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龙记

完成苏戊的吩咐后，又向着苏戊躬身一礼，如同一缕轻烟一般消失在了原地。

苏戊慢慢踱步回店内，坐在店内左首的太师椅上，仰首闭目休憩。

偌大的店内一片死寂，唯有左右四下灯笼中的蜡烛静静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秦思颖还稍稍有些不好意思，进店来什么都没买，先白白拿了人家两瓶香料，她还在想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谁知道，一转头就看见柳淼淼已经把手里的白瓷瓶塞好，顺手就揣进随身背的小包里了。

这个小妮子还真是不客气。

“何事？”

苏戊睁开眼睛，动作不变，转头看向身边的女子。

“先生，后面有人找您，自称是淮北苏氏后人，想见您一面。”

女子的声音听上去年纪并不大，低着头，不敢对上苏戊的眼睛，低声道。她的声音极为悦耳，好似黄鹂啼空谷，清脆而又婉转。

“什么时候来的？”

“差不多，有小半个时辰了。”女子将斟了七分的茶杯摆在苏戊手侧，垂手回道。

“为何不报？”

苏戊转回头，闭目问道。

“回先生，来人执意不让通报，说不能扰了先生的生意。”

“哦？算他还记得规矩。”

苏戊斜眼看向女子，摆摆手道：

“去吧，告诉他们，我稍后就到。”

“是，先生。”

黑衣女子委身一礼，恭敬告退道，回身去了店后。

苏戊拿起手边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杯，凝视着逐渐升腾消散的水雾，一时恍神。

……

“你叫什么名字？”

苏戊半蹲下身子，看着眼前这个蓬头垢面，面黄肌瘦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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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年纪不过三四岁光景，周身上下饿的只剩下皮包骨，望着苏戊手里的那个白面大馍馍直流口水，怯生生地不敢接，低着头吮脏兮兮的拇指，一双还算明亮的小眼睛眨巴眨巴的，偷偷看着苏戊。

“你的家人呢？”

“……”

“你家在哪啊？”

“……”

“你看……”

苏戊面露难色，看向身边的青年。

“别找我，我不管，你捡的孩子，跟我没关系。”

同样生的俊秀的青年，生怕苏戊把这个脏兮兮的小东西推给自己，赶紧一撩衣袍，远远地躲到一边，颇为嫌弃地摆摆手。

“那……”

虽然父亲并不喜欢自己和人类走的太近，但苏戊的内心深处真的狠不下心，把这个无依无靠的小家伙丢在这个遍地饿殍的鬼地方。

“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我叫苏戊……”

……

当年捡到的那个孩子，现在早已化为了一抔黄土。

每过数十年，自己都会按照当年的约定，见见那个孩子的后人。

在人间行走数千年，苏戊见过太多太多的生离死别。他曾经亲手埋葬过自己的养子，养子的儿子，养子的孙子……

直至，他再不愿埋葬更多的苏氏后人。

他走了。

若不是还要遵守当年的约定，苏戊已经不愿意再和苏氏后人见面了。

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他起身走向店后，犹疑片刻，还是伸手推开了那扇木门。

……

“父亲，以您在江北省的身份和地位，想要见某人，大可请他到家中来。若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人物，邀之家中，盛情款待便是，何必还要劳动您大老远跑这么一趟啊？”

苏元魁这有些反常的举动，随性一同前来的长子苏嘉德很是不解。

“闭嘴！”

青石地板发出咚地一声闷响，坐在椅子里的苏元魁双手拄拐一杵地，花白的眉毛拧在了一起，一双浑浊的老眼满是威仪，斥道。

“父亲！先前医生专门交代过，您的身体欠佳，需要多静养，不能这般劳累……”

苏元魁还要斥责自己这个长子，忽然听得房间木门吱呀一声轻响，一个身着玄色锦衣，扎束着长发的年轻男子缓步进了屋内。

青年打量着屋内的三人，苏元魁也在盯着青年，花白的山羊胡，每一根都在微微颤抖着。

是他！

是他！

一点没错！

四十多年了，他的样貌打扮还是跟记忆中一样，一丁点也没变。

依旧是那一身玄色锦衣，只不过金绣的坐兽换了个位置罢了。

“你是？”

苏戊走到空着的主座上坐下，转头看向旁边的苏元魁。

见到苏戊坐下，苏元魁这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形容枯槁的一双老手拄着拐杖，甩掉苏嘉德想要搀扶自己的手，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然后，让苏嘉德傻在当场的一幕出现了。

已经耄耋之年的苏元魁，缓缓跪在了苏戊脚边，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口称：

“淮北苏氏三十三世孙，苏氏元魁，携子叩见淮北苏氏老祖！”

见到苏元魁这般举动，一旁的苏嘉德人都傻了。

什……什……

什么？

老祖？

“元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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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戊在自己浩瀚的记忆中搜索着这个名字。

见到苏戊有些记不得自己，苏元魁无奈地无声苦笑。

也难怪，自己当年尚在壮年，有幸随父亲苏洪信见过苏戊一面。

四十多年过去了，自己早就从一个体格健壮的壮年变成了垂垂暮矣，行将就木的老者。一面之缘，又能让老祖记得自己多久呢？

没想到，苏戊开口道：

“你是洪信的长子？”

“正是，正是。”

苏元魁喜不自胜，连声答道。

仅仅一面，四十多年过去了，没想到老祖竟然还记得自己！

“这么久不见，你也老了。不必拘礼，起来坐吧。”苏戊向跪在自己面前的老人一抬手，然后吩咐道，“柔儿，赐茶。”

“是，先生。”

先前的黑衣女子袅娜而来，手里端着一个精美的描金黑漆茶盘，里面放着三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多谢老祖体恤。”

苏元魁在儿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双手接过柔儿端来的茶水，向着苏戊谢道。

“他是……”

苏戊指了指一旁还处在震惊状态中的苏嘉德，问苏元魁道。

“回老祖，这是元魁的长子，名叫苏嘉德。”苏元魁见老祖发话，毕恭毕敬地回道，随后转向还站在一旁的苏嘉德，斥道，“还不赶紧见过老祖！”

见到自己长子并无半分动作，苏元魁气极，起身抡起手中手杖，对着苏嘉德说抽就抽：

“小兔崽子，你爹说话都不好使了吗？还不赶紧跪下！”

见到父亲动怒，一向孝顺的苏嘉德不敢违背。心里再老大的不乐意，也只能扑通一声跪倒，冲着这个看上去和自己女儿一般年岁的青年叩了三个响头。

“起来吧。”

得了苏戊一句话，苏嘉德才敢起身谢礼，然后站在乖乖地站在苏元魁背后，不敢言语。

“老祖，这是淮北苏氏的传承之物，不肖子孙无德无能，唯有好生爱惜祖宗留下的东西，还请老祖过目。”

苏元魁老脸恭谨，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块金色的菱形配饰，双手递给苏戊。

配饰通体金黄，足有巴掌大小，触手极佳，好似羊脂美玉般温润，重量却极轻，如同羽毛一般，上有一颗红色宝色点缀，转动间如流光入水，光彩耀目。

苏戊伸手接过那块金色配饰，在手中摩挲着。金色配饰在苏戊手中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芒，上面每一道细密的纹路都宛如活过来了一般，流动着金黄的颜色。

它仿佛在雀跃着，好似离乡多年的游子回到了母亲身边一样。

锦衣衣摆处绣着的坐兽猛然站起身来，向着配饰的方向，无声地长啸，样子极为兴奋。

苏元魁先前随父亲见过这一幕，表情尚能自制。

可他身后的苏嘉德，看得是目瞪口呆。

这……这什么情况？

衣服上的坐兽，难不成……是活的？

苏戊没有管吃惊的苏嘉德，他的注意力全在这枚金色配饰上。

这是他的身上一枚鳞片。

当年他拔下身上的三枚鳞片，存下自己的气息，交给养子和他的后人，告诉他们，若是遇到极危之时，便以血滴于鳞片之上，自己便会出现，保他们周全。

但事毕之后，他都会收回一枚鳞片。

三枚鳞片用尽之时，自己与淮北苏氏一族，将再无瓜葛。

（本章完）

.

再偷偷看一眼苏戊，依旧是满脸轻笑，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

“今天真是多谢苏先生了。”秦思颖谢道。

“山臊，封板。”

随着苏戊一声吩咐，那两个体态极为怪异的矮子再次应声出现，无言地向着苏戊长揖行礼。矮子们没有废话，左肩高的矮子驮着右肩高的矮子，熟练地将门口的卷帘门拽下来，锁好。

俏脸通红的秦思颖腾的一声站起身来，不等苏戊回答，说着话的时候直接拽着柳淼淼的小爪子，逃也似的出了店去。

“合柳姑娘的意，自是最好。”苏戊轻笑道。

“谢谢苏先生！”柳淼淼同样谢道。

“两位姑娘不必客气，小小礼物，不足挂齿。”

“苏老板，你有女朋友吗？”

柳淼淼不满地抱怨声随着两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思颖，你干嘛呀！我这都问了，再少等会就把微信什么的联系方式全要过来了……”

目送两人远去后，苏戊脸上一直挂着的微笑渐渐冷了下来。

“对了……”

柳淼淼好似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一双美目忽然瞪得老大。

一个身着黑色旗袍的女子自店后轻声推开木门，缓步走到苏戊身侧。她以黑纱负面，瞧不清面貌，体态轻盈，行走间宛如弱风扶柳，身形袅娜。

女子径直走向苏戊，轻轻拿起四仙桌上的茶壶，倒水洗杯，默默地为苏戊泡了一壶茶。

苏戊还没来得及动作，秦思颖脸上已经有些挂不住了。

“苏先生，今天还有些事，就先不打扰你了，改日再来。”

苏戊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