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五洲

谁知凌斯楚的功力之高，远在他们想象之上。

他仿佛瞬间变成一道闪电，在他们之中穿梭自如，快到根本无法看清他的身影。

卫兵们紧握佩剑和火把，手足无措地努力想捕捉到凌斯楚的位置，却只能感到一阵阵的风从身边划过，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

洛廷芳和胡卿元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城门守卫我已打点好。”胡卿元压低声音，干脆利落地说:

“附近的这些守卫就要靠凌大人了。”

面对惊慌失措的卫队，他灵巧地舞动着弘鱼剑，如风如电般有条不紊地阻止他们的追捕。一个卫兵灵机一动，骑马跳出了凌斯楚的活动范围，直奔前路而去。

若是寻常情况下，此举或许会助他逃脱，只可惜他面对的是凌斯楚，一个用剑如神的人，若被他逃脱了，将是对剑圣威名的侮辱，凌斯楚绝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于是闪电迅速穿梭到他的去路上停下，马儿嘶鸣一声，急刹住前蹄不肯继续奔跑。

卫兵终于看清楚了凌斯楚本尊，计划落空，他哆哆嗦嗦地愣在马背上，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这个死神般的人。

后者突然闪现在马前，除了衣角微微飘起，身形未有一丝晃动，他不悦地低沉着声音，做出死亡宣判:

“我没让你走。”

接着又是一道闪电，只是这次没有落在脚踝，而是脖颈致命处，不大不小，刚刚是一个血管的宽度，以此教训这个自作聪明之人。

凌斯楚取人性命时向来干净利落，不喜欢多余的伤口，哪怕多出一分一毫都不行，肮脏污秽的尸体会让他感到反胃。

他皱眉看了看倒下的卫兵，又看了看其身后倒作一片的卫队，收起弘鱼剑，快步朝城门走去，要在他们身上的血流出之前离开，否则又会看到一个令人作呕的场面。

在凌斯楚的掩护下，洛廷芳与胡卿元顺利抵达城门，按照事先约定，胡卿元拿出厚厚一沓地银票，递给城门守卫，冷冷威胁道:

“拿着吧。我出城之后，你们的家小自会安然无恙，否则···”

“知道，知道。”守卫接过银票，连连应声。赶紧将城门打开一条通道，放胡卿元的马车出城，接着又赶紧关上，惴惴不安地站回原地，装作一切正常。

安全出城后，二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凌大人会跟上来吧？”胡卿元看着高大的城墙，担忧地问。

“放心吧。”洛廷芳自信笑了笑，他对凌斯楚的本事还是有十足的信心:

“剑圣想去的地方，没人拦得住。不像我，还要麻烦胡姑娘打点。”

“夜幕擅长之事，也不算麻烦。洛大人在周山时应该早有体会吧。”胡卿元俏皮地说。

回想起上次在周山逃脱吕章追捕的时候，也是如此惊心动魄。

今夜往事重现，二人不禁相视而笑，庆幸再次劫后余生，接下来只需坐等凌斯楚汇合便可。

“站住！”马车外突然传来一声喝止，洛廷芳与胡卿元莫名地对视一眼，精神紧立刻紧绷起来。

“洛廷芳，你下来！”车外声音命令道。

看来对方已经知道自己在车上，洛廷芳只好硬着头皮跳下马车，借着微弱的月光定睛一看，来人竟是相国赵敬元，他站在马车正前方，只带了随行的几个府兵。

面容愁苦而憔悴，却不失一国之相该有的风范。

“你去哪里？”赵敬元质问。

“我要离开沣水了。”洛廷芳坦然答道。

“为何？”赵敬元失望至极。

洛廷芳看着心力憔悴的相国，心中默默一叹，答道:

“相国明鉴，我连夜出逃，你当知为何，何必明知故问。”

赵敬元何尝不知洛廷芳在即将赢得公审的情况下仓皇出逃，只能证明太子对沣水王动手了，除此之外别无解释。

策论十篇中所描绘的自强之路，沣水终究是走不了了。

想到这里，他心头一紧，脸上肌肉不由地扭作一团，克制着悲痛的心情，请求道:

“留下来吧。”

洛廷芳叹了口气，虽于心不忍，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有什么话还是挑明说比较好:

“相国应该清楚，廷芳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否则相国怎会屈尊来此等我。”

“本相会禀明大王，饶你性命。”赵敬元劝道，希望洛廷芳能跟他回去，等待新王回心转意。

“向哪个大王禀明？”洛廷芳叹息着反问:

“先王？还是新王？相国一片忠心，仍抱有希望，但如今情势骤变，若是回头，不仅廷芳会被处死，相国自己也恐有不测。”

“五洲之内不乏宁死不屈的贤良之辈。为何你不能效仿他们，为国尽忠！”赵敬元痛恨地大声斥责。

洛廷芳沉默片刻，缓缓开口答道:

“数百年前五洲本为一家，后因地方氏族强大而一分为五，自此战火不断，生灵涂炭。数百年来，那些死去的无辜之人，鲜血流尽可成河，白骨堆积可成山。

苍生悲哀至此，廷芳只有一条性命，要留着这条命献予天下苍生，何以莽撞送死？

五洲诸贤若于苍生有用，便不负贤名，若只服侍一姓一族来换取自己的荣华，那么为一姓一族而失去生命便也没什么好遗憾。

廷芳生于天地之间，养于生灵之手，自当万死为苍生。

沣水若真能一统天下，善待万民，廷芳甘愿随相国同返，但你我皆知事实并非如此，相国就不要强求了。”

看到洛廷芳坚定的样子，赵敬元一把拔出佩剑，剑锋直抵对方的喉咙，胡卿元在后面精神瞬间紧绷，脱口喊道:

“住手！”

洛廷芳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用手示意胡卿元先勿多言。

赵敬元激愤懊悔，一字一顿地对洛廷芳说:

“既如此！我当初就不该将你的策论呈报给大王，否则也不会生出这些乱子！致使沣水在王位交替之际朝局不稳，就算是真的细作，恐怕也难以做到这地步！此举叛国何异！”

“策论无错，错在新王不纳。”面对锋利的剑锋，洛廷芳面不改色地平静说道:

“廷芳的策论皆是富国强民的肺腑之言，于国于苍生皆有大利，相国明白，先王也明白。

若因提出了此部策论就要被诛杀，那么日后还有谁会如我一般犯傻。我死不足惜，只是我死之后，这沣水的赵氏朝堂还能招揽何人？”

“我对不起先王！”赵敬元眼眶通红，努力使眼泪不要流出来，至少不能在洛廷芳面前流出来，这是他作为沣水相国的体面。

但内心的愤恨又使他不得不咬牙切齿:

“策论再好，劝服不了新王也不过是一堆薪柴。”

洛廷芳叹了口气，遗憾地问:

“恕廷芳直言，当初先王欲罢黜太子，立相国为储君，你为何推脱不肯接受？”

“你当本相是何人！”赵敬元咬牙厉声驳斥道:

“本相一生忠心为国，岂能轻易受到王位和权力的诱惑，犯下僭越之罪！”

洛廷芳看着眼前义正言辞之人，心中无限感慨，沉默片刻，直言不讳道:

“日后，相国的贤明自会流传千古，但沣水的衰落却也由此而生。当初你若能不为名声所虑，坚定地与先王站在一起，局面何至如此？

相国担心累及声誉，躲着不肯出手，致使先王孤军奋战，败于太子和氏族，如今也只能追悔莫及了。

相国此举，与氏族的贪婪何异？氏族贪图权位，相国则贪图贤明，面对国家命运的关键抉择，相国可曾想过为国舍弃声誉？”

赵敬元痛苦地反思起来，洛廷芳的话使他不得不向内探索更加深层的自我。

被称赞了这么多年的贤相，或许他自己都不曾真正意识到，当初拒绝老沣水王异储是因为不愿背负贪权僭越的千古骂名。

若沣水王还有一个儿子，换另一个儿子当王，自己或许就会支持了。

“从这点看来，无论是先王还是新王，的确都更适合做王。”洛廷芳继续侃侃说道:

“他们虽政见不合，但都能勇敢地担起肩上的重任，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向，为国家牺牲一切，包括亲情和名声。此等决心，便是王者之果决。

王的左肩是国家，右肩基业，哪里还有其他位置？而相国的左肩是功绩，右肩是贤名，怎会有国家基业的位置？

如果说先王有什么事做错了，那便是错看了相国。

你身上流淌着沣水王族的血液，本也是有资格继承大位的，先王以为扶你当了王，便可使策论十篇顺利实施，使沣水繁荣强大，殊不知，相国从来都没有一副王的肩膀。”

洛廷芳毫不遮掩地指出了赵敬元内心软弱和贪婪。

在后者的一次次拒绝和退缩中，老沣水王含恨而终，若他能像当今新王一样，拥有一副王的肩膀，事情或许不至如此。

想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落下悔恨的泪水，相国的体面终究还是没有保住。

他缓缓将剑锋从洛廷芳喉咙前移开，眉头拧作一团，平复了一会儿心情，痛苦地说:

“即便如此。我也不能放你走！”

胡卿元焦急地与洛廷芳对视一眼，思考脱身之法。赵敬元接着一字一顿道:

“往日之事不可追，本相之过，来日自会受到惩罚。但你的本事，我领教过了，今日若放你走，便如纵虎归山，他日定会成为沣水大患。与其如此，我宁愿杀了你。”

语毕，便一挥手，示意府兵将洛廷芳捆回王都。洛廷芳和胡卿元被围上来的府兵逼得步步后退。

他伸出双臂挡在胡卿元前面，正值无处可逃之际，一道黑影闪过，三两下便将府兵全部击倒。

接着一步不歇地绕到赵敬元身后，也在其脖颈处轻击一下，后者便晕倒下去，其身后站着的正是凌斯楚。

“你可算来了！”洛廷芳松了一口气:

“我都快没话说了。”

“你不是很能胡扯吗？”凌斯楚轻蔑看了他一眼。

“刚才可没有胡扯，句句肺腑！”洛廷芳撇嘴否认。

“拖时间罢了。”凌斯楚轻松看穿了对方的伎俩。

“拖时间说的也是真话呀。”后者不满地说:

“有府兵在，胡姑娘不能吹奏妙音曲让那些动物来帮忙，你又半天赶不到，我只好跟他谈天说地了。”

“如今这世道是什么了，靠嘴竟然也能苟活。”凌斯楚不屑地说完，便跳上马车。

“哎！靠嘴怎么了？”洛廷芳站在下面，朝着马车里反驳道:

“不靠嘴能等到你过来救我们吗？不靠嘴，你那高深的武功恐怕也来不及施展。”

“大不了给你收尸咯。”车里悠悠传来凌斯楚轻描淡写的声音。洛廷芳听后不禁噗嗤一笑，嘟囔道:

“你就会这一句。”

随后便扶胡卿元上车，自己也跟着上去，三人历经艰险，劫后余生，朝着黎明的方向一路驶去。

凌斯楚点点头:

“我除掉门口的，你们先走，我断后。”

只要有一个人能跨过凌的防线，追上洛廷芳，其余的人才有活着的机会。

于是卫兵们一拥而上，企图缠住对方，使其无法分身，从而腾开道路，好继续追捕。

“金骑卫凌斯楚速速退下！我等奉命追捕逃犯！阻挡者格杀勿论！”

“时候到了！”凌斯楚严肃地催促道。

三人达成一致后，洛廷芳与胡卿元跟在凌斯楚后面，大门一开，还不等两个守卫问话，凌斯楚便一个健步上前，左右各敲一下，将其击晕。

其余守卫看见了，正欲拔剑阻止，却被凌斯楚三两步逐个击倒。

数十铁骑在他面前停了下来，带头守卫举着火把一瞧，只有凌斯楚一人，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十几个守卫，便知洛廷芳已经逃走。气急败坏地说:

“我本不想杀你们。”凌斯楚冰冷而低沉地说。

卫兵们听后面面相觑，不寒而栗，迎面扑来的杀气竟使得马儿徘徊不敢上前。

但太子是下了死令的，若让洛廷芳跑了，他们回去也难逃一死，即便对面站着的是功力高深莫测的凌斯楚，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快走！城外见。”

话音刚落，马儿便朝着城门口狂奔而去。凌斯楚则拔出弘鱼剑，站在原地独自应对赶来的卫队。

不一会儿，弘鱼剑划出伶俐婉转的声音，紧跟着便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卫兵们接连落马，每个跌落的人都紧紧捂着右脚脚踝，痛苦不堪地嚎叫着。

凌斯楚尽力保留着最后的仁慈，以右脚脚筋换一条命，总还是划算的。

“快追！”

卫兵们正欲策马，凌斯楚却抬起弘鱼剑，街上顿时杀气逼人，利刃反射着火光刺入卫兵眼中，使他们不得不伸手挡了一下，带头卫兵大喝道:

胡卿元找准时机，抓住洛廷芳跳上早已备好的马车，马儿的嘶鸣惊动了更多卫兵火速赶来。凌斯楚当机立断重重地拍了马屁股，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