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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庆朝歌

第二十九章 峰回路转

盛英盈暗道一声:真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木头人。

“皇后娘娘和我在崇德殿蒙陛下召见至今,庆阳公主皆不闻不问,不见一丝动静。可如今,穆王被叫进宫还不到一盅茶的功夫,她就匆匆而来。鄢都指挥使不会真以为庆阳公主只是来的时机有些凑巧吧?”

话说到了这份上,榆木脑袋这才褪下头上那团迷雾,猛然顿悟:“陛下,臣绝无与庆阳公主联手相助穆王之心,还请陛下明鉴。”

盛英盈飞快的与黎皇后对视一眼,俨然有些拿不准接下来要如何行事,才能帮到徽澜。

黎皇后很是爽快,给了盛英盈一个切莫轻举妄动的暗示,便稳坐泰山,不予关心。似乎殿外喧哗吵闹者不是她的徽澜,而是一个与己无关的陌生人。

盛英盈正奇怪黎皇后的袖手旁观,就听盛帝半是责备半是宠溺道:“想来这个宫里,也只有她敢这么胡闹。”护女之心,人皆可辨。这方释疑解惑。

沉吟半晌,老皇帝面不改色道:“既然来了,就让她进来吧,朕也想听听她究竟是为了何事吵着要见朕,以致这般的失了规矩。”

这很出乎众人意料之外,连魏公公都微露出一丝吃惊。

盛英盈与盛子萧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在问,陛下明知徽澜是来替你求情,却不予阻止,反准她入殿,其目的怕是不简单。

盛子萧虽气喘吁吁病态难掩,但眸光坚定,给人一种温暖且积极的态度。他以最快的速度安抚住盛英盈,慢慢从地上爬起,跪好。

倘若足够了解这位皇子,便不难从他弱而不乱虚而不飘的动作中看出他已洞悉了盛帝此举背后的意图。

但没等这二人再次神交,抽抽噎噎的盛徽澜已带着她那双朦胧泪眼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也不知是不是小公主已经认识到自己闯殿的行为太过逾规,一入殿便乖巧的跪于盛子萧身侧,依次给盛帝和黎皇后磕头行礼:“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

盛帝原本心有微火,但一见小公主委屈巴巴的模样,什么火都没了,一边招手一边问:“谁惹你啦?瞧你这双眼睛哭的,都快肿成一条缝了。快,到父皇身边来,好好给父皇说说。”

母女连心,黎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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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皱眉关切道:“这个时辰你不在宫里习字,跑出来做什么?”

盛徽澜鼻子一耸,既没有走向父皇,也没有回答母后,而是望着身侧跪得有些摇摇欲坠的盛子萧,哭声更甚道:“是徽澜不好,是徽澜瞒着子萧哥哥私下指使他府里小厮去偷康王玉佩,反让康王抓了个现行……”

偷?

听到这个字,上至盛帝下到一旁伺候的小婵皆吓了一跳。

无论哪朝哪代,偷盗都是一种极其可耻极其卑劣的行为,如此遭人唾弃的行为竟发生在一位嫡公主身上,如何不震惊?

可咱们的嫡公主似乎还未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满心只以为,大家震惊是不相信她会对康王府一块普通玉佩动心,遂抖抖擞擞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并掌呈上:“父皇母后,徽澜并未撒谎。东周使臣给皇祖母送了许多贵重的礼物,这枚美玉便是其中之一。后来,皇祖母将它赠给了康王。说实话,这种成色的美玉,徽澜并不稀罕,也从未放在心上。直到听人说,东周此番来洛城是为求娶我朝嫡公主,徽澜才想着,那东周贼人是不是怕求娶本公主受阻,这才私下送礼给皇祖母,好让皇祖母帮着从中斡旋。”

“胡说!你皇祖母贵为北庆太后,岂会不懂后宫不得干政的道理?此话日后不得再说。”

盛帝由怜转怒,不过瞬息之间,吓得盛徽澜顿是不敢抽噎。但很快,老皇帝便察觉出了异样,瞪着眼道:“徽澜,朕问你,你是如何知晓朕在审问穆王,审问康王和玉佩?”

盛徽澜余惊犹在,声如蚊蚋:“儿臣在殿外偷听到的。”

偷?又是偷!

盛帝只觉一阵头痛,他举着拳头在额间两侧敲了敲。

等他将拳头放下,黎皇后立刻冷笑道:“臣妾教女无方,让徽澜失了规矩,是臣妾的过错,陛下要罚要骂,臣妾无有怨言。但另有一事,臣妾以为陛下不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盛帝岂能猜不到黎皇后话中的“另有一事”指的是什么?

“东周是给太后送了些不值一提的小礼物,但这些礼物绝非太后私下觐见使臣所收。”盛帝一脸不情愿道:“说东周借机游说太后,协助其迎娶我朝公主,更是无稽之谈。”

黎皇后自是不信:“臣妾虽久不去康寿宫请安,但外臣觐见这等大事,臣妾就算不去康寿宫,总能听到些许风声不是?为何臣妾直到适才听了徽澜所言,才略有耳闻?”

盛帝揉揉头,漫不经心道:“清明前夕,朕忙于祭奠大礼,无暇接见各国使臣。东周使臣这才上书,说是太后寿辰将至,特献薄礼一份,提前恭贺。朕念其有心,便命魏公公领人去鸿胪寺将东西拿回宫中,代为转交给了太后。”

倘若真是如此,穆王第一次提及此事时,魏公公何至如众人一般错愕?

但盛帝没有给黎皇后借题发挥的机会,只见他使了个眼色,魏公公便心神领会的走到盛徽澜身边,将那东西接下,呈上御前。

盛帝仅是瞄了一眼,便认出此物正是东周送给太后的和田美玉,恼人之火怒从心来。

盛徽澜此刻已回过神来,眨眨眼,清泪细流,继续之前未完之话:“徽澜亲见那小厮被康王拿下,深感不安,便与子萧哥哥和盘托出,求他帮忙。可子萧哥哥说,他只是一个郡王,有心无力。最后带着徽澜一起去忠王府找英盈姐姐,希望由忠王府出面给康王赔个不是,再顺便把那小厮要回来。但我们到了后才发现,康王已在忠王府同英盈姐姐说了半晌的话,我们……”

“竟然是这样?!”黎皇后冷不丁道:“原来是这样?!”

大家面面相觑,不明白皇后娘娘“这样”究竟是哪样?

盛帝也觉奇怪:“皇后,你这是做什么?”忍不住问道。

“臣妾要替曦月鸣不平。”集大家目光于一身的黎皇后怒气冲冲的走到殿中。

盛帝失笑一声:“皇后莫不是累了?怎的胡言乱语起来?”

黎皇后冷冷一笑:“是否胡言乱语,陛下何不等臣妾把话说完再做定夺?”

盛帝无法:“你想说什么?”

黎皇后这才屈膝行礼:“那日英盈突然到访,跪请臣妾向陛下请婚,臣妾本还奇怪,平日两个毫无交集的孩子怎么就好到要谈婚论嫁了?如今听了徽澜所述,方知这傻孩子是为了臣妾才不得已而为之。”

这话莫说盛帝听了一头浆糊,连安坐一旁的盛英盈本人都云雾缭绕,不明其意。

好在盛帝光顾着脑子里那团浆糊,根本无心留意其他。这才让黎皇后钻了空子,继续自说自道:“陛下此刻听不明白不打紧,臣妾自会让陛下明白。只是,在此之前,臣妾想先问问陛下,陛下可信徽澜所说?”

盛帝想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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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来龙去脉,徽澜说得甚是详细,不像替人代过。”言外之意便是信了。

“陛下明鉴,徽澜窃玉实属一时糊涂,还望陛下网开一面。”

“她胡闹也非一日两日之事,朕会命人替她重新物色一位好的教习嬷嬷,教她明理懂事。”

“多谢陛下。”黎皇后再行一礼。

俗话说,礼多人不怪。可盛帝俨然受不住黎皇后礼貌恭谦的样子,正纳闷皇后为何如此反常,就见黎皇后态度一横,凶巴巴道:“陛下听了这么,说了这么多,难道一点都没想过,若无今日这场误打误撞,他日,会不会有人偷偷在陛下耳旁哭诉,说中宫欲对他不轨,于寒食节前夕派猖贼当街行刺?”

鄢若飞与魏公公二人眼中迷雾几乎同时尽散。

盛帝也是如梦方醒,但康王是自己中意的儿子,总不忍将他想得太不堪,遂清了清嗓子:“皇后多虑了。”想要到此为止。

可黎皇后岂是见好就收的主?

“就当臣妾多虑,臣妾依然想问问陛下,如果一切不幸让臣妾言中。臣妾与康王当庭对质时,陛下是一如此刻这般坚信臣妾清白,坚信臣妾兄长清白,还是疑心渐长,从此对黎氏一族戒备防范,甚至……”

“黎云,够了!”

有些话,有些猜测,最忌讲得通通透透。尤其是在事情并未发生的情况下,皇后当着臣子之面,恶意揣测一个当朝五珠亲王心怀不轨,委实不可取。

盛帝怒制黎皇后,实是维护黎皇后。然怒吼过后,急躁散去,理智恢复,这位深谙谋算之术的皇帝又很难不认同黎皇后对日后之忧的顾虑。

情理夹杂之下,深吐一口气,恹恹道:“庆阳公主颤闯崇德殿,有失体统,传令下去,陪公主一起在殿外胡闹的宫女全部杖杀,以儆效尤。”

“啊?父皇开恩,父皇开恩。”

盛徽澜一听,不禁失声痛哭,连连哀求。

黎皇后见状,猛地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示意其收声闭嘴。

迫于母威,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公主只得用双手捂住嘴巴,任眼泪在脸上肆意横流。

盛帝抬了抬眼:“穆王……”

“王”字刚落音,盛子萧往前一歪,整个人便软绵绵的倒地不见动弹。

……

紧闭大半个下午的崇德殿终于被打开了,黎皇后领着曦月公主神色无异的先出来,尔后,有太医前去,又等了不多时,一顶软轿被抬至殿门外,由鄢都指挥使亲自护送出宫。

后经打听,方知轿子里坐的是穆王,被送去地方叫斯氏医馆。

想想穆王那副弱不禁风的身子,此事貌似没有多加揣测的必要。

一时之间,乌云笼罩的洛城又恢复了它原有的醉生梦死,游戏人间。

但一切如常的繁花似锦之下,又总有那么几个疑心不死的。

“父皇命康王禁足府中一月?母妃真是这样同你讲的?”

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影在一间挂满名人字画的房间内来回走动。

此刻正是夜幕低垂,华灯初上时,这座工艺精良,楼阁交错的府邸也开始舍弃白日的辉煌,向往另外一种璀璨。

而这种璀璨的开始只需一盏能燃烬暗夜的灯笼。

府内管事穿梭其间,身后跟着几路手提灯笼的护院,也有几个护院手里无灯,而是攥着一根前端带铁勾的挑棍走在队伍左侧。

队伍每到一处长廊、院角都会停下,手上无灯的护院用挑棍取下长廊上已经黑掉的灯笼,将新燃的灯笼逐一换上。这种活,就如日夜轮回一般,每日都在不间断地重复,护院们已熟能生巧,巧能生精。

倘若今夜不再有意外,片刻之后,这座府邸便可灯火通明,熠熠生辉。

只不过,眼下屋外墨色依旧,只靠油灯支撑的屋内,男子的五官特征有些不太明朗。

唯有等他走至灯下,那张脸才清晰可辨。

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嘴唇饱满,给人一种粗旷的感觉,谈不上好看;可若是用手遮去五官,眼睛眉毛鼻子嘴一样一样单看下来,却又是无可挑剔的漂亮。

这个奇怪的感觉宛若一种与生俱来的特征,在他身上无处不在的对立又并存。

譬如,他穿的这身衣裳,颜色艳丽多彩,活似一只火鸡,俗不可耐。可一旦跳出固有模式耐心细看,又不难发现个中每一抹色彩的饱和度、协调度都是极具品味极富内涵的精品。

再譬如,以他这样的体格,明明就是众人眼中魁梧高大的威武男儿,可他偏偏不善骑射,不好武学,只对古董字画感兴趣。

难怪宫里总有人偷偷笑话这位皇子,说他是一个改良失败的北庆人。

(未完待续)

(本章完)

.

魏公公瞅了一眼盛帝说话时的神态,便赶着去到盛帝身边,顺口夸道:“公主那是天真灿漫,率直可爱。”

盛帝哼了一声:“太过天真灿漫可不是什么好事。”脸上却已笑意微露。

盛英盈念着他先前替黎皇后解围的情义,便笑着起身道:“都指挥使误会皇后娘娘了。”

鄢若飞两眼散光,困惑得只差没将“为什么”三个字刻在脑门上。

盛帝依旧没有理睬。

北庆宫廷素以礼制森严著称,庆阳公主再恃宠而骄却也从未这般不管不顾的闹上御前。

魏公公扶着盛帝沿玉阶而上,嘴里乐呵不停:“有陛下宠着,公主万事顺遂,万事皆好,哪还有什么不好之事?”

“你个老东西。”盛帝嘴里骂着,脸上高兴着,眼见因穆王而触发的怒火已是见熄,可鄢若飞却两道浓眉深锁,怎么都轻松不起来。

鄢若飞打了个激灵,再是不敢往下想:“陛下,庆阳公主还在殿外候等您的旨意。”

鄢若飞张了张口,预备第三次奏请,黎皇后忽然笑了,先他一步道:“鄢都指挥使,你是陛下御前的人,理当替陛下解忧,而非为难陛下。”

“臣惶恐。”无凭无据被黎皇后妄定罪名,鄢若飞既有不解更有不满,单膝下跪,直肠忠言道:“陛下,皇后娘娘,臣执掌侍卫亲军,维护宫廷秩序乃臣的本分。现下,庆阳公主倚仗公主之尊无召擅闯崇德殿,依律,臣当将其拿下。但陛下皇后娘娘在此,臣不敢僭越,故才向陛下求旨,实非为难。”

黎皇后摇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

要不到陛下的明旨,以上两种可能,都会将这位尊贵无比的嫡公主所得罪。

得罪素芹嬷嬷,无非被太后念叨几句,得罪庆阳……

盛帝对鄢若飞的熟知程度不亚于肖青云,很清楚他是一个天性纯良,没有心机的人。执掌侍卫亲军多年,无有一丝差池,能力非同一般,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最重要的是,鄢若飞懂得洁身自好,一直远离党派与夺嫡之争。

基于此,盛帝自然不会仅凭鄢若飞一而再再而三的请旨行为,就疑心其别有目的。

盛帝很蹊跷的没有理睬。

鄢若飞想了想,硬着头皮再次奏请。

他两眼犯愁的望着地上,陛下只说了一句“胡闹”,却不说如何处置“胡闹”,那我究竟是放任庆阳公主在殿外继续胡闹还是将她请回鸾凤宫让她在自己宫里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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