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胜战神

独孤赢牀又灌下一口酒，爽朗大笑:“阿斯卓伊家族有异心，那扶摩通有野心，那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天降永夜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西州又是中土的门户，首当其冲，他不卖力，谁能救他？此番征讨，百万大军灰飞烟灭，其实是朕的恩赐，给他们送点钱粮军械，让他吃饱喝足有力气跟不死族拼命。”

独孤赢韧惊愕难言，嗫嚅道:“有司呈报，阿斯卓伊家正用战死的将士尸体炼制尸兵，难道竟是……是……”

独孤赢牀白了儿子一眼，冷笑道:“他们和你一样内心极度恐惧不死族，如果没有尸兵，他们恐怕连拿枪战斗的勇气都没有！炼制尸兵，需要什么，靠挖掘尸体？那要等到猴年马月？非常之时，要行非常之事。你记住，为帝皇者万不可有妇人之仁。”

独孤赢韧点头道:“这与女学士所言吻合，看来这场大劫是躲不过的。”

独孤赢牀道:“所以蛮人能绕过天海关自海州登陆，所以朕要亲征西州。”

独孤赢韧惊道:“蛮人进犯海州，难道是……父皇有意的？”www.zuye.org 石头小说网

独孤赢牀头也不抬:“你记住，天降劫难，人力不可违逆，惟自保计，只能顺势而为；你还要记住，灵族昌盛绝非天帝之福，这场劫难意在敲打众生，并非要赶尽杀绝。天降永夜，世间生灵十去七八，此乃天意，不必介怀；最后一句话，不管天是白的，还是黑的，只要你活在众生之上，你就是人主。”

独孤赢韧听的浑身发冷，脊背上的冷汗一股一股往下流，就在这前一天，他还是雄心万丈，意图力挽狂澜重整江山，听了独孤赢牀这番话，他忽然心灰意冷。

原来他的父皇早就替他安排好了一切。

原来他这个皇帝只是一个傀儡之君，这样的皇帝做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愤懑地想喊出来，最终还是忍住了，他猛力拭去额头的汗水，吞了一口吐沫，正要说话，独孤赢牀却丢下奏章，抬起头望向他，他的目光清冷的像把刀，似能直接划开他的肚皮，看透他的五脏六腑和真心。

“为人君者不能有妇人之仁，你想说的朕都知道。现在你我还有许多事要做，真相还不能泄露。那个女学士，朕也知道她是一番好意。”

独孤赢韧已经有些心灰意冷，淡淡地说道:“请父皇示下。”

“近来地方奏报，南州博浪海有卿家兄妹俩，自称去过天玑山神谕洞，手里有证据，可以证明那个女学士是在信口开河，你不要管他们之间的恩怨，顺势而为，揭了她的真面目。”

独孤赢韧深吸了一口气，应道:“她与公府尪有亲。”

独孤赢牀有些不耐烦地嚷道:“公府尪那边，朕会让他明白，他也一定会明白。”

独孤赢韧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独孤赢牀吐了口气，站起身来，扶着独孤赢韧在书案前坐下:“你不要心里有气，这天下早晚还不是你的？我之所以不肯放手，实在是诸事繁杂，乱的很，急切间实难交割。白日将尽，天降永夜，你我父子之间要捐弃前嫌，一致对外，共保我独孤氏江山万年永固。朕的几个儿子都不成器，而今除了你还有谁能继承朕的万里江山？这江山朕今日苦苦地保守它，为的是谁？朕已经做了四十年的皇帝，受尽了苦，享够了福，都赚够了，也盼着早早的把这副担子推给你啊。”

这话一说，独孤赢韧精神大震，慌的要从书案前站起来。

但他的肩膀被独孤赢牀按住，千斤在身，容不得他有丝毫念想。

独孤赢牀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次是一个大一号的杯子，他贪婪地先灌了一口，然后抹把嘴，像个慈祥的老农一样憨笑道:“我老了，干不动了，你还年轻，不要把大好光阴浪费在这些劳什子上，天下要乱就让他乱去，越乱越好。”

哗啦啦一阵乱响，堆积如山的案牍瞬间坍塌，内侍、武士慌忙闯进来察看，俱被独孤赢牀逐出，空荡荡的中极殿内只余独孤赢牀豪迈的笑声在回荡。

独孤赢韧赶紧调理了一下情绪，忙也跟着笑了两声，却是干巴巴的毫无感情。

走出中极殿，已经是深夜，月朗星稀，夜风徐徐。宫台下的那一溜马车已经不见了，那群内侍懒散地立在路边，小声嘀咕着什么，望见独孤赢韧出来，一个个屏息凝声，拱手肃立。

独孤赢韧没有理会他们，正要走开，忽然间独孤光亮、卢士良、孟柱一起追了上来，三人跪拜道:“太上皇有旨，请新君即日移驾中极宫中极殿，以安内外之心。”孟柱又奏道:“陛下不必回少阳院了，您的东西奴婢已经派人取来了。”

独孤赢韧心头一紧，心头火苗乱窜，终于怒不可遏，脱口骂道:“狗东西，谁让你擅做主张的？”骂完之后，他拂袖而去，孟柱傻了，独孤光亮和卢士良也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独孤赢韧逞了下威风，心里却忽然后悔起来，打狗看主人，孟柱就是太上皇的狗，这么打他合适吗？越想越是心惊，越想越是胆寒。正不知如何转圜，独孤光亮又追了过来，禀报道:“孟柱忤逆，已被送去审刑司推问，陛下万请息怒，保重龙体。”

独孤赢韧左右寻不见卢士良，心头又惊又怕又怒，问道:“卢士良呢，孟柱有罪，他这个宫务局使就能脱得了干系吗？”

独孤光亮解释道:“孟柱犯罪，自有家法处置，奈何此人党羽众多，卢士良担心有小人用奸，将此事捅上去惊扰了太上皇，故而预作安排去了。”

独孤赢韧倒是一愣，想了想:“是朕误会他了，你和卢士良都是忠臣，朕记住了。”

独孤光亮道:“夜深了，请陛下回宫歇息。”

独孤赢韧嗯了一声，孟柱是独孤赢牀的亲信，独孤光亮将孟柱送去内审刑司推问，自然是得到太上皇的允可，他这个光明朝的新皇帝发的第一通脾气看来没把天捅破，而且还小有斩获。

既然如此，还是彼此都让一步。

中极殿，他当然不排斥住进去，只是不知太上皇走了没有，应该是走了，两个皇帝住一间屋，岂非让天下人笑话他皇帝家也买不起房？

独孤赢牀道:“若不然，他们怎肯相信独孤氏国运已尽，怎么敢放手扩军，他们不扩军，来日蛮人南下，谁替你我父子拼命？”

光明历三三三年春末夏初，蛮人首领戈乌黑浮海自北弱水口登陆，蹂躏海、道两州，天下震动。入秋，皇帝御驾亲征，击灭入侵之敌，杀戈乌黑。此战之后，林州林氏、幽州公冶氏、岱山闵氏、西州阿斯卓伊氏、炎州曾氏窥知朝廷虚实，暗中招贤纳士，扩军备战，独孤赢韧监国窥知其谋，十分警惕，屡次建言抑制，却都被独孤赢牀否决，让他苦恼不已。

独孤赢牀道:“盐能克制不死族是谣传，是司夜监奉命放出去的，为的是安定人心；畏惧黄玉之光是中州奸商编造的，为的是牟取暴利。他们的皮肤很脆弱，抵挡不住阳光的曝晒，中土和冥域之间的大荒地，原本草木繁盛，建国前一百年，国朝以屯垦之名在那滥砍滥伐，人为造就了绵亘千里的沙漠戈壁。永夜来了，一切都改变了，他们将越过大荒地，直抵西州城下。”

独孤赢韧眨眨眼，表示脑子有些跟不上。

独孤赢牀瞅了眼儿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哈哈一笑，取金杯倒了两杯葡萄酒，递给了儿子。

独孤赢韧监国时有权知晓帝国一切机密和部分绝密事项，但仍有一些秘密只有最高统治者才有权知道，譬如这件事。

却不想这一切原来都是独孤赢牀的策划，为的是让早有异心的公冶氏、林氏、曾氏、阿斯卓伊氏积极备战，扩充军力，充当独孤氏江山的守门人。

“怪不得，父皇在海州之役后，假幽、林二州便宜之权，又许曾氏招募土兵防御炎州，原来用意在这。”

独孤赢韧暗暗吃了一惊，心又提了起来。

独孤赢韧慌忙跪接，独孤赢牀却把手移开了，他笑道:“此间只有父子，起来。”起身接过父亲递来的酒，独孤赢韧捧在手中没有喝，太上皇却是咕咚咕咚灌了两口，他的酒量很大，喝酒的风格也很豪放。

“很快，黑夜将越过北境长城。”酒精让他变得兴奋，他索性操起一根杆棒，在地图上敲击道:“道州是京城的又一道屏障，朱家狼子野心，过去你问我为何不予以遏制，现在你应该明白啦。野心也是贪心，要好好利用。此后，中原腹心之地尽没，蛮族、兽族会兵临城下，为了活命，它们极有可能狼狈为奸，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一群乌合之众，翻不起什么浪花。等到黑夜推过洛州，蛮族、兽族就不再话下了，这时候我们的真正敌人是冥域的不死族。你不必惧怕他们，他们其实就是人，没有传说中的三头六臂！”

说到这，独孤赢韧插了句话:“儿臣刚刚得到消息，不死族其实不怕盐，也不畏惧黄玉之光，他们也非穷凶极恶，有向善之心。”

稍稍沉默之后，独孤赢韧又问道:“那这次西州之战，父皇又是作何设计。”

独孤赢牀笑了笑，领着独孤赢韧来到《山河地理图》前，找到神京城、洛州、林州、幽州和西州的位置:“那扶尊悦说过，永夜将从极北冰原开始，徐徐向南推进。如此，森林兽族必首当其冲，为了活命，它们必举族南下，压迫蛮族南迁。林州、幽州是我北部门户，必将承受巨大压力。朕若不给他们一点甜头，他们肯扛？半年都扛不住！现在好了，朕什么都给了他们，自家的产业，你好意思不多扛几日？哈，有他们在前面顶着，你我可从容撤入暗城，就不至于慌乱了。”

独孤赢韧浑身发抖，不停地擦拭额头的汗水。一时警觉独孤赢牀正用犀利的目光注视自己，顿感头晕目眩。

独孤赢牀摇了摇头，面色沉下来，他在书案后坐定，随手拿起一本奏章看了起来，独孤赢韧定了定神，跪拜下去，拖着哭腔道:“时局混沌，父皇若撒手不管，儿臣只怕应付不来啊。”

稍稍停顿了一下后，独孤赢牀继续说道:“人的贪欲是个好东西，要善加利用，但也别把他们看的太傻，他们会跟蛮族勾结，也会卖主求荣，所以一旦边境吃紧，你就要狠下决心，撤入暗城，万不可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独孤赢韧应了声:“遵旨。”

独孤赢牀嘿然冷笑:“不如此，谁肯为你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