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伯拉罕的火焰

埃菲拉直把铠甲噼里啪啦卸在门口，泄愤似的，把迎上来的女佣吓得不敢上前。但她很快便察觉到她们的神色，觉得做得有些过火：“今晚看起来是要下雪，你们都早点歇着去吧。”

几句简单的安慰让女佣又鼓起勇气，七手八脚把铠甲收拾起来。

二层会议厅的大门大敞四开着，埃菲拉自然没有进去的打算，可里面却传来交谈的声音，这声音嘁嘁切切，仿佛蚊虫爬在脸上，让她没法直接走进卧室去睡觉。

那人早已感觉不到痛苦，耷拉着脑袋，任凭炽热的火焰把他的皮肤一寸寸烧绽，就像油锅上扑腾的油花。

埃菲拉站在高台上，这是为了让她监督火刑特意搭建的，足够让她看清楚这个罪人最后的挣扎。然而，罪人没有任何反应。不像从前接受火刑的人，要么嚷着自己是无辜的，要么对天空破口大骂，至少也能哀嚎几声，给世人的记忆里留下一瞬间的刺痛。这个人什么都没有，怨也无恨也无，埃菲拉从高台上走下，看着那些旁观者落寞的表情。

“嘁，这人是不是早都死了啊？屁都不放一个！”一个女人蹭着身前的围裙问道。“你以为呢，他可是要诅咒城主，定是死士！”另一个不知出处的声音回答。“也不一定，城主怎么会放过这种人，火刑不过就是给我们看看，其实……”

“知道了，散了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在这议论了。”埃菲拉甚至没有听完财政大臣的话就打断道。本来，这场景看来是大臣们殚精竭虑的展现，其实是逼得她做出大臣们期望的某种决断。

“等等，城主！”另一个身材矮胖的男人钻出来：“城主，火神教的人没有任何知会就把一个小镇祸害得面目全非，明天的肃清，邀请您去，简直就是……”

“就是什么？”

“……”众大臣不言。埃菲拉很清楚他们要说什么，自然是说她明摆着朝火坑里跳。

埃菲拉忽然露出笑容来：“怎么，你们几个老头信不过我？这可是盖文将军的计划”

“可情况是在变化的，奥利奥尔镇的事已经足够说明火神教的猖獗，你怎么可以就这么落入他们手里。”

“就是啊埃菲拉，盖文还没回来，否则他肯定会让你等等的。火神教，他们不会这么快就对薇薇安怎么样的……”矮胖大臣应和道。

埃菲拉摆摆手：“省省心吧你们，薇薇安是戴里克托付给我的，这件事没得谈。绝不容许有半点风险。”她语气极其坚决，仿佛一块岩石，砸得各位大臣哑口无言。

“这……”

埃菲拉说完甩身就走，在这些死板大臣眼里，这个年轻城主的行为总是难以理解。大臣们并不完全信任埃菲拉，甚至常常摆出一副前辈姿态故意碍她的眼。埃菲拉走后，大臣们无一个不唉声叹气，失望的气氛充满整个会议厅甚至要满溢出来，但却没有人发出一声质疑或是阻拦，如此这般，倒是显得有些可笑。在他们看来，当年戴里克最不该让这个小丫头作为城主，当交由他们中的各位，当然，各位也都是不慕名利的忠臣，如今自然也是忠心辅佐的，至少他们自己这样想。

待埃菲拉的脚步回声终于停止，大鼻子的财政大臣瓦尔特低声道：“看来城主大人有自己的想法，既然如此，我们也应当有自己的任务才是……”

高台下，围着火焰的士兵外围是一群上城的普通民众。不过，这会看来，他们所裹挟着的“恶意”绝不普通，甚至令人觉得汗毛倒竖，几乎可以用“惊悚”来形容。呼啸的寒风仿佛有意而为之，唯独在旁观者们讲那些阴毒的闲话时一言不发，让那些恶言恶语一字不差地传到埃菲拉的耳朵里去。不过，的确，这个人早就死了，也许在狱中被老鼠啃食而死，或许在冰天雪地里被冻得心脏停止跳动，可能就是在点火的一瞬间被吓死了也说不定……

“行刑结束——凛冬的雄鹰啊，请带着您这罪恶的子民回归那乐园，他的罪恶已被烈火烧尽，既已无法回归我们身边，便只好祈求您给他宽恕与自由……”

所谓的下城肃清，不过是火神教的阴谋，隔三差五从民众里挑选出几个所谓的罪人，然后当众处刑。火神教对埃菲拉手里的权利始终虎视眈眈，尤其是薇薇安加入火神教以后，埃菲拉的局面显得极为被动。罪行的种类多种多样，私自记录文字，传播文字，私藏书籍，交流谈论历史……火神教是要掌控亚伯拉罕人的全部思想，一点不差地扼住文化的自由，仅有王室贵族或者少数地位较高的教徒能够随意阅读书籍，而更少的人们拥有记录使用文字的权利。

“戴里克，你可真是个烂人，这么大的担子扔给我就敢撒手人寰……”埃菲拉念叨着。踏上台阶，她渐渐被城堡内暖黄的灯光拥起，这城堡内外仿佛两个世界一般。薇薇安从前和埃菲拉十分要好，这件事人尽皆知，包括火神教。因此，这也成了如今埃菲拉的软肋。白胡子利用戴里克交权埃菲拉的事离间二人，如今又拿着薇薇安威胁。如果可以的话，埃菲拉是绝不愿意将薇薇安作为弃子扔掉的。否则，她也不会任凭自己的把柄多年在火神教的手里……

薇薇安看着埃菲拉几近扭曲的脸庞，仍是微微笑着：“我不是城主，我是火神大人忠实的信徒……你是前任城主的妻子，继承而已，这没什么。”

火舌高高冲向漆黑的夜空，忽然又自下而上一抖，精神抖擞一般淹没了那被钉在柱子上的人。

一个身穿暗红色长袍的白胡子老头站在还未熄灭的火焰旁边。他仰起头，用破碎而苍老的声音向所谓的火神对话，仿佛真的会得到什么回应一般。埃菲拉嫌恶地撇了一眼白胡子虔诚的姿态，不过片刻后，她也微微仰起头，只看见黑色的碳灰和雪花在空中一同徘徊……

埃菲拉拔出长剑，寒光乍现，白胡子老头拖着长袍走上前，在剑上猛一挥手，铁剑瞬间燃起火光，那是保佑凛冬城的火神赐予的希望。她把剑高高举起，在雪地上的人们欢呼着，这里全然不像是一个刑场，只像是篝火晚宴一般。埃菲拉对此恶心到了极点，可奈何她自己就是这些人欢庆的中心。

“你不会觉得可惜？或者半点愧疚吗？”埃菲拉转过身质问她。

“明天的下城肃清，你不要跟着我了。”埃菲拉移开目光，果然，在薇薇安的身后，几个红袍子正站在远处，阴森森地看向这边。

“可火神大人……”

“我才是城主，这点事情还不能说了算吗？你们红袍子究竟要逼我至何种地步！”埃菲拉头也不回甩手而去，她习惯性地将手附上腰间的长剑，朝城堡内走去。外面的教徒随后也散开，不跟进城堡想必是他们留给这位可悲的城主最后的颜面了。

“呼——”她吹了一口气，白色的轨迹一哄而散，随即又是孤寂。

忽然，她的手被人牵起，埃菲拉没有回应，直到温热穿过铠甲递送到她的指尖。薇薇安穿着深红的长袍，脸上还带着笑，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掀开长袍厚重的帽子，露出一头亮红色的长卷发。

“大半夜的，各位大臣们倒是挺有精神？”她走进会议厅，埋怨道。脚步声咔哒咔哒传遍整个空旷的空间，传来阵阵回声，大臣们于是安静下来。

“城主，今天，奥利奥尔镇……”一个棕色头发的大鼻子闪身出来，“火神教的人今天肃清了奥利奥尔，惨，惨不忍睹。只是因为有人私藏贩卖书本……”

“这是火神赐予的归宿埃菲拉……”薇薇安回答道。

“这种话你怎么说得出口！薇薇安！我才不信什么火神！”埃菲拉甩开她的手，抓着薇薇安的肩膀大声嚷起来，“薇薇安，我知道，你一定觉得城主应该是你才对吧？可你哥哥将这烂摊子甩给我是不想你受苦，这道理你懂不懂？”

当看客们心满意足地逐渐散去，夜晚重归寂静与寒冷，埃菲拉走进城堡的阴影里，月亮映在雪上的微光都让她觉得刺眼。刑场还回荡着人们的交谈声，七零八落地传来让人躲闪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