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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庆朝歌

第四十章 下定决心

盛子萧斜身侧躺,单手紧捂嘴鼻,虽仍有些浅浅的咳嗽声从指缝中流出,但稍渐平息稳定的气息起伏声还是令斯先生感到了一丝欣慰。

煮好茶回到屋内时,盛子萧正闭目养神。听到响动,他微微抬起头,斜靠在椅背上的大半个身子似乎养足了气力般,坐直起来:“老远就闻到了姜香,先生什么时候得空,也教教我吧。”

“殿下怎么突然想到要跟我学这门手艺?”

但见他眉目舒展,笑脸微露:“若你自始至终想要的,只是一个日日费心三餐住行的闺阁妇人,你这番忧愁倒还有些道理。可你明知她是一个眼界开阔不骄矜,胸怀家国不失血性的女子,还仍要选择倾心于她。足见你是自寻烦恼,怨不得旁人。”

“先生说得好轻松,换做他人,只怕要疑心英盈忽然动摇主意乃先生所为。”

“何必假说他人,殿下想让我认,我认下便是。我可是很乐意冒领这样一份功劳。”

斯先生放下茶壶,将少的那杯端给他。

就见浅白色的宽口茶杯,被一只骨相修长的手接过,很快,另一只相差无异的手贴上杯壁,视若珍宝般将杯子捧入手心。垂下的脸正对着杯口上方,比起喝茶暖身,这位体弱的病人更享受面部被热气蒸腾的感觉。

“随口一说,先生听听即可,不必当真。”放下杯子,那张被茶蒸过的脸色似初阳微露后的大地,焕发着一层薄薄的温暖:“但先生热忱爱国,忧心百姓的情义,我却不能听听即可。”

斯先生没料到这么快就要继续,放下杯子,转身出门寻了把椅子回来,坐在一侧,道:“想说什么尽管说。”

“先生说得不错,国之不存,焉还有家?”盛子萧动了动唇,无力之感脱口而出,根根分明的睫毛似有千斤重,连就近而坐的人都难以看清他眸中神色:“论正直,我不及英盈,论血性,我不及先生,实在惭愧。”一声叹息,这位被寄予厚望的皇子终于不再一味拒绝:“眼下朝堂风气虽不尽如人意,好在父皇身体康健,又深谙平衡之术,将我那三位王兄培养得势均力敌,谁也不比谁多一分胜算,谁也不比谁少一分优势。如此情形下,如果没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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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做到一石三鸟,取得独胜,便会落得一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歇了口气,再道:“三位王兄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不会做得不偿失的蠢事,也就是说,只要没有外力掺和,朝堂还是三足鼎立的朝堂,父皇还是大权在握的父皇,我们行事会很艰难,只望先生日后莫对我失望才好。”

“殿下能改变想法,已令我欣慰万分,又岂会失望?”斯先生闻言,面如明月般有光,双目炯炯有神:“殿下要赴任?”

“父皇降旨,岂能不赴?”盛子萧失笑一声。

“对对对,我高兴糊涂了。”

盛子萧收起笑容,面色从容:“先生莫激动,先听我分析。”

“好好好,你继续说。”话里满满还是激动。

盛子萧无奈的摇摇头:“从魏公公的旨意来看,父皇仅是想让我隔三差五去应个卯,并未当真要委我重任。”

“看出来了。”

“所以,想从这个官位上讨巧肯定不行。”

“是这个道理。”斯先生终于恢复常态:“常之杰是主事人,要不要……”

“我对常之杰并不了解,听青云说,此人放荡不羁,多流连烟花之地,不是一个规规矩矩的侯门子弟。”

斯先生放下心来:“能与肖公子称兄道弟,这个鸿胪寺卿不会是坏人。”

盛子萧赞许的补充道:“朝廷有六部,吏部和兵部是康王的人,户部和刑部是奕王的人,礼部和工部是诚王的人。当初,父皇准常之杰自己选官位,他放弃六部,选了鸿胪寺,足见他对党争夺嫡没有兴趣。当下局势,还能保存这样一份闲心的人,当然不会是坏人。”

“殿下分析得不错。”斯先生又打出另一个算盘:“娉婷郡主感念戚将军带兵斩杀了谋害她父亲的贼人,一直对你暗中照顾,这份心意实在难得。更难得的是,她还让她的儿子铭记下这份恩情,处处帮你助你,不愧是将门之女。”

“是呀,娉婷郡主对我与母妃的情义,堪比深海下的一束光,弥足珍贵。正因如此,我不希望青云掺和太多,这也是我回报娉婷郡主最好的方式。”盛子萧一眼看破斯先生的算盘,出言制止:“先生可愿成全?”

斯先生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用自己的力争表明他的立场。

“你如今势单力薄,朝中也无重臣扶持,你母妃性情寡淡,不会替你出面谋划,纵观来看,前朝后宫你是毫无根基、人脉,若能得娉婷郡主一臂之力……”

盛子萧又岂会不知,以他当前的境况,把握住这个能在皇帝太后面前说得起话的人是何其重要?只是他更清楚,一旦让娉婷郡主牵涉其中,她如今的安逸富贵,身份地位就可能毁于一旦。

他还下不了这个狠心!

“先生说的我都懂,”盛子萧疲倦的眨了眨眼,语气却异常坚定:“但先生也应清楚,我若那样做了,就与恩将仇报没什么区别。”

“殿……”

“此事莫要再说。”盛子萧喘了口气,简言回绝,抬头见斯先生满脸惋惜,又低下头去,吃吃一笑:“先生真不好奇舒伯想对你说什么?”

斯先生见此,只好收起算计,顺着他道:“怎会不好奇?”

“好奇也不问我。”盛子萧费力的支起眼皮,没有拐弯抹角,直言:“医馆日日入不敷收,一直靠我穆王府背后支撑的消息是先生故意放出去的吧?”

“哎呦,”斯先生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不行,我得赶紧让他们把这个风声平息下来。”

风风火火,说走就走。

倘若盛子萧再慢一分出声,人都要出屋了:“先生何时变得如此急躁?”

临门踩一脚的斯先生急到手抖:“舒总管不知我这样做的用意,你难道还不知吗?”

“知道。”对比急得只差没跺脚的斯先生,盛子萧的有气无力简直是一种挑衅:“先生派人放出这个消息,无非是想让某些有心人去父皇跟前参我一本,说我穆王府挥霍过甚,藏有不当营生。这么说的人,也对。我不得宠,名下更无其他产业,如何挥金如土?不过,父皇还不糊涂,他知道我没有,戚家有。舅父一家离开洛城这么多年,几代戚将军积累下的财富可不就由着我这个亲外甥在挥霍?所以最后,父皇不会让人查我的产业、流水,只会命我赶你离开穆王府,以平息非议。这道旨意一下,你就失了我的资助,没有我的资助,日日入不敷出的你便只能闭馆离开洛城。而我,也会因骤然断了你的药,病情极速恶化,只剩向父皇请求外出寻医续命这一条出路。”

“没错,这本该是一次完美的布局。”斯先生半点不可惜道:“殿下莫要用话来与我纠缠,我得尽快吩咐下去,计划有变。”

盛子萧运了口气,一字一句纠正道:“计划没有变。”

斯先生默了默神,脸色大变:“你还是想让我离开,独自留下?”

盛子萧摆摆手:“先生误解我了,我不让你更改计划,是因为我很想看看,时刻关注我穆王府的人究竟是谁?”

斯先生不解:“那陛下的旨意你要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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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理?况且,几日之后你也将完全康复,留我这个医者在府里本就牵强附会。”

“先生说什么呢?”盛子萧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你让一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病人康复如初,这么大一块金字招牌替你揽活,谁还会相信医馆入不敷出?再者,治好了病人立刻驱赶医者,这同卸磨杀驴有什么区分?向来爱惜名声的父皇不会让自己犯下这样的大错。”

“对呀。”斯先生终于露出笑容:“治好了你,性质就截然不同了。依陛下的性格,只会将那些参你的人狠狠责骂一通。”

盛子萧慢慢站起,缓缓走到屏风处,目光复杂的望着病榻上呼吸微弱的小四,笑容渐失,表情渐狠:“我从不觊觎王权皇位,我也可以受尽屈辱忍气吞声,唯独我身边的人,他们不该动。”

斯先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透过白色屏风,影影绰绰可辨析出小四的大概轮廓。对着那个轮廓,忍不住欣喜暗道:殿下终于朝着我们希望的那样迈出了第一步。

一滴清泪随之悄悄溢出,尔后,快速划过斯先生如刀刻过的脸。

夜幕逐渐低垂,换做往日,洛城街道上如星火般密集或萤萤泛黄或微微泛白或殷殷彤红的大小灯笼,此刻正逐步接管这座皇城的繁华与喧嚣。可眼下,因为禁市的旨意仍未撤销,再意气风发的城池也宛若一头进入沉睡的狮子,失去了它白日的光彩与雄风。

小四身上除了外伤惨不忍睹更有内伤凶猛闹腾,斯先生调制的特效药需每隔三个时辰涂抹一次。

邝殊提着穆王府食盒进屋时,盛子萧与斯先生整好忙完。

“都怪我磨蹭费时,让殿下和先生受累,真是不该。”邝殊望望气喘吁吁的盛子萧又望望满头大汗的斯先生,十指绞着食盒,一脸难为情:“王府今日新招一个厨子,舒总管无论如何都让我等到饭时,好带几个菜式回来给殿下尝一尝,说是再不满意,他明天一早就回老家去找从前在戚府做厨的李大叔。”

斯先生一边挽袖去汗一边摇头晃脑,语气诙谐:“你就不能少折腾一下那个可怜的老人吗?”

“哪是我折腾他,”盛子萧缓了口气,话说得仍有些小喘:“明明就是他想为平儿跑这一趟。”

斯先生哈哈一笑:“一个是小主人,一个是小少爷,接下来的日子,可有得舒总管忙啰。”

“如果仅是忙倒也罢了。”盛子萧的呢喃轻若无痕,斯先生和邝殊听得不太真切,四目齐齐望了过来,果然还是邝殊嘴快:“殿下说什么?”

“我说,整好有些饿了,”盛子萧收起呢喃时的落寞,目光一点一点滴落到食盒上,慢悠悠道:“先生就和我一起对付几口吧。”

斯先生略有迟疑,将挽至手肘处的袖子又悉数松开,快步走到门口往外看了一眼:“不是说盛安情绪有些不稳吵着要见你吗?天色可不早了,你若留下用膳……”

“我那些话原就是搪塞舒伯的,今夜,我可没打算回王府。”盛子萧一边往斯先生身边靠,一边道:“否则,我也不会让先生给我服下半颗续命丹。”

“我给你那半颗续命丹是因你刚才虚弱得差点撒手人寰,并非是让你在这与我秉烛夜谈……”急促的话一顿,说话之人立刻嗅出一股阴谋诡计得逞的气息,瞬间彻悟,语有调侃:“你装得不赖呀。”

“虚弱不假,装也是真,先生如此睿智之人,何必纠结一件真真假假的事究竟是真多于假还是假大过真?”

“睿智还让你戏耍得团团转?殿下是想夸我还是夸自己?”

“先生……”

“殿下、先生,”二人斗嘴斗得正不可开交,不知何时消失又不知何时现身的邝殊弱弱挤进一句话道:“晚膳备好了,请移步小厨房。”

“还是我们家邝殊懂得待客之道。”盛子萧做了个鬼脸,头也不回的往外走,斯先生跟在身后,不甘示弱道:“这是我的医馆,我说了算。”

“我才不管你们谁说了算,反正有人留我用膳就是。”

“你讹诈还有理啦?”

“吃的是我穆王府的东西,你讹诈我还差不多。”

“嗨,好像我很稀罕?”

“谁知道呢?”

……

一直等到二人斗嘴的声音彻底消失后,邝殊才好笑的进屋照看小四。

小四虽已无生命之忧,但无法正常进食的现状同样令人焦虑。毕竟,药食同疗才是养伤治病的最佳方案。

邝殊坐于床沿,两只灵动的眼珠子却转向窗口,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宁。

殷鸿怎么还不回来?

万一先生和殿下再斗嘴,旁边可是连个打岔止战的人都没有,唉,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邝殊叹了口气,喂小四喝下第一口参汤时,窗外的夜又静悄悄的深了一圈,这个一贯开朗活泼的年轻人因好兄弟的迟迟不归,在这一刻学会了拧眉揪心。

这种心情是焦虑的,可焦虑又有许多种。

与小厨房内即将到来的焦虑相比,邝殊的焦虑略有些矫情。

(未完待续)

(本章完)

.

“先生可真会添乱。”

盛子萧惨白一笑。人又颤颤巍巍的坐了回来,只是额上细汗不断,紧接着,几个寒颤打得似乎膝盖敷的不是治病救人的良药,乃是取人性命的毒药。

间隔让屋内场地十分有限,且右间明显小于左间,难以容下一张规格正常的高踏床,所以此处仅放着一把铺了厚垫子的躺椅,旁边立着一个暗色小茶几。

斯先生调好躺椅靠背的弧度,扶盛子萧躺下:“你先靠靠,我去厨房煮姜茶。”

这段话,全无私情,句句皆是大义,莫说盛子萧贵为皇室子弟,即便是街角见识孤陋,胸口尚有一丝热血的卖艺浪人听了,也做不到不为所动。

倘若希望留下的理由仅是为了夺嫡,斯先生或许要对这位公主大感失望。

斯先生倦意顿褪,双目谨慎的走到盛子萧面前,搭脉探额忙活一番后,脸上险情方有好转。

“今日虽不阴冷,但湿气重了些,身体无恙的人都会感到些许不适,何况你这药坛子。”说罢,斯先生扶起盛子萧:“待我沏一壶热热的姜茶,你少少喝一杯,能减轻一点你身上的痛苦。走吧,我们回屋去。”

“与其等对方杀上门来被动抵抗,不如早做筹谋,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斯先生余光淡然的扫过,果见体弱身病的年青人眸中情感丰富,交织猛烈,一阵咳嗽咳得更是身体凌乱,看得刚刚还意志坚定,满身愤慨的忠勇之士立刻软下心肠:“殿下,是我妄言。”

盛子萧咳得难以平复,任斯先生搀扶着,虚弱的迈过门槛,步入里屋。

里屋不似从前宽敞,中间竖着一扇六页型折叠屏风,将屋子间隔出两个空间。一个是小四静卧的左间,一个是供斯先生临时休息的右间。

“是呀,”斯先生幽幽道:“你病成这副样子都过得忐忑不安,一个健康的你,不知多少人会如临大敌一般的来对付你,是不敢想象。”

“我又不夺权,对付我做什么?”

二人都不再重提那些只会令人情绪激动的话,开始享受这难得的清闲。

盛子萧静静望着壶嘴那股细如涓流的深黄色液体,竖起鼻子闻了又闻。

“先生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死灰复燃得太快了些吗?”盛子萧颇有无奈:“现成的鸿胪寺不谈,非得老调重弹!”

“殿下莫要取笑。死灰复燃不是因为我主意不定,而是因为我知道,若皇帝贤德,官员廉正,朝廷清明,你或是如你一样胸有抱负,不肯与人同流合污的有志之士就不会受排挤、受迫害。一个国家,一旦人才流失,让那些恃才失德之徒把持,失去了为正义呐喊的声音,这个国家离死便不远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殿下以退为守换来的海阔天空,真的能让殿下心安理得、置身之外吗?”

盛子萧抬袖拭了拭额前冷汗,边走边心有余悸:“病久了,都不敢想象康复以后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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