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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五洲

第四十二章 沣水王的遗憾

马鞭声在街上不间断地响起,一阵狂奔后,终于到了王宫,赵敬元跳下车,差点摔了一跤,顾不得脚腕剧痛,直奔沣水王的寝殿而去。

“大王!”看着榻上虚弱的沣水王,赵敬元担忧地上前跪在榻前。

“起来坐吧。”沣水王挥了挥手,示意赵敬元坐在边上。

凌斯楚打探后得知,沣水王近日身体愈发不好,重病缠身,难以下榻,国事多由太子料理。

不过,好在策论十篇已由赵敬元直接呈报沣水王,最终决断如何,还要看他老人家的意思。

此时的王宫大殿中,沣水王虚弱地靠在榻上,银色的头发散落在肩,他勉强支起身体,手中紧攥着帕子,一边不住地捂嘴咳嗽,一边大口地喘着粗气,愁云满面。

“唉!”沣水王摇头叹气,不耐烦地说:

“他们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在这个位子上,身体从来都不是自己的,还说这些场面话作甚!”

赵敬元低头不语,他深知沣水王向来脾气倔强,若对方不喜欢,自己不说便是。

“你呀!总是这么闷。”沣水王苦笑一番,换了个话题,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

“你我是亲兄弟,我还不知道你。做事谨小慎微,自幼就是个闷葫芦,不问不语。先王离世时,将家国重担托付于你我二人,这几十年来,你兢兢业业辅佐本王,内安国政,东平诸夷,任劳任怨,本王心存感激。”

“大王!”赵敬元哽咽着用袖口擦了擦眼泪,内心却忐忑不安,他还没有弄明白沣水王宣他入宫的意图。

“行了,别哭了。一把年纪了,怎能像个孩童。”沣水王笑了笑,用手替他抹去泪水,随后悲凉叹道:

“本王以后恐怕要先你而去。”

赵敬元立即跪下来,劝道:“大王来日方长,安心静养必能恢复如初,要有坚定的信念啊。”

“你看看,怎么又跪着了。起来起来!”沣水王轻声责备道,赵敬元只好起身重新坐下。沣水王咳嗽了几声,轻叹着说:

“我身体不如你,走在你前面是必然的,只是家国重担在肩,本王实在放心不下。

不过,好在我走以后,沣水至少还有你在,我能稍稍安心些许。策论十篇我已仔细看过,绝妙至极!沣水若依此策行事,必能成为最强的国家!

只可惜我现在才看到这些,我这副身子随时都可能归天,必然撑不了三十年!”

说到这里,他又剧烈咳嗽起来,赵敬元连忙上前轻拍他的后背,为其顺顺气。

“本王欲践行策论十篇所言,但又不知可以实施多久。”沣水王面露担忧:

“国政最怕前后不一。我走以后,太子不一定按我的说的路走,到时候国政混乱,恐有大患。”

“大王福泽绵长,只是身子偶感不适,切勿多虑。”赵敬元安抚道:

“大王若实在不放心,可召太子问政,慢慢教化,总还是有时间的。”

话音刚落,门外宫人小步快趋走进来禀报:

“禀大王,太子到了。”

赵敬元愕然地看着沣水王,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这个垂老之人的眼中竟闪过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他阴霾般的表情使赵敬元隐隐感到事情不妙,还不等后者张口,沣水王便指了指身后的屏风,示意他先避一避。

赵敬元只好听命,绕到了屏风后面。不一会儿,太子心急如焚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父王!父王可还安好?宫人来报,儿臣担忧不已啊!”

“咳咳!本王无碍。”沣水王咳嗽了两声,压着嗓子道:

“起来吧,坐着说。”

“是。”太子起身坐到榻前,看着重病缠身的父亲,心痛不已。

“我派人给你送去的策论十篇看了吗?”沣水王斜靠着身子问。

听到这句话,赵敬元方才醒悟,原来沣水王是想试探太子的想法,以便确认自己的继承人日后能否按照策论十篇治国。

“回父王,儿臣看完了。”太子如实答道。

“嗯。”沣水王满意的点点头:

“你怎么认为?”

太子顿了顿,思忖片刻直言道:

“看上去并无不好,但实际却难以实行。”

“哦?”沣水王诧异地问:

“为何?”

太子恭敬地行了个礼,老实答道:

“父王明鉴,此十篇策论中所提的治水、治军、蓄力、统一看上去计划的天衣无缝,但就治水这一项,便要耗费十年之久,所需钱粮、劳力之多不计其数,变数之大不可想象。

若敌国趁机来犯,沣水岂不是要承受更大的灾祸?

再说治军,策论说因地制宜研发兵器,摆脱对周山的依赖,看上去是好的,可沣水的优势在于百草药材,并无合适的材料制作兵器,何谈研发?

这两点都遇到了问题,何谈蓄力与统一,不过是夸夸其谈罢了。”

沣水王沉默半晌,面色阴沉,努力掩盖住内心的失望,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那依你之见呢?”

太子对沣水王的面色毫无察觉,以为是病痛所致,便站起身,酣畅淋漓地介绍起自己的治国之策:

“依儿臣所见,如今天下纷争不休,沣水应效仿周山之策,举全国之力发展军事,只有强大的军事方能使我们立于不败之地。”

“如何发展?”沣水王冷冷地问。

“与周山交好,进购大量兵器矿材,对内巩固城防,对外攻城拔寨。”太子自豪地说。

“与周山交好?”沣水王冷笑一声,反问道:

“本王多年前吃的亏你是一点都没受到教训!周山会真心实意对我们好吗?”

“父王!”沣水王的回答显然给太子泼了一瓢凉水,他瞬间感到了来自父亲的不满,心脏加速跳动起来,刚才或许说错话了。

“从周山进购大量兵器矿材,哼哼。”沣水王无奈地苦笑着,恨铁不成钢地说:

“你倒是一厢情愿。周山会给你上好的兵器让你反过来攻他们自己的城,拔他们自己的寨?”

“父王,儿臣···儿臣不是这个意思!”面对沣水王的威压,太子吓得跪伏在地,额头不住地冒出冷汗,颤抖着欲图解释,却被对方的厉声训斥打断:

“身为太子,不知在自己身上找出路,反将国家安危交于他国之手,如此行为,犹如授人以柄,无能至极!”

“父王!”太子抬头惊愕地看着龙颜大怒的沣水王,愣了片刻,他从未见过父亲如此愤怒,仿佛换了一个人,但身为太子,他肩负国家安危,即便顶着沣水王的怒火也要如实上奏:

“父王,儿臣冤枉啊!儿臣也希望沣水自强,可奈何偏偏缺乏矿材!这么多年来,我们不都是从周山采买兵器吗?如今贸然切断这条路,国家岂不要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呵呵呵···”沣水王仰天大笑半晌,深吸一口气,无奈地叹道:

“这就是你作为太子的想法。”

“父王!”太子焦心地欲作解释,却被沣水王再次无情打断:

“行了,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说完便闭目养神起来,太子见状只好作罢,恭敬地行了个礼,轻声回道:

“父王请歇息,儿臣告退。”

等太子离开后,沣水王失望地摇了摇头,喊道:

“出来吧。”

赵敬元悻悻地从屏风后走出来,沉默不语,静静等着沣水王说出自己的忧虑。

“你都听到了?”沣水王问,赵敬元点了点头。

“这就是我沣水的太子。”沣水王苦笑道:

“他若是孩童,我尚可教化,或是寻找合适的人辅佐,可如今他已成年,有自己的想法,不是我说几句话就听得进去的。”

“太子会明白大王心意的。”赵敬元安慰道。

“你不用说这些话来哄我。”沣水王失望地摇头说道:

“太子自幼性情倔强,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身为沣水太子,沣水未来的王,却竟然盲目崇拜周山,处处都要向周山看齐,全然不知自己的身份,叫我如何放心的下!”

“大王莫急,假以时日,太子会成长的。”赵敬元继续宽慰道,不想因为这些事惹得沣水王心烦意乱,身体受损。

不过,牵扯到太子,未来的君主,他也知道自己的安慰能起到的作用几乎微乎其微,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

“你来做太子吧!”沣水王突然抓住他的手,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

赵敬元听后大惊失色,脸色瞬间因惊吓变得惨白,立即跪伏下来,行了个大礼,将头磕在地上不敢抬起,诚惶诚恐道:

“大王何处此言!臣从未有过此等非分之想。”

“本王不是试探你,而是说真的。”沣水王探出身子,用凌厉的目光看着他,坚定道:

“太子尚武,不能明辨是非,日后必成国之大患!论识人断物,无人能与你比肩,把沣水交给你,我也就放心了。”

“大王三思!”赵敬元不敢声张,连连磕头,苦苦哀求道:

“太子之位牵扯国本,异储之事万万不可啊!更何况太子无大错,何以轻易罢黜?臣身为相国,为国谋划是分内之事,若大王将臣改封为太子,必定会给国家招致灾祸。”

“唉!”见赵敬元惊恐到不敢抬头,沣水王无奈地仰天长叹,愤懑地说:

“与沣水的长治久安相比,他一个区区的太子又算的了什么呢?策论十篇是能救沣水于危难的谋略,只有你当了王,才能将它一以贯之,本王也才能走的安心啊!”

“大王!”赵敬元声泪俱下地继续苦劝:

“大王信任臣,臣不胜感激,但臣也不再年轻啊!日后国家还是要交到太子手中,臣若从中僭越,必生祸端!到时候岂不是要辜负大王?

所以,请大王万不可有此想法!大王放心,臣活一日,必会尽力辅佐太子,使我沣水强大起来。”

赵敬元的胆颤惶恐和手足无措给了沣水王当头一棒,他苦思冥想的解决办法却首先被当事人否决,何况他人,看来他的这位王弟需要些时日来消化这件事,既如此,那便给他时间考虑。

于是,缓缓开口说道:

“你先回去吧,本王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此事过些时日再说。”

“大王!”赵敬元焦急地欲再次劝阻,却被沣水王抬手制止,只好将话咽了回去,心情沉重地打道回府了。

榻前放着的正是赵敬元呈报的策论十篇。他不顾病重之身,将自己关在殿内,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仔细地反复翻阅这部策论,惊叹不已,仿佛从中看到了沣水的辉煌前途和统一的盛大景象。

可惜自己为王数十载,竟在弥留之际方才顿悟到国之未来,假若再给他十年时间,定叫沣水成为五洲中最强的国家。

迟迟不见沣水王回复,赵敬元这几天也是吃不好睡不好,只能在夜深之后,勉强合一个时辰的眼。岂料刚合眼,便被朱安叫醒,说沣水王突然吐血,急传相国入宫。

赵敬元听后大惊,连忙命人备车,火速奉旨入宫。路上不停催促车夫快,再快。

他们终究会意识到,死不瞑目便是对这个位子的诅咒。沣水王知道自己亦会死不瞑目,但他绝不能含恨而终!

策论十篇已经报给沣水王多日,却迟迟不见回复,这使洛廷芳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无奈天意弄人,偏偏让他在最后的时光中幡然醒悟,不给他留下改正的机会。想到这里,锥心之痛阵阵袭来,他愤懑地喷出一口鲜血,一旁伺候的宫人惊吓地跪在地上,赶忙上前为其擦拭脸上血渍,惊呼着:

“快传御医!”

看着惊慌失措的宫人,沣水王苦笑的更厉害了,他们不过是些小人物,又能懂得什么?任何人都可以带着遗憾离世,唯有王不可以,王的离去牵扯到国家兴衰。

想到这里,他双手颤抖着攥紧被褥,太阳穴青筋暴露,怒目而视,横下决心大吼道:

“叫相国过来!”

看着突然间面目狰狞,眼眶充血的沣水王,宫人觉得眼前的大王仿佛换了一个人,吓得不敢多说一个字,慌忙地跑出宫外传旨去了。

“天意弄人,天意弄人!”

他又哭又笑,仿佛着了什么魔,这副样子把宫人们的心都快吓出来了,个个跪伏在地,恳请大王躺下休息,不要再心生忧思了。

“是。”后者起身坐下,难过地劝道:

“大王,万望保重身体啊!”

他从来都不是赤条条的来到世上,又轻飘飘的走。从出生起,他便注定要肩扛王族基业,纵身死其志不改。

古往今来,每一个王都会尽力对身后之事做出妥善安排,但也绝不可能全然放心。

老沣水王接过帕子,一把推开宫人,看着帕上鲜血,潸然泪下,无奈地苦笑起来,不住地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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