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暗

“她是你看的病啊？记得把轮椅送回去！”冀屹用力推了一下他靠过来的身体，转身离去。

透过后视镜顾昭昭看到他原地气急败坏的蹦哒着，嘴里肯定还咒骂着冀屹这个口毒心狠的男人，实在没忍住发出了轻声的坏笑。

“笑什么？”

“都这样了，你想去哪？”冀屹面无表情冷漠的看着顾昭昭。

“我回家啊，我可以拄拐打车，然后到小区门口的…或者坐苏明浩的车。”顾昭昭一时脑子不停使唤了一样极力推脱这个场面的继续发展。

“又想躲开我？”冀屹上前来直面顾昭昭，用手搀扶着顾昭昭即将站不稳的身体，竟带有失望和自卑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来。

“你这些年挣不少钱啊？”顾昭昭歪着头看向冀屹。

“噗嗤~不知道说什么就别硬聊”冀屹只回答问题别的话绝不开口，这是高中以来顾昭昭就知道的。但凡脑子正常的都不会一见面问人家挣多少钱。

“家在哪？”

“南华街，桃源小区，36…嗯，就送到小区门口就好。”顾昭昭突然意识到不能汇报太清楚。

“不认路，打开导航。”冀屹直视前方面不改色的说。

“啊？导航？”

“我手机没电了，用你手机连接车上的导航。”冀屹解释着说。

“哦，好。”顾昭昭将手机导航打开插上冀屹车上导航的街头，放在了固定位置上，没有了手机顾昭昭更加没有安全感了。

“开始导航，过前方路口左转……”

机械化的声音在不停的报备着，顾昭昭的心一直揪着，不敢出声，真怕导航突然冒出申赫的声音说：“宝贝，该回家了……”

这是申赫为了保护顾昭昭的打车安全专门录制的，等到马上走到南华街的时候会自动报备的，顾昭昭颤抖的内心不停直愣着。

“那什么…你一直都在凌源吗？”顾昭昭再次打破僵局说。

“没有，今年是第一年。”

“啊？那你之前在哪啊？”

“北铭。”“那还挺远的。”

顾昭昭心里想：还好是这样。

“你一直都是记者吗？”冀屹也开始询问顾昭昭得职业问题。

“我今年也是第一年出来工作，实习生还没转正。”

“哦！”

“你呢？学医的话转正估计也挺难的。”

“我从军区总医院调过来的。”

“你参军啦？”

“嗯！”

话题终结者，顾昭昭可算领会到了为什么苏明浩说话的时候会气急败坏了。

“你为什么来凌源啊？”

“……”

对方迟迟没有回应，正当顾昭昭想换个话题的时候，冀屹突然开口说：“想来看看。”

顾昭昭停止了接下来的“看什么”的问题，恢复沉默坐在副驾驶上，静静等待时间的流逝。

“宝贝，该回家了……宝贝……”突然手机响起，顾昭昭眼疾手快的迅速拔掉手机关掉语音，接通了申赫的电话，委屈巴巴的诉苦说：“我刚从医院出来，马上到家。”

“去医院啦？不是去相亲了吗？怎么回事？被打了？”申赫着急的音量超出了免提的范围一样，方圆几里人尽皆知。

“没，我工作的时候脚崴了，被苏明浩送到了医院，然后…”顾昭昭还没说完，申赫立刻尖叫起来震惊的说：苏明浩？！

“你和苏明浩相亲去了？！我靠，你这也太戏剧性了吧，他怎么在这的？这么巧？”

顾昭昭轻轻的叹了口气，撒娇的语气说：“你都不问问我的情况。”

“哎呦，我的错我的错，宝贝，那你怎么回来，我去接你吧。”申赫一边说话一边就开始收拾东西，顾昭昭这边电话声音都能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

“不用，我…坐着老熟人的车回来了，你在小区门口等我吧，十分钟就到了。”顾昭昭称冀屹为老熟人，冀屹得意的笑了笑又重复了一边：“老熟人。”

顾昭昭也不好意思的笑着又重复一遍说：“老熟人。”

桃园小区门口，顾昭昭隔着老远就看到申赫穿着拖鞋披着外套站在拿着手机等候着，顾昭昭放下车窗冲着她喊：“这，这呢！”

冀屹停下车，迅速下车打开顾昭昭的车门，准备搀扶她下车，就听见申赫在后面震惊的喊：“冀屹？！”

“我的天呐，真的是冀屹！”

“申赫！你好。”冀屹勉强呡起微笑打着招呼说。

申赫见状故意打岔说：“别这样，你向来都不会打招呼，我们不算老熟人，你们才算！”

“嗯？什么意思？”冀屹恢复了他平日里冷清的模样，开始理性的揣摩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顾昭昭及时打住说：“瞎说啥呢！那什么，谢谢你啊！我们俩先回去，咱回头再联系啊。”

说完就用力拽着申赫的胳膊，生怕她说漏嘴什么不该说的，简单的告别就想躲回家里不问世事。

“回家说。”顾昭昭压低的嗓音告诉申赫。

此时已经傍晚，凌源的秋冬没有苏清市那么分明，但也会有雨雪带来问候和清冷，只是今晚的气温突然升高，有一丝暖意顶撞了往日的普通，让顾昭昭觉得欣喜却又不真实。

她心里想着说：“中国很大，大到见不到你的几年里，我从未想起

中国又很小，小到同一个城市的久别重逢里，竟有从前的气息。”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申赫摆开手来，坐在沙发的对面上直勾勾的瞪着顾昭昭慌乱的小表情。

“这有什么好说的啊，我又不是瞒着你了干什么犯法的事…”顾昭昭可怜巴巴的望着。

“冀屹是什么情况？”

“他…我也不知道医生就是他…然后就相遇了。”

申赫冷哼一声跑到顾昭昭旁边坐下，认真仔细的瞧着顾昭昭脸说：“别跟我说，你现在还喜欢他？”

顾昭昭突然面色绯红的站起来否决申赫的疑问，用力的摇了摇头说：“怎么可能？！”

申赫到底怎么想得也没有具体表露出来，只是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就去收拾碗筷了。

顾昭昭一个人呆呆的抚摸着自己久久不能散去的红润，深深吐出一口气来，思绪紊乱的不知所措。

晚上，顾昭昭偷偷地把桌子底下最深层的日记本掏出来，打开黄晕的灯光，坐在桌子上仔细品读起来。这本日记已经偷偷拿着很多年了，不能夸张的说随身携带也能说走哪带哪，不能放在家里，万一顾妈哪天心血来潮给顾昭昭收拾房间，发现了她的秘密又来责怪她高中的懵懂无知，上了大学也是带着放在书桌的最里层，从未打开回放过，更不想回顾她那不堪的一面和自卑的身影，以为再也不会想见的人突然出现了，还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顾昭昭小心翼翼得打开这本已经开始泛黄的页面，令人触目惊心的开头惹的她心头一颤，四个大字用橙色荧光笔标注着：昭昭思屹！更何况那是知道冀屹名字的第四天，就已经这么猖狂了，果然年少轻狂不能为信啊。

接着日记描述了冀屹回家坐的车次，去打球的必经路，去超市喜欢买的饮料，去食堂喜欢吃的饭，去书店喜欢的位置，去拿哪一类书，甚至每天的穿衣不用顾昭昭都记录的一清二楚。顾昭昭慢慢抬起推盘坐在板凳上，咯咯的笑着年轻时的自己，突然想到更搞笑的一件事儿是高二上学期的一个下午。

阳光炽热照耀在窗户上，顾昭昭坐在书店拿着一本杂志焦急的等待着，不停的望着门口，像是在等待一个人，不是好像，确实在等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冀屹。顾昭昭清楚且了解冀屹的所有去向，算好准确时间在4号楼书店靠窗的位置上等冀屹过来，奇怪的是今天似乎有些晚，顾昭昭看不见他的身影刚要起身离开，就看到苏明浩走了进来，顾昭昭又假装平常冷静的模样坐下来，用杂志挡着脸，偷偷地看冀屹走到漫画区拿起一本关于篮球的书籍，此时书店已经没有了座位，只能在过道里站着，顾昭昭竖起耳朵认真听他们的谈话内容，就听到小胖抱怨的语气说：“老赵今天又拖堂，你看都没座了！”

顾昭昭心里乐滋滋的想原来是拖堂了，不是故意不想来的。等到距离上课还有五分钟的时候，冀屹放回书准备离开，顾昭昭躲在后面拿起他刚放下的书，书上还残留着冀屹手中的余温，顾昭昭根本看不懂这铺满英语的杂志，只是用手抚摸感受着他那残留的温度而已，心里就乐开了花。

“我怎么那么卑微啊？！”顾昭昭脱口而出这样一句话来嘲讽以往不懂事的自己，她慢慢闭上了眼睛，往事像电影一样一幕幕铺展在她面前。

第一次见面，很确定是夏天。

2007年的夏天，顾昭昭考上了苏清市一中，是苏清市重点高中，也是距离她家里最远的一所高中。幸运的是，顾昭昭最好的朋友也在这所高中。

按照她的叙述来说，开学第一天，3号楼人数众多，乌泱泱的一片，众说纷纭，家长陪同的也是心有余悸，嘱咐不停。顾昭昭站在三楼280已经找好的教室门口，走廊里全是陌生人，她一概不知，迷茫的眼神四处求救，但愿她自己能找到好朋友，主动投怀送抱的那种朋友，据说她有一点点社恐。

下午当她得知最好的朋友申赫在二楼267时，心态崩溃了。按分组来说，她的属于B组，申赫属于A组，这说明这是两个不同的管理体系，主任不一样，教师不一样，她们不会有太多的时间呆在一起了。

已经进入班级的学生都在寻找能坐下的位置，由于教室缺少桌子，还需要学生自己下楼搬动桌椅，这对于顾昭昭来说不算一件难事，毕竟初中的时候熟悉她的人喊她“女汉子”。

上下楼的距离还是可以接受的，但也是累的气喘吁吁，她还没坐下来歇会儿就发现同桌消失了，看来是自己失策了，同桌是一个不到八十斤的女生，郊寒岛瘦到大风都能吹倒的样子，顾昭昭又下楼了，刚好在一楼的的转口碰到同桌正用力的拉着桌子，像拉一头牛一样出力。

顾昭昭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走到同桌面前挑逗的说：“没吃饱啊？”

同桌王艳娇累的脸都红了一圈，平静了一下说：“嘲笑我啊这是？！”

顾昭昭二话不说就搬了起来，还在那得瑟转身炫耀一下，冲着王艳娇傻笑，脚下却是不辩方向的往前移动。

“哎，同学，让一下…”一个男生冲着她不耐烦的说了一句。

顾昭昭抬头看了一眼这个男生，长得不错，白皙的皮肤，深邃的眼眶，浓密的眉眼，挺拔的身姿，稀碎的短发，但……

他竟然用冰冷的语气让她让开！

顾昭昭只能在心里默默的骂他：“拽什么！”。转身又面带微笑的说：“不好意思啊，同学。”

王艳娇从后面走来，带着她刚才同样挑逗的语气说：“眼睛没睡好？！”

顾昭昭翻脸和翻书一样：“再说，不给你搬了！”

一顿哐嘡哐嘡，吱吱啦啦的声音持续了半个小时，终于来了安排好了座位。顾昭昭在倒数第五排也是正数第五排，不前不后，她一直都是这样，不争不抢。

没有课本的第一个晚自习，热热闹闹，班里吵的像是菜市场，干什么都有。精致的女生在讨论化妆的双眼皮贴，当然这些顾昭昭不太懂。调皮的男生在讨论王者荣耀，当然顾昭昭也不懂。还有一种人就是顾昭昭的同桌王艳娇在画画，可是顾昭昭也不会。

正当无聊之际，就听到后面男生说：“仙剑都没看过？”

顾昭昭慢慢的回头说了一句：“我看过。”

故事就这样开始啦……

讲述仙剑三的男生叫许世杨，他的同桌也就是顾昭昭的后桌叫陈海，许世杨仪表堂堂的外表下竟然有如此逗比的灵魂，惹的顾昭昭笑了两节课都停不下来，愉快的第一天原本平静的快要要结束了。

放学时乱糟糟的人都争着抢着出门，人群中一个高高的女生甜甜的和她刚交的小伙伴讲话：“你知道冀屹吗？”

旁边的人积极的应答：“听说过。”

“他好帅啊，我好喜欢呀！”高个子的女生一直在嘴边说着她初中见到的样子，今天早上又见到的他是什么样子，简直比追星的女生还疯狂。顾昭昭从她的身边走过，她足足高出她一个头来，要不是她知道自己不算矮，真令人不敢相信。

顾昭昭在回宿舍的路上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冀屹。决世不恭的样子？也可能阳光开朗？还是痞里痞气的？总之名字听起来不错，富有诗情画意，想必家中父母也是知识分子吧。

孤单单的一个人走在路上，默默咒骂申赫这个大头鬼，也不知道来看看她！刚入校门的高一新生走路都是迷迷糊糊的，对学校环境完全不熟悉的情况下，真怕走错了寝室。后来顾昭昭又说，这样的心思只有女生会有，因为男生满脑子都是“玩乐”和“女生”！

那天回宿舍的路上，顾昭昭看到一件穿绿色衣服的男生从她身边绕过，留下来的是他衣服的清香，应该是洗衣液的味道，淡淡的却很独特，像极了栀子花的味道。回到宿舍顾昭昭和室友简单介绍认识一下后，实在是憋不住了，滑稽的脑袋探头把上铺的姐妹喊上：“我想去厕所，这宿舍怎么没有厕所啊？”

宿舍的人听了都笑了，从此以后“找不着厕所的顾昭昭”对他们来说印象深刻。

最后是对铺的朱雅婷拉着她找到了厕所，很多年后顾昭昭还抱怨学校把厕所藏起来，不让她找到，闹成了大笑话。

那天晚上，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睡前脑补着自己的小说故事，但总是被莫名其妙的感觉打断，一直找不到源头，只剩鼻尖那一抹淡淡的栀子香气。

其实那天她并不知道她遇到的那个拽拽的男孩就是冀屹，也可能没留下什么印象。

顾昭昭还没有想好怎么说这个问题，呆呆望着冀屹眼神中流露的深不可测。

“他开的我的车…我送你回去。”冀屹突然伸手把顾昭昭横抱起来放回轮椅上，依旧不解释任何原因推着她走向门外。

“滚！”冀屹直起身来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

“我看她没什么事儿啊，不至于打石膏吧？”

“我送她回家，你把轮椅送回去！”冀屹命令他。

“你先忙，我就先回去啦，明天见？！”顾昭昭想起身离开这个地方，脚上的石膏却不为所动，单脚站立的身姿和张扬好像要起飞的双手透露无助的表情，狼狈的场面又出现在他面前。

苏明浩从外面急匆匆的赶来，手机拿着几大包买好快餐，气喘吁吁的说：“怎么回事，要走了？”

“不然呢？”

“没有啊，就…”顾昭昭脸红心跳的心虚着说话，手里攥紧的汗珠即将滴落下来。

“凭什么？那我怎么回家？”苏明浩表示出明显的抗拒。

“自己打车！”

冀屹下车想扶顾昭昭上车，顾昭昭伶俐的站起身来识趣的打开车门坐到副驾驶上，又成功的关上了门。冀屹愣在原地的保持不动，苏明浩嘲笑着他：“哎呦呦，重色轻友要遭报应的！”

“你坐着吃吧！”冀屹绕过他径直的朝停车库走去，留下两个孤单的身影面面相觑。

“你惹到他了？”苏明浩挠了挠自己的卷发发问。

“哈哈…苏明浩还挺可爱的。”顾昭昭老老实实的回答着，佝偻的身子慢慢挺直。

“哦！”冀屹又恢复了以往冷冰冰的语气加重了这个字得读音。顾昭昭不想被这种气氛冻死在车里，便开始闲聊起来。

“操，那他妈抽什么风啊今天！”苏明浩开始出口吐脏字了，看着冀屹的背影不停的嘟囔着。

坐在轮椅上的顾昭昭有些许的不知所措，还有点疑惑的看着冀屹把车开了过来。

“我看这情况得住院吧，我还去买了饭，不然吃完再走？”他提着快餐在冀屹的面前找打的晃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