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扬大陆游记

这淡漠的眼神打在身上的感觉让他不由得挺直了身子，就如同小时候开始接受武术训练学习基本功时那样。

不过神子的目光并未持续很长时间便收了回去，两人和主教谈完话，在圣殿骑士们的护卫下走上马车。队伍前方传来一声中气不太足的娇声号令，神子的车架就这么在众人的目送下缓缓离开了阳和城。

许久，笛梵才回过神来放松了身体，他一抹额头，竟全是冷汗，想起小时候玛姬莎曾抱怨神子说他训练太严苛，大冬天都把自己训练得汗流浃背，现在想想也许大部分都是因为太过紧张而流下的冷汗吧。

——《希扬帝国人文史》第4卷

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侍从，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可以做到能够察言观色并应对如流。

笛梵·克拉顿自诩身为侍从的经历比不上从小陪着主人一起长大的汉斯和跟在公爵身边几十年的赛巴斯，但是多亏了他那擅长把情绪隐藏在笑容和高傲之下的主人，笛梵察言观色的能力不说登峰造极，也能做到看懂绝大多数时候自家主人的眼神暗示或动作暗示。

“你去的时间可真长，旅馆人很多吗？”艾芙琳问道。

“不，旅馆里人并不多，只不过在离开的时候正巧看到神子大人的车驾离去，忍不住跟着人群一起站着看了一会。”笛梵如实回答。

作为一名帝国人，对神子卢卡感兴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众人也并未对此感到惊奇，反而是向他询问起神子和梅菲斯特王离去时的情景，他也一五一十地把自己见到场面一一进行了说明，不过隐去了和两人对视的部分。

同时他也注意到，苏南之前眉目间的忧郁现在已经散去了不少，也不知四人之前在这里谈了些什么。

在经历了一上午的体力劳动和刚才的精神冲击之后，眼前香气四溢的煎猪扒和切片面包看起来就像是古文书中所说的满汉全席般叫人口水直流。猪扒分量很足，质量在笛梵眼中算不上特等，但胜在厨师手艺精湛，蘑菇和洋葱熬出来的酱汁淋在上面，放入口中后蘑菇的鲜甜和洋葱的清甜与微辣都让舌尖得到让人舒适的满足感，他在公爵家大宅吃了不少佳肴，这具有亲和力的美味却叫人眼前一亮。

“怎样，不错吧？”苏南露出骄傲的笑容，“这家店的老板原本是城主府的老厨师，退下来之后来这里开了家店，收了几个徒弟。那位老厨师现在很少亲自下厨了，那几个徒弟都得到了老厨师的几分本事，除了手艺特别好的两个被城主府收去当主厨了，剩下两个现在就在后面厨房里掌勺，一个擅长肉料理，一个擅长料理米饭和面包，我点的这几份可都是他们的拿手菜。”

“两个人一起当主厨？”艾利克睁大了眼睛，“他们不会吵起来吗？我记得厨师都很在意领地意识的。”

“据说一开始是有些摩擦，不过有老厨师在中间调解，加上开始经营之后双方的分工明确，相互配合，现在连架都很少吵。”苏南拿起自己餐盘子里的圆面包，蘸了蘸浓汤。

“不过等到那位老厨师确定下一任老板的人选时怕不是会当场翻脸。”艾叶幸灾乐祸道。

“我敢打赌，肯定不会，他们两个应该清楚，这家店之所以这么受欢迎就是因为彼此的手艺配合起来事……事什么倍来着？”苏南看向艾芙琳。

“事半功倍，四字古代文我记得是文化课的必修内容吧？”

苏南干校了两声，没有接话。

“那就过几年再来看看这家店会变成怎样吧，我賭一瓶牛奶，两人肯定会分道扬镳。”艾叶把手中的长面包撕成小块放入口中。

“好啊，”苏南也来了兴致，“那我賭一颗苹果，两人肯定会和平解决继承店铺的问题，一起把这家店经营下去。”

“先说好，我的嘴很挑的，不是凯恩产的雪山苹果我是不会要的。”

“那我也一样，我只收阿贝尔产的王家水牛奶。”

于是，在艾芙琳姐弟和笛梵的见证下，艾叶和苏南立下了一个奇怪的赌约。

当天下午也不知道是因为心中拨云见日久违还是被和艾叶的赌约刺激到，苏南的情绪一直很高涨，如果不是晚上艾利克拦着，他怕是要带着众人直奔酒馆喝个尽兴。

目送苏南离开后四人也回到了旅馆，由于他们回来得比较晚，旅馆的澡堂正好没了热水，老板便叫工人再烧四桶热水，又来回折腾了好一会。

笛梵洗完澡来到大堂时，正好看到也同样洗好澡的艾叶正坐在椅子上喝热茶，脚边的竹篮里放着她的换洗衣物。

四人这几天在阳和城里早就卸下了皮甲和布甲，换上了正常的衣服，双方的家里考虑到孩子们长途跋涉，所以都准备了些耐穿的布料来让人做精细的加工。三人也都是重视实用性的性格，对布料没多大要求，只要在挥剑耍枪时衣服不会以为动作太大而裂开便不会有太大的意见。裙子之类的自然也就不在艾叶和艾芙琳的考虑范围内。

现在身在阳和城里的一大好处就是，四个人的衣物只需5铜币就能让旅馆的人帮忙洗干净，但是在野外露宿的时候就有些头疼。倒不是说三个少爷小姐不会洗衣服，三人好歹是武术班出身，在外训练时必须亲自动手洗衣服洗帐篷，洗得不干净还会被扣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三人的洗衣技术比一般有钱人家的孩子厉害得多。可等摆脱了学校的束缚之后，艾叶就不干了，她一股脑地把自己的衣服扔给笛梵洗，唯一让他感到安慰的是自家小姐会处理自己的贴身衣物，避免尴尬情况发生。

“笛梵，过来。”

艾叶放下茶杯站起身，对着他张开双手。这个姿势笛梵很熟悉，他把自己手上的竹篮放下，走到她面前，然后被扑了个满怀。

他微微低下头就可以看到艾叶的后脑勺，魔法师协会的染发技术很好，凑得这么近也看不出发丝原本的颜色。

怀里的脑袋忽然转了一下，她把耳朵贴在笛梵的胸口上，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原本紧紧抓着他衣服的手渐渐松了力，这时笛梵才察觉到她的手有些颤抖，于是主动回抱住她。

艾叶闭上眼，听着耳边扑通扑通均匀有力的心跳声，心中的不安也渐渐消退了，等到手不再颤抖，她就拍了拍笛梵的背，示意他可以放开了。

两人结束这个拥抱后艾叶也没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把脚边的竹篮交给笛梵，漫步走回了房间。笛梵目送她离开后，提着两个竹篮也离开了大堂。

所以在走出调味品店时他就注意到了苏南和艾芙琳之间的不对劲，他自然不会八卦地往两人暗生情愫的方向去想，直觉告诉他：他们一定在说正事。

正常来说接下来两人就该找个茶楼包厢去详谈一番，怎知苏南打算继续自己的原计划，带众人一起去阳和城当地有名的餐馆尝尝鲜，艾芙琳和明显目睹了一切的艾利克也都赞成他的提议，同时又从自己主人眼中看到了又大又亮的“好奇”两个大字。

笛梵在心里点了点头，也松了口气，心想如果梅菲斯特王撇下主教直奔他而来的话，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也庆幸梅菲斯特王不愧为神子的学生，情感管理很到位。

接下来笛梵又紧张起来了：不知道是不是梅菲斯特王刚才的情绪波动引起了神子的注意，他竟然向笛梵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像是被回忆蛊惑着，他向西门的方向走去。

雷格鲁姆地区在希扬帝国时期有着从各地运送来的物产，所以主食极为丰富，以产自阿贝尔的小麦和大米制作的面包和米饭为首，还有产自莱耶的土豆和、经由庞贝流入的东大陆红薯，肉类更是丰富，若是在雷格鲁姆吃肉类料理，那里的厨师们可以让菜单连续一个月不重复，这让无数美食爱好家们在雷格鲁姆流连忘返。

心里感叹着现在的18岁毕业生心真大，同时提出由自己把采购来的物资带回旅馆，他们先行一步。

走出旅馆时笛梵忽然听到从西边大门的方向传来嘈杂声，只见一身轻甲、骑着骏马的圣殿骑士们从眼前缓缓走过，直奔西门而去。

神子的车驾对好奇的民众和热情的信徒们来说有着太大的吸引力，但这些和笛梵无关，他现在应该马上前往苏南给他说明过所在位置的餐馆，去得太晚说不定自家主人又要闹脾气。

当走进欢送队伍的末尾时，他才发现两边聚集的人群兴奋得有些不对劲的理由：神子和梅菲斯特王竟站在队伍末尾和主教说着话，只不过远远望去被圣殿骑士们团团围住所以才看不清楚。

笛梵不由得屏住呼吸，有些紧张，但是眼睛死死盯着神子卢卡和梅菲斯特王。靠近后看得更清楚了，神子依然是他记忆中的那番模样，平静淡漠，哪怕是伺候了艾叶八年的他也依然看不出神子脸上的喜怒哀乐。梅菲斯特王的模样却和幼时记忆中干瘦挺拔的少年形象大相径庭，现在的他已经是一个威严不输堪塞尔王的年轻国王，年轻有为，意气风发，唯有眉间能隐约看出过往的苦楚。

忽然地，梅菲斯特王抬起头，正好和笛梵的眼神撞上。由于太过突然，笛梵能很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情绪波动：先是惊讶，然后是狂喜，紧接着是为难，不一会儿就收回了眼神继续和主教对话。

在庆典当天苏南曾说过神子将在庆典结束后就马上回去，他还以为他们会趁着早上人少的时候就动身，没想到居然到了中午才准备出城。

西门前聚集了一大批民众，圣殿骑士们紧张着维护着秩序，中间的马车车窗紧闭，不难猜出是谁坐在里面。

笛梵伸长了脖子看着渐行渐远的车队，心里默默说道：老师，师兄，好久不见。

所幸的是，笛梵的这次意料之外的送行并未耽误太长的时间，他抵达餐馆时餐桌上每个人都只吃了一小半，这也是因为今天中午当地居民和游客都聚在一起涌进店里，轮到艾叶等人的餐点时，众人早就喝完了第二杯饮料。

是的，现在必须快点赶过去——

但是，当他踏出脚步的时候，脑内一闪而过的是昨天在露台上向他望来的两道目光，一道平静如水，一道欣喜异常，和他记忆中的眼神没有任何差别。

他恍然大悟：是神子卢卡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