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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诊

第36章 给苗苗

照顾好你外婆,健健康康地走最好,你那小伙子不错,好好处,安安分分地在一起然后结婚,可惜当不了你娘家人。

电话就别给我儿子打了,甜桔剩余的我吃不了的搁床头呢——

信的内容在此处结尾。

好不容易等到心爱的人,却十年隔阂难相守。

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除了那点三室一厅的出租屋,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被称作为家。

外婆年岁已高,她更不知道如果等到凤平也走了,自己会落成个什么样子。

“不知道,没听说。”

“遭罪哟,隔壁房2号床的胡太不刚没吗?”

······

贺伍一停在她办公室门外,千万根银针往心口扎也不及这样痛,信纸被揉皱了用力捏成一团捂在她胸口处,李禾蜷在办公椅上声声哭泣皆在向老天讨要人。

门开,贺伍一快步进去蹲在她座椅旁。

“为什么?”她问他。

贺伍一红着眼独独摇头。

“那么好一个人,那么好一个人······”

她一直重复这句话,头埋进膝盖里,哭声不停,贺伍一等她累到倒在座椅里昏沉得挂泪睡着后,才把她抱进胡姨生前住的病房,同样的那张床上。

医院新进来两个连续几天发高烧不退的中年人,却没给他们安排这间最宽敞的病房。www.tuxu.org 不格小说网

谁都念着那个爱吃甜桔的老太。

······

李禾醒来时正到第二天清晨,双目红肿,她简单揉搓两下,工作装被人脱去放在床边,叠得工整。

她瞟了眼,时候还很早,她跑到办公室里拿到手机,出了医院直奔地铁站。

心中烹煮着一锅混沌,李禾办事一向目的性很强,乘地铁后走到今夏大厦B座楼下,保安刚把整栋建筑的大门门锁打开不久,见李禾急匆匆进来乘电梯,只感叹现在年轻人工作干劲真足。

的确,从她胸腔里喘出来的粗气冷在半空,还赶不上她奔走的速度。

电梯到十三楼停了,向野工作室的大门仍旧敞开着。

李禾脚步放慢,走到门口朝里探身,中央的大木桌上侧趴着一人浅浅地入眠。

她这回没敲门,方才还生风的步子,彼时倒如被灌了铅,千斤重。

傅秦淮大概以为是某个早到的客户,听到缓慢的脚步声,生疏客气的开场白张口就来:“您好,随便坐,我们这儿人一会就来。”

他如同她从睡梦中初醒时的样子一样,撑起身子,简单揉搓眼睛,等看清来的人时,心尖微颤,瞳眸略张,傅秦淮僵在原处半会儿,然后慢慢放下抬起的胳膊,慢慢沉下目光,低下头。

李禾拉开他对面的椅子落座。

“不欢迎我?”

傅秦淮难张口。

她紧了紧唇,努力地克制哽咽:“我今天,一早醒了就往你这里找,什么都没顾得上,你看我跑过来,头发乱成这样,早饭也没吃,脸也没够得上水,就这么赶我走不太好是不是?”

李禾嘴角扬得苦,看他的眼神挂刺,她蹙着眉,刚刚还被迎风吹得干涩的眼睛顷刻噙了泪。

“姐······”他唤她的声音极低。

“你别叫我姐!”所有的痛苦一通冲他喷涌而出,李禾拍桌的手红去半截,应声起身“我就一破看病的,您学计算机的了不起,编程搞软件几样几样地收钱,我安安分分工作几年也赶不上您一单赚的,欢庆会?瞒着我给我惊喜?傅秦淮,你不用担心我借了你的钱还不上还找这么些烂借口搪塞我,躲着我,再怎么说我五脏六腑都好好的,哪个不值钱?”

“姐!我没这么想!”只言片语里,他怎样都没料到她说出来的话能这么伤他。

茗讯从工作室二楼的房间里出来走到楼梯口,纵横乱遭的头发,一身毛绒睡衣,看上去仍比李禾具有朝气。

茗讯滋养在都市的奢靡里,刚睡醒的面庞红润,而自己面目惨败,唇中的死皮开裂,此时跟那些骂街的任何人毫无两样,所以当她听到声响,抬头对上茗讯疑惑的视线时,李禾又毫无征兆地想起那天傅秦淮同茗讯坐在一起对着文件共同商讨的样子。

她和那时一个样,是局面里唯一杵着的可怜人,局外人。

过笙也醒了,几天里工作量多,合伙人干脆都睡在此处,他听着声音,走近查看状况时顺便给黄秋良发了微信。

李禾承着从心脏往全身蔓延的隐疼:“我行医,看不懂你的专业,更参与不了你们合伙研究的事业,你怎么赚的钱,你怎么过的生活,你的家人,你还有哪些朋友,大学后来怎么念的,我什么都不清楚·······”

“可是秦淮······”

几滴泪簌簌落下“我守了十年······全都因为你一声‘姐’一声‘姐’地叫我,都对你交代了个干净。”

她带他见自己不多的朋友,仅有的亲人,身边的同事,以及这十年来的生活,而对于他自己周围详细的一切,他却鲜少主动提起过。

傅秦淮认为她瞒着自己的属于她的生活,事实上,早已在无形之中全告诉给了他。

“我什么都没图,我就只想要以前那个爱打架的小孩毫无保留地来我身边。”

李禾似乎看不见周围的其他人,她仅仅望着面前这个满目愧疚的人,一直到傅秦淮身上再也剩不下她熟悉的气息,她才认命一般浑身泄了口气,自嘲地摆头,终于承认:

人不可能十年都不变。

傅秦淮再也作不出回应,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后退,往外离开,自顾自地言语:

“我这辈子,就想找个家回······秦淮,我原先以为,我有家了。”

胡姨写的东西仍摆在桌边,黑色笔画将信纸封面的字刻得秀气好看,她没看到过胡姨执笔落字。

胡姨的字迹这样好看是她怎样都没想到的。

怪我们,他来医院闹摔坏的东西,我下辈子当牛作马地赔给你们,你别恨他,也别真的怪他,儿子没教好,是我们当爹妈的责任。

真对不起,没什么可以给你的。

老伴走得早,不知道还等我没,麻烦你了,过年还是烧几张纸钱,天上去了总不能让他也过不上好日子。

相较之下,李禾观望自己已经走完的路程,惨不忍睹,活到临近三十的岁数,手里的存款仍屈指可数。

拆开信纸前,李禾给傅秦淮拨了个电话,傅秦淮没接。

她猜到他的态度会如此,便等到忙音拖长结束,倒扣手机,捧起信纸——

苗苗,在这家医院连续待了这么多天,我的钱怎样都不够,你再怎么都瞒不住我,我那点存款,败家儿子挥霍得干干净净,怕连这病的一粒药都吃不起。

没啥能给你的,对不起,我儿子那儿······

(字到这里,断出一个段落。)

我儿子,就这么一个,败家玩意,祸害社会的东西,没法子,他爹在的时候也管不了他。怪我们,小时候打他打得太狠了,职校里头他自卑,受欺负了我们也没帮过,他爹骂他打他,出问题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管······

老人将“苗苗”两字与“给”隔开一段距离,仔细看去,胡姨大概连她乳名的偏旁草字头都细细斟酌过。

李禾撕开外层的纸衣,信里是这样写的:

整个过道,女声哭得撕心裂肺,各间病房里有人探出脑袋往这边看。

“又谁走了?”

他们不说,你不说,我一独身的老太婆,没家底没背景,得医院里的护士医生照顾周全,是我这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如果救不活我,麻烦你每年挑个吉利日子给我摆上几个甜桔儿就好,我前半辈子性格差,不讨人喜欢,阎王庙里就不打算走了,领个罪,给还活着的老太婆求个福分,你外婆好,不嫌弃我;不对,也不好,我如果走了,她指定挑我这说挑我那说,你别听她的。

给苗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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