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酒歌两相和

不见光的黑夜，四下暗藏鬼魅，借着初春的细密雨滴，在万物复苏饱饮甘霖时，一座城血流成河。

雨势渐大，雷电交加。

在上空显现的，是一把锋利的剑。

镇压一个不知从何而来，不知为何所用的邪物。

关于这枚邪物究竟为何的传闻众说纷纭，至今没有定论。但是传的最多的，便是凌若如今听到的这一则。

“玉佩啊……”

对此，冥岛人和他们的玉灵是幸运的，不用经历生死别离。

但对于常世修士就不同了。

器物所生出的灵不是独立的生命，它们的一生是漫长而孤寂的。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个秋，天资者、得道者屈指可数。有太多灵在诞生之初，就要接受主人已是垂死暮年的事实。

有的灵，宁愿化回凡器常伴主人故去之地。

有的灵，继承遗志等待接任者继续发挥它的光和热。

有的灵，有生之年另觅新主。

就像人一样，它们也有自己的选择和思想。灵附于器，器久伴于主。从诞生之初就继承主人的秉性，它们的性格亦是对主人的投射。

屠城之剑在主人死后，只能守着那一丝生前残留的气息，孤独的熬过无数个漫漫长夜。

从某种程度上，凌若觉得自己可以理解那把剑的举动，只是残忍血腥过了。

转念思忖入侵洞府宝库的玉灵，没有主人管控，就有如脱缰的野马，所剩无几的意志会被放大再放大。

“要么有人指使，要么是玉灵在完成主人生前遗志。”凌若一边低着头思考，一边循着黑鱼的气息默默前行。

“但无论怎么想，绝对都和水底有何芥蒂。”

“嗯，主人说的有道理！”

白发少年回得极为敷衍，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紧紧地盯着黑鱼的大尾巴左右摇摆。

自打它主人发觉能与异族交流后，鱼啊虾啊便不再单单是鱼和虾，而是鲜活的生命。主人不能吃，更不敢吃。

如此一来，遭殃的可是他！

“喂…小雪，每次在抱怨你主人我之前，能不能学会隐忍。一天天没完没了的碎碎念，当真无法清净。”

说着，一把揪住少年的衣领往后扯，拉开他与黑鱼的距离。

“贵客，此处已是禁地附近，碍于族规鱼鱼无法继续前行，剩下的路就请您自行摸索。这是我族特制鱼油，若遭逢意外是要掰开蚌壳，气味一旦四散便立即被族人察觉，届时定会第一时间为您提供帮助。”

话音刚落，眼前浮现出几枚色彩斑斓的贝壳，乍得看去和珊瑚巨树的屋顶上的蚌壳一般无二，只不过此刻它们只是盛放容器，不具生命。

“堪当重任者，思虑果然周到。如此，本女侠也不扭捏推脱了，多谢！”

说罢，凌若意味深长的拱手致谢。

告别黑鱼后，二人绕过海底礁石假山，径直走向一幢状似房屋的巨型牡蛎前。

“这牡蛎啊，可是好东西！”

少女指着眼前紧闭的蚌壳，踱着步子四下观摩。

见状，小雪不禁露出不屑的神情道，“不就是贝壳吗，有啥好稀奇的，海宁县东边近海处一捞一大堆呢。”

“多是一回事，好是另一回事。”

还没等小雪继续顶嘴，就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呼喊——

“哎哎哎，主人你要干嘛？！”

“好歹一个玉灵，胆子竟这般小！”终于找到还嘴机会，凌若决不会放过。她一手拿着白色的纤细小棍儿，一边跃跃欲试的想要撬开壳子。

“玉灵也是有尊严的！怎么可以未经同意，就把人家放进别人的嘴里，啊啊啊！主人我怕！快把我拿拿拿出来！”

果不其然，在壳子附近撩拨片刻后，紧闭的蚌壳以为有食物误入附近，大有张口的架势。

“嘘，你小点声，别把它吓到。”

这时候…他哪还有心思关注这些问题，自己小命都快不保了，就算命能保住腿也要断了…

眼下已是欲哭无泪，谁要关心那些问题嘛！

“这壳子里的肉啊，可是新鲜的很！能小炒，能做汤，鲜美无比。据说常世女孩子最喜爱的珠链就是在壳子上生长。”

“珍珠牡蛎汤？”

果然只能记住吃…有那么一瞬，凌若真觉得自己是在养孩子，啥事都得用美食哄。不过也没办法，玉灵的喜好和主人一致，只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

欸不是…想偏了。

少女不由按了按眉心，“是，京城西面不起眼的那家小食肆里无意吃到的汤，主要食材就是它！怎么样，眼前这颗这么大，要不要撬开瞧瞧？”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那银白色的小棍儿周身闪烁着耀眼光芒。不用凌若使劲儿，自个已经发奋图强去了。

“嗯，孩子大了，终于能省心了。”

在小雪不懈努力下，未经一刻，牡蛎壳终于打开了。

若是寻常玉佩，就算有灵性也不至于有巨大杀伤力。与其说是镇压玉佩，不如说是镇压玉灵。对她而言，出生至今并没有太多机会接触魂玉之外的玉佩。但是对其他人而言，唯二拥有的两块玉佩都已经生出玉灵，在修仙界也是不可多得的奇遇。

那么到底是怎样一枚玉佩，需鱼王倾尽全力才可平复呢？要说，玉佩终归是人族佩物，若无主人指令，玉灵断不会擅自厮杀。

对于那些满脸洋溢着幸福的、安居乐业的人，它恨，恨之入骨。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还未等时光流逝，继续留住在那里的百姓一个个犹如失忆般，对于前将领不闻不问。

宁溪洞府的禁地乃是水底一族的宝库，由历代鱼王看护。从大约五十年前开始，一枚外来之物的出现，令鱼王的职责除却守护外，又增添了镇压。

那么，是玉佩主人与宁溪洞府的鱼有仇？

可是看宁溪洞府这片水域，安宁的让人无从得知下面还有精怪，又怎会惹世人起杀心？

所谓恶灵，乃是剑之灵，灵之怨。

他就这样被淡忘，无人提及，甚至没有人敢去为他收敛尸骨。任由其风吹日晒，雨雪敲打。

肉身变为白骨，白骨化成黄土。

怨恨、不甘、愤怒在这里生根发芽。经年累月，在诸多负面情绪的滋养下，剑灵横空出世。

不过，还有一种情况。

过去看过的内容在脑海浮现，山远哥哥的藏书中有一本记录世间诸多怪异之事的书，名曰《世有轶闻》，其中有一则恶灵屠城，让她记忆犹新。

唔，凌若不由发出低声闷哼，每次回想起这一则轶闻，心情都十分沉重。

冥岛人的魂玉是与生俱来的，他们不喙经历挑选、融合，而是直接修炼养成。同样，在弥留之际魂玉会伴随主人一同成风化雨。

据传剑灵之主生前是守城将领，一生戎马驰骋沙场，手中长剑杀人饮血，早已孕育出剑灵前身。只可惜在彻底成形之前，剑主不敌而惨死沙场。

成者为王败者寇，被抢夺下的城池沦为敌方营地夜夜笙歌。昔日以性命相守的将领，如今却是尸骨未寒。

左思右想，凌若还是没有想明白那样一块戾气极重的玉佩为何会出现在宝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