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素传

“确实。”戴维斯点了点头，露出有些苦涩的笑容，“说真的，我还蛮庆幸这些孩子只是生了场病，而不是被流弹或者爆炸物伤到，我可不想再为孩子们截肢了，那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这两个月以来，苏丹的局势并不秒，湿季不仅带来潮湿的天气，还将战乱的阴云一同携带过来。

神圣武装组织越过达尔富尔地区边界，借着圣战名义向整个苏丹发难，其他或大或小的集团组织亦借机生事，各地有野心的掌权者更是把军权政权一把抓到手中，让这个非洲第三大国隐隐有群雄割据的态势。

然而保持了千年的习俗和生活方式并不能帮助丁卡人抵御现代疾病的侵袭，族内巫医制作地由树汁和不知名药草混合捣碎的药浆亦不见成效。好在丁卡人虽然传统但却并不迂腐，他们愿意接受现代医学。正因为如此，在丁卡人的各个部落间经常能看到医护人员的身影。

时值五月，苏丹刚刚迎来湿季，由博尔政府牵头，联合红十字会展开为博尔境内儿童免费体检的活动，受到熟人邀请，王雅姝欣然前往。现在她正身处于这个丁卡人部落里，在一座由红十字会搭建起来的医疗营帐内，检查孩子们的眼球、口腔并采集他们的血样。

为减少孩子们的不安，王雅姝事先准备了许多动物贴纸。对于丁卡族的小孩子来说，这些新奇的小玩意儿杀伤力十足，他们为了能拿到心仪的动物，抢着让王雅姝检查身体。

戴维斯明知道医者不是神，不能仅靠自己的意愿就能让患者康复，他不得不选择能够拯救性命的手术方案，然后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诅咒着这该死的唯一选项。终于，在有一天夜里，这个三十五岁的男性时隔二十三年，再次躲进被窝啜泣，直至东方泛白。

就在这位英国人即将崩溃的时候，他结识了王雅姝与许海洋夫妇，这成为了拯救他的契机。虽说在同等状况下他们并不能比戴维斯做得更好，但他们却从未意志消沉，而是带着一股子韧劲继续投入到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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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

戴维斯请教这对夫妻他们为何能做到这样，他们回答说医生就是为了在绝望的焦土上播撒名为希望的种子。他又问他们两个是如何坚持下来的，王雅姝和许海洋同时笑了笑，接着很是默契的同时指向对方一齐说，因为我身边有他（她）在。

见识到此情此景不禁失声大笑起来，郁结已久的心情顺畅了许多。从那之后，他便经常找那两个人说话，没过多久他们三人便成了亲密友人。

“希望苏丹能早日平稳下来。”王雅姝说。

“如果能这样就太好了，到时候我一定要到马略卡那里休上大半年的假，好好享受一番阳光与沙滩。”戴维斯顿了顿又说，“到时候你们带上孩子一起来，怎么样？”

“好呀，说来确实有好一阵子没有放松了！”

简陋的临时用餐区域，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一早便准备好了餐点。菜色算得上丰富，不过对王雅姝来说，味道却有些微妙，显然她习惯东方味道的味蕾并不适应西方的调味风格。

早知道就自己带饭了。王雅姝马后炮地想着。

第五班战士与理查德小队共同承接了一项机密任务，内容为伏击一支神圣武装组织的部队。根据美方情报，对方将会袭击博卡南部的一个村庄，他们一早便在周围设下埋伏。

周辕听他总部的熟人说，这次任务审批跳过了不少中间环节。他有些纳闷，米国那边究竟传递了什么信息，高层才会如此积极。为此他特意询问理查德，米国大兵耸了耸肩回应说他也不清楚。

身披迷彩服的陆铮站在村庄外最高的一棵树上，他手持望远镜监视四周的地平线已有两个钟头的时间。突然视野尽头的草原上异变惊起，在汹涌的烟尘中，五辆武装越野车从西北方向闯进视野来。

它们车身上都挂着旗帜，上面绘有金色交叠的匕首与权杖图案，神圣武装组织的人来了！

那只神圣武装的队伍共有二十二名成员，他们肤色各异，全副武装。为首的名叫约拿，是一名土生土长的苏丹巴里人。他面容生来不善，黝黑的皮肤中透着凶狠，一道从右眼角蜿蜒到下巴的可怖伤疤，像极了一条狰狞的蜈蚣。

不同于他亢奋的手下，约拿神情冷漠地目视前方，看着前面车辆轮胎滚滚，带起焦躁的泥沙。

“约拿，我的兄弟，是时候去向两天前传播过教义的村庄要答复了！”

早餐时，圣主漫不经心地对约拿说。约拿记得很清，那时圣主刚吃完最后一块熟牛肉，他反捏住刚刚用于切肉的匕首的刃尖，眯着一只眼，瞄着数米外放置在人头顶上的苹果，随时准备出手。

那倒霉蛋被牢牢绑在木桩上，嘴眼皆被布条堵住，他胸腔猛烈地起伏着，不住地发出呜呜悲鸣。

不是说好了三天的考虑时间吗，为何圣主会临时变卦？

约拿思忖着，不过仅一个眨眼间便将这个想法抛诸脑后。他知道他现在要做的不是去考虑原因，而是要用尽全力把事情办好，办的漂亮。

看清楚旗帜图案的第一时间，陆铮便通过无线电将消息传给周辕和理查德。两人一拍即合，吩咐手下战士打起十二分精神，做好随时行动的准备。

没过多久，神圣武装组织的车队便粗暴地冲入村落，急刹停转的轮胎在村里修葺好的平地上划出一道道长痕。

这是什么情况？下车的约拿环顾整个村落，没有看到哪怕半个人影，他自然不知道村民已经被疏散到安全的地方了。约拿对手下人示意，要求他们仔细搜查每一间屋子，得到命令的恐怖分子立刻进入不同草屋，搜寻丁卡人的踪迹。

陆铮居高临下掌握着村落内的一举一动，在神圣武装组织的人员分散开之后，他认为这已然是狙击的好时机。

“班长，敌人已经散开，请求开枪，完毕。”

“允许开枪，注意不要暴露自己，我们也会包过去，完毕。”

“收到，完毕。”

陆铮架好狙击枪，瞄准刚从草屋内出来的一人，扣动扳机。一声响彻整片村落的枪响，电光火石间子弹穿过那人的脑袋，前一秒还在因找不到人而愤愤不平的男子，闷声栽倒到地上。红色与白色混合的液浆在上汇成一大滩，散发着如同巴比伦大淫妇手中金杯的内容物那样，亵渎、污秽且让人作呕的气息。

还未等对方反应过来，陆铮立刻锁定了下一个目标，他扣动扳机，诞生第二个枪下亡魂。

“该死，有狙击手，赶紧找掩体！”

约拿对着部下吼到，他自己则立刻藏身到车子后面，小心谨慎的观察起周围的状况。他手下部队还算训练有素，没有慌张，立刻就近寻找掩体躲好。不过由于不知道陆铮位置，他们藏的位置并不算好，陆铮立刻选择了其中的一个倒霉蛋，送给他第三张上天国的免费机票。

经验老道的约拿确认了陆铮的位置，他立刻通知自己的手下：“那家伙在11点钟方向，开火！”

剩下的十几支枪械瞬间喷涌出怒号的弹雨朝着约拿所说的方向倾泻过去。

深知狙击手规则的陆铮自然不会一直傻呆在同一个地方，在射出第三枚子弹后他便立刻收起枪械，抱紧狙击枪朝着左侧天然土坑翻滚进去。

他刚躲进坑内，大量子弹齐至，将整片区域打成筛子，打飞土石，掉落到陆铮身上。

直到榨干弹匣内的子弹，恐怖分子才重新完全躲进掩体，他们一边警惕地注意11点钟方向一边更换弹匣。

“你那边如何，陆铮！”无线电内传来周辕焦急的声音。

“状态良好，班长。”陆铮回复说，“他们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俺吸引了，完毕。”

“你继续牵制，我们这边准备突击，完毕。”

“收到，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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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铮放下无线电，扑腾掉身上的泥土石子，趁着恐怖分子填装子弹的空隙间，他掏出一只类似潜望镜构造的折叠望远镜，通过这个小玩意儿观察对方的动静。对于他来说，即便躲在障碍物后面，只要没有完全处于射击死角，他就能用子弹送那个倒霉蛋下地狱。

确定好方向后，陆铮立刻翻起身，重新架好枪。又是一声贯彻云霄的枪声，一名恐怖分子倒地，心脏骤然停跳。排山倒海的弹雨再度袭来，陆铮这次没有遵循狙击手守则，他守在原地，异常冷静地换向下一个目标。

拥有超过两点五倍音速初速的子弹，宛若死神般挥舞起夺魂之镰，穿透第五位受害者的脖颈，在其左侧斜方肌上挖出一个大窟窿。

弹雨更加凶暴了。

借着恐怖分子的注意力被陆铮吸引的机会，第五班的其他队员与理查德小队不断收缩着包围网。

“我们已经到达既定位置，马上采取强攻策略，完毕。”

“收到，完——呃！”

无线电那头突然传出周辕吃疼的喊叫声。

“陆铮！？”

“我没事，班长，只是被弹起的石头打中了手臂，完毕。”

陆铮佯装冷静地说，周辕这才放下心来。

“我数到三，我们其他人会一起冲出去，完毕。”

“收到，完毕。”

陆铮强装出一副轻松的口吻回复说，实际上他的状态并不好，刚才有一枚流弹射中了他的左手手臂。由于没有时间去处理伤口，血止不住地汩汩下流，手臂神经则持续朝着大脑尖啸。陆铮忍耐下来，全神贯注于狙击支援。

“一——！二——！三——！”

数字三的尾音还没有完全落下，战士们便一起冲了出去，朝着恐怖分子射击。再度陷入换弹匣时间的恐怖分子毫无抵抗能力，瞬间又倒下三人。

“该死的，撤退，回到车上去！”

约拿一边指挥着几个人向第五班战士反击一边朝着残余的部下大声喝道，已然溃不成军的恐怖分子们得到命令立刻朝车子那边撤去。又留下几具尸体后，他们总算返回到车上，约拿见状亦带着殿后的几人边打边退。一直等待机会的陆铮立即瞄准约拿，就在他正准备扣动扳机的那一刻，无意间碰到伤口，产生的剧烈疼痛让他不由得往左侧一歪，射出的子弹没能命中，只是穿透了约拿脚边的泥土。

剧痛让路铮无法再次狙击，负责殿后的恐怖分子得以成功退回车上。由于伤亡惨重，他们不得放弃两辆车子，驾驶剩余的改装吉普朝基地逃去。

恐怖分子被击溃之后，路铮离开狙击点，入村与其他人汇合。即便是单方面的碾压，理查德小队还是有一人挂了彩，不过只是擦伤并无大碍，他的队友正在为他做简单的伤口处理。周辕看到路铮，朝着他挥了挥手，看着他护着左手手臂的样子，周辕觉得有些不太对劲。随着路铮不断接近，瞧出端倪的周辕脸色愈发凝重，路铮知道等待他的将会是一场狂风骤雨。

已近黄昏，神圣武装组织的临时基地里，迈哈穆德·阿普杜勒·阿拉法特正饶有兴致地削着一只苹果，在他身旁有个被五花大绑的家伙，那家伙满身伤口一脸惊恐地看着面前这位被尊称为圣主的男人。

地上的男子名叫拉里，他是当地大军阀安东尼·霍普派来的谈判专员，迈哈穆德很喜欢这个油腔滑调的家伙，所以便邀他留下，“亲切”且“友善”地跟他好好玩耍了一番。

迈哈穆德刚从苹果上削下一小块，还未送入口中，约拿就走了进来。这名身材魁梧的黑人单膝跪在地上，右手掌伏在左胸膛，身体微欠，向迈哈穆德报告说：

“抱歉，圣主，我未能如约完成使命。”

“哦，是吗？”迈哈穆德似乎完全没有把部下的失败放在心上，他咀嚼起苹果的果肉，待压榨完这一小块儿所有的汁液后，咽下纤维残渣，才再度开口，“让我猜猜，你们遇上了美军的伏击，损失惨重，对吗？”

“圣主事先预料到了！”约拿惊讶地说。

“并不是，我亲爱的朋友，你先站起来我们再说话。”

“谨遵圣主所言。”

约拿站起来。

“前几日我和米国人达成了协议，他们同意支持我们在苏丹境内的一切活动，不过提了一些交换条件。”迈哈穆德幽幽地看着约拿说。

“圣主的意思是，这次行动也是对方的条件之一？”

“没错，我聪慧的朋友。”迈哈穆德满意地咧开嘴。“美军要我暗地里提供一位核心人物的行踪，更直白地说，就是要我卖掉一个兄弟。”

说到这迈哈穆德停了下来，他又削了块儿苹果，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品尝。约拿怀着敬畏虔诚地注视着整个动作，他对自己被出卖这件事没有任何不满。看到这样的约拿，迈哈穆德露出难以察觉的浅笑，继续说：

“我考虑再三之后，我得出了结论，认为唯有你能够全身而退。果然如同我所期许的那样，你活着回来了，这可让我松了一大口气。”

“圣主，米军到底想干什么，跟我们合作还要伏击我们的人！”

“很遗憾，他们并没有告知我，虽说我也能猜出个大概，不过这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我们已经乘上了米国这艘大船，怎么利用他们才是应当斟酌的。在那之前，我们需要办一场隆重的仪式，来纪念死去的兄弟。约拿，传令下去，让所有兄弟武装好，前往安东尼的老巢，我们要在那里搞一场最为壮丽的烟火会。”

说罢迈哈穆德重新抓起匕首，慢悠悠地走到拉里身旁，反手持刀，将整片刀刃攮进他的大腿根部。看着拉里一边痛苦喊叫一边在地上打滚的模样，迈哈穆德裂开嘴，绽放出来自地狱深处的纯粹笑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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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动物贴纸外，这些丁卡族的孩童们对王雅姝本人也充满了兴趣，孩子们扎堆在她所在的营帐门前，探出一颗颗小脑袋瓜，眨着好奇的眼睛向里面张望，都想要见见伙伴口中的东方女士和她带来的那些充满魔力的小纸片。

在体检过程中，胆大的孩子向王雅姝搭起话来，借助营帐内当地翻译库巴的帮助，王雅姝了解到他们大多是在问有关贴纸以及有关她自己的一些事。对于这些问题，王雅姝都会一一耐心解答，通过身旁的成年丁卡壮汉用部族语言的转述，传递给孩子们。

“上帝保佑，只是患了痢疾，现在正在打点滴。等到体检结束，再把他们载回博尔接受一段时间的隔离治疗，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不过就我们车子的承载力来看，需要两个来回才能把所有人都带回去。”

“少有的好消息。”

“久等了！”

博尔东北方向有一个丁卡人部落，人口接近五千。公元10世纪左右，他们的祖先便已定居于此。即便历经时代变更，他们的生活还依旧如他们的先祖那般，使用古老的方式牧牛，信奉着万物皆有灵。

在这种问答中，一幅有关贴纸、王雅姝与遥远东方国度的奇异画卷经由库巴的嘴唇组合起来，传递给丁卡族的孩子们。即便只有声音叙述的方式略显单薄，但冲击力十足的内容还是令孩子们惊奇不已。

看到孩子双眼发光的模样，让从这个部落走出来库巴想起自己初到城市里学习生活的样子，那是他第一次认知到这个世界之大。

“我在外面等你。”

戴维斯摇动右手食指，舌头抵住上齿，舌尖上翘卷起“啧啧啧”的声响。“完全没有，等待女士在绅士考核里可是权重比很高的一环，而且若是等您这样美丽又知性的女性，再多等几个小时都不过分。”

王雅姝笑着，在嘴巴上的功力，戴维斯与自己家那位比起来也不逞多让。

“那几个孩子的情况怎么样？”

“王医生，你也忙了半个上午了，休息一会儿，过来吃个午饭吧。”活动负责人戴维斯医生走进营长对王雅姝说。

“好的，我帮这个孩子检查完就来。”王雅姝一边用机械采血针抽取面前男孩儿的血一边回应说。

势力之间的摩擦不断升级，使得苏丹乱成一锅粥。感受到这即将倾覆下来的暴雨，除了中米两个大国外，其他国家争先恐后地宣布中止人道救援活动，纷纷远离苏丹这潭泥沼。

作为英国人的戴维斯也被本国大使馆叫过去谈话，希望他能够离开这个危险之地回国，但是戴维斯毅然决然地说了句不。走出大使馆的那一刻，他感到浑身清爽，认为自己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然而好景不长，仅过去了半个月，他便后悔了。那段时间里，他双眼可见尽是洇出绷带有些泛黑的血迹，两耳能闻皆为透过墙体十分无力的病吟。他不敢去看那些望着已经失去的肢体怅然若失的孩子们的脸，更惧怕着他们在见到自己露出的笑容以及发自内心的感激。

戴维斯朝库巴做了个一起来的手势，他摇了摇头说了句谢谢，前额那六条犹如飞龙般的横纹左右舞动。见此戴维斯也不勉强，他耸了耸肩扭头走出营帐。戴维斯走后，库巴对等在门外的孩子们说了些话，孩子们十分不情愿地走开了。

没过多久，刚才还在体检的男孩儿便带着贴纸一脸愉快地蹦跳着跑了出来，在他之后王雅姝亦走了出来。

又回答完一个问题后，王雅姝笑着将一张动物贴纸送到体检完毕的女孩儿手上，得到贴纸，还处于换牙期的小女孩儿将其捧在胸前，眨着大大的眼睛，咧开还没有重新生出门牙的嘴巴开心地笑了出来。还没等小女孩儿走出去，下一个孩子就迫不及待地跑过来，向王雅姝摊开左手手掌，嘴上叽叽喳喳地讲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