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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深几许

第七章 沉默

有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从深渊下走了出来。他随意挑了个方向,行了大概数十里,进入了一座城。

深渊上有一间茅屋,已经在那里站了十年,想来便是少年所居之地。

那个位置其实很低——虽然深渊是最高的那一座山,那间茅屋却只是站在了它离地面百余丈的地方,只有一座小山丘那样高。

这就像有人被困在十面埋伏的刀刃之中,很难接受自己岌岌可危的境地,自然不可能是因为做不到接受这件事,而是因为接受了便意味着死亡,而他不想要死亡。

所以,一心二用当然是可以的,只是如果那样的话,做两件事的效率都会很低。长此以往,到最后只会得不偿失,反倒不如去专心做好一件事。

柳州当然也是这样。

各大王朝既要专心应付与其他列国的战争,又不得不分出心力来抵御异族的入侵,还时常会有起义的爆发,国势衰颓、岌岌可危之际,便不得不加重徭役赋税,以饮鸩止渴。

民众本就因战争而死伤惨重,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之后,还要压制住悲伤情绪辛苦劳作,悲不能抑者、绝望自尽者尤多,直致资源亏空,人力败颓,原本便已风雨飘摇、摇摇欲坠的王朝更加雪上加霜。www.oaksh.cn 热血小说网

而一旦国破,甚至等不到别国抢占领土,便会被异族汹涌而入。

于是一国上下,千万生民,都会遭到异族疯狂嗜血的杀戮。余下来的,则尽数被掳掠为奴仆,在异族之中奴颜婢膝,无论老幼,都会被给予无止境的折磨和羞辱。直至日久天长,奴性渐生。

在这样的时日里,生命是脆弱的,哪怕修行者的生命也是一样。就像在暴风雨来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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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上,万丈狂澜倾倒而下的那片广不可及的阴暗里,无数鱼群只不过是无数个或大或小的点,筋骨尽碎都是一样。

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在其间,就如一片梧桐叶飘入了通天彻地的龙卷中。

少年并不知道这些,当然也不会知道,他踏入的那座城所在的王朝,恰恰便是乱世中最乱的那个王朝。

那座城叫做七滇。

少年刚到城里,战争便开始了。

他看见了尸体铺成的几尺高的大地,密密麻麻的士兵,踩在大地渗出的一层暗凝的血上,如血般渗入敌方的军队里。

他看见了一座座沉重的血红的山,像天一样高,与鲜艳如血的暮色交织在一起。那不是尸体,而是残缺的人,是无数碎肢和脏器黏在一起的堆积。

他看见了很多很多的眼睛,在那几尺高的大地的表面,在渗入敌方军队的那滩密密麻麻的血里,在那一座座与暮色一样鲜艳的血肉里,它们挤在一起。

残暴、嗜血、绝勇、恐惧、迷惘、希望、隐忍、愤怒、空洞、怨恨、热血、痛苦、绝望、僵硬、失神、悲哀……他看见了无数种复杂的情绪,在那些或生或死的眼睛里。

他听见了人的哭声,是心肺撕裂得稀烂的声音,从天堑上重重摔下来的声音,泪水淌落在地上的声音。

他还听见了悄无声息的声息,有军官站在城头,看着平日里充满热血的士兵们,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渴望,冲倒在几尺高的尸体的大地上,慢慢渗出暗凝的血,成为大地的一部分。但他的神情不能有任何悲伤或者犹豫,必须果断地下令让他们继续前进,必须看着士兵们倒下,丧失所有生机。

他闻到了铺天盖地的浓郁的血的猩味,混杂着尸体腐烂的恶臭味,还有人的脏器模糊黏在一起的血味,凶猛地扑过来。

他开始沉默。

他从城头上下来之后,沉默地走到了一棵梧桐树下。

风吹叶落,遮住他的眼。

他不说话。

他沉默地越过许多密密麻麻的强大禁制,走出了七滇城。

他沉默地踩在几尺高的尸体的大地上,没有看暗凝的血。

他沉默地走到敌方军营内的总部军帐前,回头看了看城。

他沉默地破开覆盖着军帐的两座阵法,向里面挥了挥手。

他沉默地看了看那几座血红的天高的山,走出敌方军营。

他沉默地离开。

他沉默地缓缓登上深渊,走到那间茅屋前。

他沉默地拿起一瓢三天前离开时放下的水,沉默地喝了下去,没有一滴水洒出。

之后他在茅屋外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会儿,沉默地看着鲜艳如血的暮色,眼前浮现出那几座天高的血红的山,好像和深渊一样高。

他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将所有情绪排除,然后开始思考。

三十九息后,他睁开眼睛。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养成了这种习惯。每次遇到心情难以平静的时候,都要先闭上眼睛,将所有情绪暂时排除,然后思考。直到思绪贯彻通明,再睁开眼睛。

这个过程可长可短,取决于情绪波动的剧烈程度。

他站起身来,走进了茅屋。

他开始沉默地修行,不理会任何事。

他从来都不一心向道。

这只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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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沉默的理性的选择。

是他用十息时间思考出来的。

因为修行可以获得生命,而不仅仅是寿命。

完整的生命意味着很多东西,比如安稳的平静的生活,比如一箪食、一瓢饮、几卷经书,比如春花秋月、茶香竹影、山林幽径,比如吃饭穿衣、读书学习、赏雪听雨、沏茶采药,比如很多很多生活中的平常。

对修行者而言,那意味着更多,比如乘风好去,长空万里,比如直下看山河,斫去桂婆娑,比如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比如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比如所爱隔山海,山海轻可平。

所以他开始沉默地修行,不理会任何事,不去看任何风景。

之前他修行了十三年,在无数颗星辰下修行了三年,在深渊的茅屋里修行了十年。之后他下山,进了一座名为七滇的城,在城里住了三天,登了城头,看了听了闻了,然后沉默了些,便回来继续修行。

哪怕大多数修行者都以为修行要脱离凡尘、清心寡欲,需要专心致志、不理凡俗,但是像他这样,真正把几乎所有时间都用来修行的,就算是那些隐居山林、闭关潜修的修行者都做不到。

这真是很奇怪的一件事,那些以为修行要脱离凡尘的人——当然,这并不等同于一心向道,因为一心向道的人终究只是极少数——在修行上所花的时间,反而远远不如将修行当作平常的人。

不过,其实对他而言,有些事一直很奇怪,比如他刚睁开眼,便看见一片真正的星海,便已经踏入筑基境,便无须任何引导自行开始修行。比如他已经修行到了化气境,也不用任何功诀,可以直接化天地灵气为灵力,一路继续修行下去,没有阻碍。又比如他快得无法想象的修行速度,以及很多很多。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他自从睁开眼以来,明明未经过任何教导和训练,却能够做到正常生活中的几乎所有——行走、说话、拿筷子、认字、坐姿、睡姿,甚至洗衣、做饭、洗碗、扫地、沐浴、晾衣,乃至于许多常识、大量诗词歌赋、各种繁复至极的礼仪、道德伦理的规范,他竟然全都无需学习,便能够懂得并做到这一切,仿佛天生便会。

与之相比起来,无数颗星辰照耀下,他作为一个刚睁开眼的婴儿,为什么能够不吃不喝正常生活三年,这个问题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毕竟还可以从修为,以及星光所有的能量来解释。

他刚睁开眼,看见那片星海,不哭不闹,只是沉默地修行。

他已经睁眼了十三年,看见了一些东西,依旧沉默地修行。

水还剩下半瓢,搁在木桌上,从来没有被人动过。

他就这样在沉默中修行,在修行时沉默。

二十三年后,他该上去了。

但他没有。

他再次下山,循着自己的感觉,走进了一扇门,进入了一片独立于这个天地之外的位面。

他在里面停留了十七天,带着许多大块的聚灵石,还有一段焦黑的树枝,以及一些其他的东西,出来了。

树枝的表面很粗糙,那些焦黑的部分显然是被火烧过了,可分布得极不均匀,所以很难看。

他右手握着树枝。

出来之后,已经过了十七年。

刚走出那扇门,他就把那根树枝折断了。

树枝有些短,他折得很费劲。

(本章完)

.

所以他笑的时候,自然便无法继续看书。

无法继续看书,自然便不会牵扯所有心神。

……

许久以前,一个很冷的冬天,一个极其平常的日子里,发生了一件极其平常的事。

作为一位风吹叶落后站在梧桐下的下来者,柳州似乎也应该和她一样,早已看过了很多地方的无数风景。可事实上,他其实并没有看过多少风景。

一心总是很难二用的,无论是普通人还是修行者。但这里的很难指的并不是不可以,而是可以之后会有不想要的结果。

不会牵扯心神,自然便能够用神魂感知。

于是他便发现了她的存在。

一息后,他睁开眼睛,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来,看向她。

即使他也很喜欢美的事物。

那么这是为什么呢?

……

很好听的声音,软糯甜腻,就像是新莺歌白啭之声,又像是细雨春风中的一树花开。

柳州闭上眼睛,像在那棵梧桐树下,还有在从前的无数个日子里那样,将所有无论震惊还是别的情绪全部排除,接着便开始思考。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当时,州域的体系还远远没有建立起来,人族的各大王朝之间关系极其不睦,连年争战,硝烟四起,内忧不断,更有异族在一旁虎视眈眈,不时趁隙起兵试探。

真……好看。

眉似远山,眸如墨星,睫毛很长,唇很红,脸颊白嫩。眉眼间还有些稚意,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黑色的长发束在身后,如瀑般直直垂到膝间。

更何况她都已经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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