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道字
你不吃我吃！四五筷子解决了一碗大米两盘小菜，完事后还打了个饱嗝放了响屁，才扬长而去。
第二个来送饭的是个白面道士，跟人感觉说不上是清冷还是木讷。
“吃饭。”
礼部侍郎徐老爷此次回来，只是看了徐延一眼，便回屋接着批阅公文了。
徐延更是连茶也没敬。
父子二人，像是不曾相识。
“就不吃怎么了？”
“不吃算了。”
这就端着盘子走了？
徐少爷被亲爹关禁闭的次数有多少，闹绝食的次数就有多少。这个管家伺候着那个丫鬟说好话，我徐少爷才会吃上一口。
今儿算是碰上硬茬了。
他娘的，闹过这么多回绝食，从来没这么饿过。
第三个送饭的呢，是两条眉毛，不对，是长着两条浓眉的道士。
他没带饭。
徐延真是没辙了。
我吃啊我想吃啊，你倒是给我吃啊。
那道士意味深长的看着徐延，轻声道：“今天是中秋，我做了些东西，一起吃吧。”说罢，便推门而出了。
徐延本欲假寐，可肚子实在是不争气，咕噜咕噜的比自个儿装出来的鼾声还要大。辗转反侧几个来回后，徐少爷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老子绝食给谁看啊？
于是便连滚带爬地跑出茅屋，只看院中师徒四人有说有笑，桌上饭菜虽说不上丰盛却看似是有些可口，天上一轮明月不偏不倚地照在四人中间。
如此温馨之景，我这灾星凑什么热闹。
“振昌，愣着干嘛，过来吃啊！你大师兄的手艺可不比御膳房差啊！”那形容潦草的老道士露出了一个和蔼的笑容。
振昌？
叫我吗？
徐延站在茅屋门口不知所措。
“我叫张振皓，他叫周振齐，那个小孩叫福蛋。”浓眉道士解释道，“你以后就叫徐振昌了，你的道字。”
九州男儿及冠方有字，而九州道士的道字却是不受年龄限制，上山之时便需被师傅取一道字。振昌，便是徐延的道字。
那个被唤作福蛋的小孩闷闷不乐，对着徐延喊道，“赶紧过来，师傅说人不齐不许动筷子，你再不来菜就凉了！”
老道士也笑着向徐延勾了勾手。
徐延缓缓走向特地给他留的位子，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从老道士开始，大家一次开始动筷子。那小福蛋个头不高，饭量却着实不小，不一会儿就见了碗底，看着坐在自己旁边的徐延，含糊不清的诧异道，“你咋不吃啊，可好吃啦！”
张振皓给徐延夹了一筷子青菜，“快吃吧，不够我给你再去盛。”
不够我给你再去盛。
不够我给你再去盛。
……
这句在寻常人家几乎每天都能听到的话，徐延确是不知多少年没有听过了。
他缓缓地拿起筷子，起先是小夹一点入口浅尝，再者就是正常的量，后来便不顾吃相的往嘴里塞。
米饭沾满了两腮，还会不小心呛到。只是他没办法停下来，买办法不去塞满自己嘴巴。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可以说自己的眼泪是噎出来的。
纵有玉盘珍馐，不换此般粗茶淡饭。
张振皓轻轻的抚着他的背给他顺气，老道士则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从那天起，他不再是那个混世魔王徐延少爷，而是五人观的徐振昌。
第二天，那个被唤作福蛋的小孩吵着闹着也求来了一个道字，叫王振存。
如今徐振昌又回到了徐府，这个没人会叫他道字甚至没多少人敢叫他名字的地方。
作为观上唯一认字教多的人，徐振昌总是还没睡够就被叫起来念书给师兄弟们听。当时是烦的要死，现在竟反而怀念了。
“少爷，有您的信！”一名小厮喊道。
“啧，哪有人给我寄信啊，你看仔细点，是不是老头的公信。”徐振昌挠了挠屁股，有些不耐烦。
“就是少爷的！写信的人叫……叫张振皓！”
徐延时常会想，说不定自己就是父亲在这天底下最恨的人了。母亲是难产而死的。从小时候起，自己就很少见过父亲，府里的下人们常说，老爷去忙公务了，为了赚得俸禄给大小姐和小少爷买柳云斋的糕点吃，可振昌明白，父亲又何尝不是躲着自己这个害死自己爱妻的灾星呢？
但徐延的童年可说不上冷清。他有个姐姐，叫徐婷。父亲话很少，姐姐却是个嘴一刻停不下来的姑奶奶。所以小徐延不但说不上寂寞，倒是觉得周围有些聒噪。那时晚饭都是大小姐亲自下厨，徐延身上的香囊也是姐姐亲手缝制。
“老子不吃。”徐延双手抱着后脑勺，翘着二郎腿躺在草垛上，悠然道。
本想只是气气那小孩，谁知这山上的孩子路数这么野。
“你这放的什么屁！老子怎么得晚生几年。”
时隔多年，父子团聚。本该有的那些相拥而泣、嘘寒问暖的桥段，在徐府一概没有。
后来啊，父亲似是当官当魔怔了，为了讨好皇上，竟把姐姐送去和亲。徐延无依无靠，与父亲的矛盾日渐加深，便放浪形骸了起来，成了安阳城有名的大纨绔。
一十有四入得青楼，千百浪子难逃一揍。
徐少爷就这么被送到归州的一座没人气儿的荒凉道观上躲人祸去了。
这小孩撅了撅小嘴，哼了一声，“你要是晚生几年，我就是师兄了！明明是我先入的观，师傅却说要按岁数排师兄弟！”
徐延邪笑道，“原来是这样啊，小师弟？”最后三个字故意念重了些。
那小孩鼓起了腮帮子，没好气的道，“你吃不吃！”
有这么一脚，真是踢在硬石头上了。
那人叫岑小凡，他爹官不大，但确是安河王李成瑾的心腹。纵是徐老爷在官场如日中天，饭钱不也还是人家老李家给的嘛？打了王爷的属臣之子，说不上滔天大罪，要想全身而退，难矣。
“老子不吃！”
“吃饭。”
起先这徐少爷倔脾气还是大，蹲在一茅屋里就开始绝食。
第一个来送饭的是一个小孩，长的倒是惹人怜爱，说话却是令人恼火，把饭一放，第一句话，“你咋不晚生几年？”
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混世魔王徐延那年可谓是无所不敢为，看不顺眼的，上去就是一顿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