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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叶图

第十一章 夜遁

于是他戴上耳塞,翻身睡去了。

带上耳塞确实什么也听不见,就连隔壁赵子年开窗的声音也都没听见。

更鼓响起时赵子年正坐在窗前,他看见一个瘦小枯干的小老头颤巍巍地敲着梆子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走过,赵子年百无聊赖地目送着他从街这头缓缓走到街那头,正准备转身上床时眼角余光忽然瞟见街角后面又绕出一个同样瘦小枯干的老头。

福顺客栈。

屋里没有点灯。

他刚给自己上换完药缠上纱布,此刻他正精赤着上身靠着床帮发呆。

这老者三更半夜这是要去打猎?

赵子年下意识踮起脚尖靠近窗台想要看清楚那瘦削老者的一举一动。

瘦削老者倒背着手,一边走一边左右张望似乎在需找什么东西,随着他的目光赵子年也不禁开始寻摸起来,正这时斜对过那排房子忽然有一间的窗子被推了起来。

然后赵子年就看到了更让他吃惊的一幕。

只见那窗子里忽然弹出一颗头,黢黑的街道上一双泛着光的小眼睛略一张望,正好便与瘦削老者矍铄的目光相接。

赵子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而后立刻矮下了身子。因为他一下就认出那开窗的赫然便是那日被陆无恨从村外打晕后来被困在马厩里的那两个马匪其中之一。

那人在与老者目光接触后,似乎都从对方眼中确定了什么,然后那人便缩回身子,阖起了窗。

枯瘦老者便也倒背着手,绕向了屋后面。

赵子年稍微等了会儿,在确定那屋里没人发现自己后,背上箭匣,轻手轻脚推开了窗,翻身爬了出去。

赵子年虽然没刻意练过什么蹿房越脊的轻身功夫,但索性自己住的是二楼,控制好力道轻轻一跃到也不是难事。

落地瞬间卸力,不至于发出太大响动,略一张望后放低身子便摸到了那屋子窗外。

屋内同样没有点灯。

赵子年屏息凝神,留意着屋里的动静。

听声音那老者似乎也是刚进屋不久,只听里面先是一个厚重的声音道:“先生是……”

一个苍老的声音不答反问,“昨夜那烟火是你们放的?”说话间一阵拖行声,赵子年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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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是那老人拖了把椅子坐。

“不错。”几个男声齐齐道。

那苍老声音又复传来,“听涛呢,他怎么不来见我?”

没有声音回答,半晌沉默,似乎是众人在思考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才好。终于还是一个破锣嗓子嗫嚅道:“小陈他……死了。”

“啪——”的一声,好像打碎了什么瓷器。

沉默,又是沉默。

足足有盏茶时分,那苍老的声音才低沉开口,似在极力克制,“发生了什么。”

又是一开始那个厚重的声音开了口:“那天老幺跟我们讲想回村子把小翠接出来,不过他寻思……那老村长指定不依,所以干脆就……去抢亲,结果不曾想半路杀出来两个路见不平的……老幺本来有机会走的……”

“所以你们只是去抢个姑娘?”

“嗯……”

屋内又是片刻的安静,老人终于喟然一叹无奈而苍凉。

“拧种……”

屋内的气氛愈渐压抑,沉重的呼吸声隔窗可闻。

“只有两人吗?”老人忽然又问。

“是。”“不错。”这一次足足有四五个声音回答。

忽然又有一个声音道:“那俩人我今天是白天还看见了,就住咱们对面福顺客栈。”

赵子年心中暮然一惊,没料到自己和陆无恨的行踪原来一早就被人发现了。

这时屋里老人的声音缓缓传来:“好,很好……”

月光下,薄薄的窗纸上老人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轮廓忽然渐大。

赵子年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猛然意识到不妙,向旁边一个翻身,因为背着箭匣的缘故,所以这一翻显得极其狼狈,几乎就在赵子年翻出的同时,身后那扇窗里一只羽箭裂窗而出。

饶是赵子年翻得迅速,这支箭还是钉在了右臂上。鲜血飙出,赵子年一声闷吭。低身前窜,回头匆促一瞥,只见推开的窗子里,那瘦削老人把大弓往背上一丢,右手捉刀,翻窗而出。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矫健之态哪里像是一个杖朝之年的老人?

赵子年心中骇然,脚下变更时丝毫不敢放慢速度。若说赵子年完全不敢回身一战那是假话,自己拳脚功夫再不济应该也不至于斗不过一个多半条腿都已迈进棺材的老头。但一来是自己身上伤势未愈,二来是老者手上有刀,须知赤手空拳方有拳怕少壮之说,一旦握上了兵器,那其实身体年龄上的优势就已经微乎其微。此时比拼更多的是经验与气势,赵子年浸淫箭道一十五载,但于拳脚兵器一途他却是一窍不通,当对上这气势上本就压了自己一头,更不知道握刀已有多少个寒暑的老刀客一时间他还真就只能暂避其锋。

况且自己赖以对敌的弓箭还在箭匣内一时无法取出,赵子年焉有不避之理。

按赵子年的想法,自己放足狂奔兜几个弯子,就凭那个头发跟胡子一样白,布衣穿在身上都显肥大的瘦老头还能追得上自己?

但跑了五十步左右赵子年一回头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

只见自己与那老者间的距离不增反减。提刀老人锃亮的眸子在漆黑的夜里写满了沉寂与冷冽,没有如少年般一腔热血提刀走马时那种战栗的躁动,有的只是一种惯于猎杀后的冷酷与漠然。

这一刻赵子年觉得自活像一头丛林里被老猎人追至末路的困兽。

秋水似的月光照在老人手中那柄猎刀上,刀身上便漾起了一泓秋水。

如果说赵子年一开始还存了一点返身一搏,或可逃命的侥幸的话,那现在他毫不怀疑自己只要敢回头,这爹娘赐的小细脖子上绝对得开条口子。

脚下发力,专挑人少的的巷弄里钻,越跑越偏,越跑越黑,赵子年已然慌不择路。

就在他跑的大腿后面都开始发软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了那老人鬼魅一般的声音:

“你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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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子年一个激灵,瞬间一股凉意自后背攀上了脖颈。

他甚至能想象他说这句话时咧嘴哂笑牙齿的惨白。

现在,他只求自己跑快点,右脚的鞋子似乎越来越松,但他哪里敢提?

这要是陆无恨说不定还能踩着墙角借力窜上屋顶甩开老人的追杀,但赵子年除了射箭还真就没学过这方面本事,小平房看着不高,但此时却成了困住赵子年的条条天堑。

若是手上有弓箭,赵子年有自信连身都不用转,便可以从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一箭洞穿老人的咽喉,但问题就在于弓,自己带了;箭,自己也带了。可是他娘的都在那个臃肿的大匣子里。自己一时间根本取不出来。

赵子年暗暗发誓,这一次自己若是能活下来,回去一定把这破匣子劈了生火。

……

现在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跑了多久,嗓子眼吞了砂纸一样难受,胸腔简直如炸开一般。大张着嘴粗暴地呼吸着只求自己能多跑几步。

脚下灌铅,步履维艰,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拼命告诉自己只要那吃了秤砣的老倔驴不停自己决不能停。

又是一个急转,脚下忽然踢到了什么东西。腿一软,天旋地转。

“砰——”

赵子年眼前一下子黑了天。

身后那瘦削老人见赵子年转了,便也赶忙跟着转了过去,结果刚一转身脚下也是一个磕绊,但那老人拼着自己与年龄极度不符的矫健,一个抢步便稳住了身形。

然后他一扭头,就看见了那只躺在地上,下半身突兀伸出街角的扁担杆。

以及扁担杆旁边,破板车下晕死过去的赵子年。

老人抬脚踢了踢赵子年,见没反应,伸手便向其去抓,就在这时,昏暗漆黑的小巷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你知道这是哪吗?”

老人一滞,似乎是在确定对方是不是在跟自己讲话。

对方显然不是一个人,见老人不做声,立刻便又有一个懒散惫赖的声音道:“老杂毛,这后街的规矩知道吗?”

老人皱了皱眉,收回了手,站直身子,目视着伸手不见五指的昏黑街口里不知在何处的说话人。低低地回了三个字:“不知道。”

“奶奶的!”又是那个听着就是个泼皮无赖的声音,随之飞出的还有一块比脸小点有限的青砖。

老人右脚后撤一步,侧身避开青砖的同时,左手护头面,右手横刀胸前,弓身戒备。

老人道:“朋友好好讲话。”

又是先前那个低沉的声音:“后街不欢迎你,走吧。”

“我带上这小子就走。”

“不行。”

老人眼神一眯“为何?给个理由。”

低沉声音冷冷开口,只有两个字:“规矩。”

“恕小老儿外乡人一个孤陋寡闻,没听过贵宝地的‘规矩’。朋友见告则个。”老人答道。

那低沉声似乎刚想回答,便被那泼皮截口打断:“哪那么多屁放?让你滚就滚!”

听这泼皮无赖出言不逊老人心中的火气也被激了起来,反问道:“我要是不呢?”

“后街里不能动刀,棍子倒有的是。”

老人不再多言,拔腿入巷,伸手就抓地上的赵子年。

几乎同时一阵劲风直奔面门,老人只得再次被迫缩手侧闪,一个花盆立时就碎在了脚边。

同时,那泼皮的声音已嚷道:“快来人啊,有人要带刀冲进来砍人!”

话声落点,似有许多人推门奔出,又有无数人抄板凳,拿棍子。

“谁?”“谁?!”原本还算安静的小巷啥时间一片杂乱。

老人情知不妙。更兼黑暗中幽微难察敌暗我明,一时间摸不清对方的人数。老人不敢托大。看了眼地上兀自昏迷不醒的赵子年。又向巷子里最后望了一眼,转身而去。

抓不到赵子年,幸好他还知道一个人。

(本章完)

.

匀称而结识的肌肉上伤疤纵横,但他不介意这伤疤再多些。

他瞟了眼搁在那边桌上的包袱,那里面有九轴画图。

求静而不得静,欲眠而不得眠。他到后来经已到了一闭眼风声虫鸣都足以惊扰睡眠的地步。

明日还要和赵子年去那只认银子不认人的洪家账房买出铁箭的下落。

多少次惊梦而醒,听风声入耳,长叹天明。

深夜。

只要能把那九张图挂在那九个人的坟前,他死都不在乎。

“铛——”

陆无恨从包裹里摸出一副耳塞。

夜听更漏待日曦,好歹还有个盼头,但若连时间都没有,那剩下的便只是一襟孤独。

伴月将影,对影自怜。

那些对家,对她,对一切一切温柔的幻望最终都化作了睁眼时月在中天的残忍。

更夫打更十年守一,一日弗辍,似剑者问剑,道者求道。

已三更,窗外月在枝桠,似人在天涯。

赵子年心道这大晚上老人家们都不睡觉吗?

好奇之下不由得又多看了两眼,这一看就更好奇了,只见街后面绕出的那老者背上系着一个黄皮包袱,包袱底贴着后背斜斜的甩出一节刀把,更甚的是这居然好像还不够,他竟然还背了一张比他人小不了多少的牛角大弓。

荒山古洞七年独居闭关,艺虽精进但心却未安。

试想,二十多岁正值躁动的年纪,却背上仇恨,独走入深山,寒衣穿破,茕茕孑立,夜来曲肱而枕,卧草而憩。

一声清脆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夜晚听来分外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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