一次表白就遇遭到残忍的婉拒，洛廷芳有种欲哭无泪之感，他四下看了看，茫然不知所措。

不巧的是，这个狼狈的时刻被凌斯楚逮了个正着，他算是看足了热闹，坏笑着走过来，对洛廷芳竖起大拇指，调侃道:

“勇士！”

“我被拒绝了！”洛廷芳瘫坐下来，无比失落地说，现在他已经全然顾不得凌斯楚的嘲笑了。

“想不到你在感情上这么笨拙，竟能说出这番话来。从今天开始，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凌斯楚忍俊不禁道。

“我被拒绝了！”洛廷芳喃喃自语地又重复了一边，好像丢了魂儿。

凌斯楚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煞有介事地撇了撇嘴:

“那倒不一定。”

“啊？”洛廷芳立刻来了精神，连忙问:

“何以见得？”

“人家拒绝你还能让你拉着手啊？”凌斯楚提醒道。

洛廷芳回想了几秒，突然像开窍了似的，不禁大赞:

“醍醐灌顶，一针见血啊！她害羞了，肯定是答应了，又不好意思说出来。”

“你看她像害羞的样子嘛？”凌斯楚无语道。

“不像···”这句话又给了洛廷芳当头一棒，他眉头紧锁着思考着:

“那她什么意思？”

“你自己用心琢磨琢磨。”凌斯楚用手指了指洛廷芳的胸口，坏笑着说，“回去穿件衣服吧，外面越来越冷，别把脑袋冻住了。”

“想什么呢？”洛廷芳愉快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看着对方对危险浑然不觉的样子，凌斯楚不由地翻了一个白眼:

“想你还能活多久。”

随着木船越来越接近北地，温度骤降，四周愈发空旷，寒风不再受到岸上树木的阻挡，狠狠地刮过来，水面也变得不再柔和，蓝的发黑，看上去凛冽刺骨，小船艰难而孤单地向北方无人之境缓缓驶去。

胡卿元站在船头，专心致志地看向前方，判断着航向。这时，洛廷芳静静走过来，与她一起目视远方，淡淡地问:

“去问你的胡姑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别真让我们葬身在极北之地。”凌斯楚不悦地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到船舱里。

凌斯楚独自坐在船头生闷气。

“没有那么严重啦。”洛廷芳在他身旁坐下，轻松道:

“胡姑娘提醒我带上厚衣服了。”

“再说，我受相国相国之托寻找雪母珠，这是对付赤焰的重要宝物，即便是刀山火海我也是要去的。”

“也好也好，”洛廷芳嬉笑朝他喊道:

“我包袱里带了好几件棉衣，你找一件给自己穿啊。”

出了多宝以后，他们就告别了五洲大地上最后的繁华。

“你吃了什么药？这么相信她。”

“她一路都在帮我们，我相信她。”洛廷芳自信满满地答道:

洛廷芳知道胡卿元正注视着自己，他坦然笑了笑，目不斜视地平静说道:

“我知道，按你们的规矩，胡姑娘要立刻杀了我，以免泄密，但我也知道，你不会杀我的。”

“既如此，那你就好好想想到时候穿哪件衣服保暖吧。”凌斯楚知道劝不住对方，正欲起身离开，却被打断:

“你去哪里？”

“胡姑娘？”凌斯楚嘲笑地看着洛廷芳，讽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