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陷落

那女人看着他自顾说了下去：“神说过，再严密的仪式到了凡人的手里，也会有纰漏，也会出现不可知的变数。你就是那个变数，你是来找我复仇的吗？”她面色依然惨白，但是眼神中的精神却异常旺盛，“如果我还是以前那个凡人，我必然将要死在你的手里。但我现在不是了，你怕吗？”

黄旭梁摇摇头，他摇头的意思是：我不怕，但是我看不懂。

年轻女人有些误会了，但是不影响她把要说的话继续下去：“我已经走上了成为神的道路，这条路充满坎坷与荆棘，充满……”

大脑的昏迷机制已经失效了。

他的一部分精神还能清楚的听到所有对话，能从对话里分析自己现在的处境。另一部分精神还在无边的苦海中挣扎，在滔天的巨浪中被狠狠拍下，然后又从旁边的水面冒出头来。

妇人此时已经没有了之前的从容不迫和温文尔雅，修长的双臂为了能够掏出自己的心脏，像蛛腿一样弯曲着。双眼充满了黑色的液体，在瞳孔周围锦鲤一般游动着。所有的高大女人同时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双手合十开始祈祷。黄旭梁听不懂她们吟唱所用的语言，只是感觉到那吟唱听上去让人十分不舒服。妇人取出了自己的心脏，那心脏还有十几根像是血管一般的管子连着，管子被筋膜和淋巴包裹着。她一只手举着心脏，嘴里吟唱得更加疯狂，然后用腾出来的那只手从托盘上拿起了刚从黄旭梁身体里取出的那颗心脏，就那么和自己的心脏紧贴着放在了一起。

她的身体在那么一瞬间有着剧烈的抽搐和震颤，很快又平稳下来。黄旭梁隐隐约约听到，空气中似乎有歌声响起。那歌声就和最初他在未林的那个小树林里听到的差不多，神圣中透着恶意，祥和中带着邪恶。他想睁开眼看看是什么人在唱歌，难道又是什么超常规模的廟器？

可惜他仍然连睁开自己的眼皮都做不到，所有高大女人的吟唱被歌声带领着逐渐高亢、有力、兴奋、勃发。

他走到窗边低头看着那个闭目眉头紧锁的年轻女人，这女人的面相和之前那个妇人有着六七分相似。他正猜测间，年轻女人睁开了眼睛，就转头看向他：“我的神说，你会来的，神说的没错。”

黄旭梁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些高大女人视他如无物而床上这个女人却又不同。

有好几个身材高大的女人正在她周围忙碌着。

黄旭良从未觉得一生中这样疼痛过，麻醉看来只是让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却无限地放大了他全身的感知，就连手术刀轻轻在皮肤上划过，哪怕不带出一丝伤痕，都会引起肠痉挛程度的剧痛。

然后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黄旭梁心中一惊，但是浑身难以忍受的痛苦始终提醒着他，手术似乎还未结束。

睁开眼看到手术室，黄旭梁下意识找了一圈，也没发现任何人的身影，仿佛之前那些歌唱只是凭空出现的。他踉踉跄跄地扶着台子扶着墙扶着门框，一步步挪出了手术室。走廊里也没有人，不远处能看到自己曾经睡过一晚上的房间门还开着。走廊没有灯光，但是那个房间里有光，透过敞开的门在走廊的墙壁上投射出一个梯形的光影。他脚上还有血，才在走廊的地面上发出吧嗒吧嗒黏糊糊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那些高大女人收拾完了一切，推着不锈钢的推车陆续出了房间，朝手术室走去。

黄旭梁一惊刚想找地方躲避，可是那些高大女人跟看不见他一样从他身边一个个走过去，目不斜视，也不互相交谈。

黄旭梁从最后出来的高大女人身后闪进了房间，房门被那人随手轻轻带上，没有落锁。

这下静谧的手术室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了，床上的血污，地上开了膛的身体，还沾着血没有清洗的器具。黄旭梁突然坐了起来，然后干呕。他的喉管以下已经没有东西了，空荡荡的胸腹两边是被打开的皮子，软塌塌地耷拉着，空腔里只剩下后半截带着新茬的肋骨，和被切断的管子。

没有肺子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空气里是一阵下巴干涩开阖的怪异声响，他的疼痛已经稍微缓解，或者说已经适应了身体这个样子，大脑开始逐渐从精神分裂状态，逐步剥离能够带来痛楚的身体感受，交给同样被剥离出去的那个部分意识承受。在黄旭梁的意识最深处，此时有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正在无边无际的痛楚中张牙舞爪，挣扎着扭曲着嘶嚎。只要他一天存在，那个意识就要承受一天的痛楚，也无法昏厥。

黄旭梁没等她继续往下说，抓起旁边的小桌就朝年轻女人的身上砸去————那里还缠满绷带，还在不断地渗血。

走到近处就听到房间里有声音传来，他加快了脚步走上前，从门框外偷偷探出半个脑袋朝里面看。

大床上有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年轻不过十八九的样子，脸色苍白出了脑袋和四肢外，身上裹缠着白色的纱布。白色纱布上胸腹中线的位置还有一条纵路的血线浸透了染成红色。

手术室寂静得像三万米深的海底，看不到的寂静中有着令人深感恐惧的安宁。说不清楚到底过了多久，但是黄旭梁从身体的抽动中忽然察觉到手指可以弯曲了。这种改变来的比涨潮还快，从一个指尖到全身各处连十秒都没用上，黄旭梁甚至被这股改变冲击，啪的一下全身朝后背弓起来，又啪的松弛摔回手术台，黄旭梁像是刚扔进热油里的新鲜虾子，在满是血污的手术台上蹦哒了好几下，血污滑腻，最后从手术台上掉在地上，手脚抽搐了几下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