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五洲

“方玄芝本是周山名士，但多次公开美化赤焰，贬低其余四国，其对赤焰的谄媚人尽皆知，在此种情形下，洛廷芳依然能与之交好，足以说明他与方玄芝之间有着某种默契，这是他叛国的基础。”

“吁！”殿外的唏嘘声更大了，对于刑部公诉官的欲加之罪，百姓们发出更强烈的抗议。

仅凭怀疑就把两个不相干的事情硬拉扯到一起，明显是强词夺理。

金辉殿大门敞开，门口左右两边各矗立着一尊三米高的獬豸石雕。

传说獬豸勇猛公正，能辨曲直，象征着沣水最高的司法公正与正大光明。

金色朝阳铺洒在石雕上，使这两尊法神看上去栩栩如生，威严不可侵犯，如果有人敢在金辉殿做肮脏行径，必会遭人神共弃、为天理所不容。

“咳咳。”洛廷芳捂着嘴，难受地咳嗽着，顺了顺气，虚弱地说:

“不认同。”

“哦！”殿外百姓齐声称赞，期待洛廷芳的自我陈述。

殿内百官则面面相觑，他们知道真正的好戏就要上演。

“陈述你的观点。”周康言简意赅地要求道。

洛廷芳礼貌地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回复:

“主审官大人，我与方兄交好，是因为他对时局针砭时弊，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

他虽称赞过赤焰，但也公开指明过周山以及其它各国该如何求存，只把眼光放在他对赤焰的青睐而忽略他对其与四国的建议上是不全面的。

方兄在周山多年，却始终只是一介布衣，而他去赤焰不过短短数月，竟坐上了郡丞的位置。

周山自己不识大才，难道不应该反思吗？难道每一个离开周山的人都是他国奸细吗？难道留在周山的人就没有祸国殃民之人吗？”

洛廷芳的一连三问赢得了殿外雷鸣般的掌声，就连殿内百官也开始窃窃私语，刑部公诉官孤零零地站在中央，瞬间成了众矢之的。

看到现场越来越乱，周康只好一连拍了好几下惊堂木，大声喊道:

“肃静！肃静！公诉官对此有什么要说的？”

“主审官大人，方玄芝曾被周山军方所抓，洛廷芳利用职务之便助他逃跑。周山军方何以要去抓捕一个布衣，对此他避而不答，请他对此事作出说明！”公诉官找准机会，以方玄芝逃跑的事情来逼问洛廷芳。

毕竟在私审时，他也未曾对此事做出过正面回答，这在公诉官看来是一个漏洞。

“洛廷芳，请对方玄芝逃跑一事作出说明。”周康命令道。

洛廷芳沉默半晌，他可以对有关自己的事做出陈述，但出逃一事牵扯到方玄芝，在未得到对方许可的情况下，他并不情愿将此事在大庭广众下讲出。

“洛廷芳，请作说明！”见对方久不答话，周康严肃催促。

正当他左右为难之时，殿外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熟悉而坚定的声音:

“我来说明！”

众人顺声望去，百姓们为刚才发声之人腾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洛廷芳听到这个声音后，心跳加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满怀期待地转过头，见一袭飘逸的青衣，洁白的玉笛，瞬间激动地热泪盈眶，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殿前何人？”周康问。

“周山望庭楼掌柜胡卿元。”女子手握玉笛，穿过人群，落落大方地站在殿前，目视前方，平静作答。

“与本案何关？”周康追问。

“回主审官大人，方玄芝是我帮忙逃走的。”胡卿元波澜不惊地答道。

众人讶异不已，目光纷纷落在眼前这个纤瘦的女子身上，不敢相信她竟有能耐从周山军方手下救人出来。

周康也愣了愣，与另外两位副审交换了眼神后，决定让她上前答话。

洛廷芳看着胡卿元款款步入大殿，轻纱罗裙随着脚步微微飘起，优雅而灵动，看她面色红润，想必毒已经解的差不多了。

胡卿元走到大殿中央便停住脚步，对周康行了个礼，开口叙述道:

“主审官大人，半年前我与洛廷芳准备动身去多宝寻找雪母珠，临行之际却得知方玄芝被周山屠戮军将领吕章抓走了，洛廷芳不忍朋友遭难，便托我相救。”

“你是如何相救的？”周康问。

“吕章的宠妾绾夫人与我有生意往来，”胡卿元娓娓道来:

“我以夜明珠相赠，换得与方玄芝见面的机会，又打晕带路的仆从，将他从牢中换出，一路赶至揽月河渡口，乘船逃离。”

周康与副审疑惑地互相对视一眼，接着问:

“吕章为何要抓捕方玄芝？”

“因为方玄芝知晓了吕章的一个秘密。”胡卿元目不斜视地平静答道。

“什么秘密？”周康追问。

“周山武英吕章麾下有一支见不得光的军队，名曰屠戮军，他们搜抓了成千上万的流民，将这些人带到空灵山的一处矿洞中，以铁链束之，不分昼夜地挖矿干活。

但凡体力不济，便会被残忍杀害，放干他们的鲜血去铸剑，血池深不见底，里面打造的每一把剑都沾满了鲜血。凡是被抓进去的人，都会被消耗殆尽，几乎没有人能活着出来。”

胡卿元一番陈述，使得大殿内外顿时炸开了锅，所有人都没想到周山竟有这样一支惨无人道的秘密部队！

有人甚至觉得胡卿元描述的太过荒唐，简直像瞎编乱造的。周康也始料未及，审洛廷芳的时候居然牵扯出了周山的一个秘密。

如此惨绝人寰的行径若属实，那么吕章的确需要抓住方玄芝灭口，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一旦传出去，周山便无颜在五国中立足，也没有资格继续统治自己的臣民。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胡卿元陈述属实。于是，周康慎重问道:

“何以证明？”

“人证在此。”胡卿元目光坚毅地说:

“请大人传唤。”

“传人证！”周康立即命令。

衙差将一个衣衫褴褛，战战兢兢的人带到大殿中央。周康大量了一番这个蓬头垢面，手足无措的人，质问道:

“殿前何人？”

那人被周康庄重洪亮的声音吓到，噗通跪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头，宛如惊弓之鸟:“小的忠魂窟矿工李二。”

“如何证明？”周康问道。

李二抖抖索索地撩起袖子，露出一块奇特的蓝色烙印，如实答道:

“回大人，这是屠戮军烙的。寻常烙印不会发蓝，只有像忠魂窟这种地方的矿工身上才会被留下特有的烙印，防止有人逃走后，抓回来时好辨认。大人可以派人明查。”

众人看到后皆倒吸一口凉气，看来胡卿元所说的空灵山矿洞的事情并非空穴来风。

大家难以置信这世上竟有如此猖狂的同类相残之事。周康看到后，沉默片刻，决定还是要回归正题，查清楚洛廷芳细作案的来龙去脉，便开口问道:

“你与方玄芝是什么关系？”

“方先生，是···是我的恩人。”李二胆战心惊地回答:

“当时我侥幸逃出忠魂窟，跑到周山王都时，被屠戮军认出，一路追杀至揽月河畔，幸遇恩人出手相救，将我藏了起来才躲过一劫，但他却被客栈伙计发现，惹祸上身，第二天就被吕章抓走了。”

“然后呢？”周康厉声追问。

“然后听说恩人被救走了。当晚，洛···洛大人的家仆都被杀了，望庭楼也···也被封了。”李二声音越来越小。因为自己而使方玄芝惹祸上身，并且殃及到洛廷芳和胡卿元，他深感不安和愧疚。

“吁！”百姓们怒火中烧，纷纷谴责吕章不仅灭绝人性，更是猖狂地杀害了沣水参议的家仆，简直肆无忌惮，视邦交礼节为无物！

但周康却皱起了眉头，即便李二真的是忠魂窟的矿工，但他后面所陈之词却没有可靠凭据，周康既无法认可，也无法否认。

看着殿外群情逐渐激奋，他只好重新调整话题，希望民众能安静一些。于是转头对公诉官说:

“公诉官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有。”公诉官尽职尽责道:

“刑部控诉洛廷芳蓄谋削弱沣水国力，为他国牟利。他曾写过一部策论，里面不少谏言都会对我沣水国力造成难以修复的损伤，使他国有可趁之机。”

“哈哈哈···”洛廷芳突然大笑不止，公诉官看到他放肆的样子，不满地质问道:

“你笑什么！”

“敢问大人，要发展实力怎能不先投入？难道要凭空造出一个强大的沣水吗？”洛廷芳努力收起笑容，尽量礼貌答话。

“话虽如此，但你在治水篇中所提的方案，所需投入之大，足以耗尽国力，拖垮沣水。什么样的投入需要以国家安危做铺垫！”公诉人反驳道。

“治水篇乃是根治沣水西部水患之策，于国有大利！”洛廷芳掷地有声地答道，惨白的脸上露出不可冒犯之意:

“开通河道，两江互通，一劳永逸地解决西部水患，难道不应该吗？大人所说的国力消耗，固然存在，但决不至于那么大。

劳力不足，可调遣各地身负刑名之人过去，一来减轻国家牢狱看守压力，二来可以让这些人戴罪立功，何乐不为？再不济，也可引入他国流民，总归是有办法的！

钱粮、物资不足，大可开放贸易，与他国互通商贾，凭借沣水优越的地理位置，还怕筹不到钱粮、物资？连地处冰雪之地的多宝都能做到，沣水为何不行？”

策论十篇的内容直接挑动起在场所有人的兴趣，殿内大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殿外百姓更是呼声不断地高喊着:

“开放贸易！互通商贾！”

洛廷芳的这番驳斥给沣水朝堂带来了一股清流，敦促着百官对沣水未来进行前所未有的深刻思考。

百姓们乌泱泱地围在殿外，向里面张望，都在期待着一个公正的判决。

大殿审判席正中间坐着的是周康，左右两边分别是大理寺和刑部的最高长官。三个主审官端坐殿上，威严肃穆，宛如神明，铁面无私地注视着殿前一举一动。

“是。”洛廷芳咳嗽几声，简短答道。

双方对刚才发言达成共识后，公诉官继续说:

“吁！”殿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唏嘘声，以此抗议刑部陈诉。

沣水朝廷给了洛廷芳七日养伤的时间，在第八日，他勉强有体力说话的时候，公审便正式开始。

百官分坐两侧，全神贯注地盯着审判席，时不时交头接耳讨论最新得到的消息，或者预测公审结果。

时间一到，随着周康拿起惊堂木在桌上重重拍了一下，清亮的回声响彻大殿内外，公审正式开始。

“刑部公诉陈诉。”等洛廷芳坐下来后，周康依照程序命令道。

“肃静！”周康不得已再次拍了惊堂木，强调现场纪律，好让刑部公诉官继续说下去:

“主审官大人，洛廷芳在周山任职时，与一名叫方玄芝的布衣来往甚密，此人后来去了赤焰，现任赤焰凤舞郡郡丞。半年前，方玄芝曾被周山军方抓捕，洛廷芳参与了营救工作。被解救后，方玄芝径直去了赤焰，不久便被加官受爵。”

“洛廷芳，公诉官所陈是否属实？”周康问道。

衙差搀扶着虚弱无力的洛廷芳缓步挪动到大殿中央，由于他大病未痊愈，周康命人赐了一把椅子，特许他坐着答话。

殿外百姓看到年纪轻轻却颤颤巍巍，几乎站都站不稳的洛廷芳，纷纷为他加把劲，同时对太子滥用私刑的行为更为愤怒。

“肃静！”周康低吼道，再次强调现场纪律，等大家安静下来后，他转向洛廷芳:

“洛廷芳，对于刑部公诉官的陈诉，你是否认同？”

这时，一位刑部官员离席出列，来到大殿中央，与洛廷芳一起在百官瞩目下，依律开始陈诉:

“主审官大人，刑部公诉洛廷芳明为沣水外事参议，是为赤焰奸细。”

“带嫌犯！”周康声音洪亮地命令道，尽量使每个人都能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