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国传

震霆凶多吉少，震霆并不知道。巴蔓子也是凶多吉少，巴蔓子也不知道。

巴王回宫后，夕朝阳与震焎和督易图有过一次谈话。夕朝阳对震焎说，要确保王位万无一失，必须对大太子下狠手，他活着就是对你最大的威胁。夕朝阳又对督易图说，你要当大将军，必须对巴蔓子下狠手，他活着你很难坐上那把交椅。夕朝阳话里有话，震焎自然听得懂，便对夕朝阳说，庹正执还有利用价值，你不要担心他还活着，等我坐上王位，就除掉他，相邦一职就是你的。

庹正执也不知道自己也是凶多吉少。

文人都有一股傲气、骨气、书生气，所以文人相轻。在文学界，就有写诗歌的看不起写的，写的看不起散文的，写散文的看不起写评论的，写评论的看不起写新闻的，甚至还有看不起写网文的。摄影界也有类似，拍纪实的看不起拍人文的，拍人文的看不起拍风光的，拍风光的看不起拍人像的，拍人像的看不起拍鸟的。音乐圈也有这样的鄙视链条，玩古典的看不起玩爵士的，玩爵士的看不起玩流行的，而这帮人都看不起玩说唱的。

人，往往都认为自己天下第一，最具发言权，说话最权威，这就是人性的弱点。人性的弱点很多，自高自大便是其一。

像庹正执这样身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显赫地位，是最容易遭到忌妒和非议的，尤其是那些自认为才华横溢却怀才不遇的文臣，心里更是不平衡。

震霆跪在床榻前，眼泪流了下来，任凭大声呼喊“父王、父王”，睡着的巴王依旧一动不动，呼吸甚微。陪在巴王身边的昝公公有好几日没合眼，凑近巴王的耳朵大喊：“大王、大王，大太子回来了！”

这几日，虽然金创药一直在外敷，但巴王不能饮水，也不能进食，更不可能口服药丸，也就实现不了“双管齐下”的治疗方案。

说穿了，巴王在等死，只不过没人敢说出来而已。

御医的职责已经尽到，也就把巴王的病情如实说了出来，好让震焎和各位大臣有个心理准备。

昝公公是巴王的近身内侍，是宫里公公中的头号人物，年近半百。巴王的很多旨意，都是通过昝公公的口传达的。别的奴才自称“奴才”，昝公公是奴才中威望最高的，自称“老奴”。昝公公面容憔悴，声音嘶哑：“老奴终于把大太子盼来了。”

震霆听了感到莫名其妙，心想你急切地盼望我回来有何用意？

昝公公说：“大太子不要过于悲痛，御医会诊了，纵有灵丹妙药也无济于事，就算神医在世也回天乏力。”

想到自己同巴蔓子出兵南方时，父王谈笑风生、威风八面，如今见到父王却不省人世、生命垂危。震霆嚎哭：“儿臣无能，儿臣不孝，请父王放心，不管儿臣走到哪里，一定会捣毁快意堂，揪出幕后真凶，替父王报仇，诛他九族！”

寝宫内只有震霆、庹正执、昝公公和昏睡的巴王四人。

“为大王报仇，也是我的心愿，我们各位大臣也不会忘记。”庹正执扶起震霆，难过地说：“有件事情我必须表明态度，我遵照大王的口谕，王位继承人是三太子，我只能说声抱歉，我无能为力，以后的路只有靠大太子自己了。”

又一个假惺惺同巴蔓子说同样安慰话的人。

看来，庹正执已向震焎表明了忠心，绝对服从巴王的口谕，将全心全意辅佐震焎。当然，向震焎表明忠心的应该还有鄂鼎文、督易图、鄂鼎武等一些大臣。

父王说庹正执绝对可靠可信可用，事实摆在面前，可靠可信可用是对父王而言，对自己并不适用。

那么，夕朝阳是什么态度？震霆很想知道，因为夕朝阳是父王的宠臣。震霆若无其事地说：“怎么不见夕大人的身影？”

庹正执解释：“王宫放假了，夕大人在家等候通知。”

昝公公却说：“放假是真，但老奴感到奇怪。按理说，夕大人深受大王恩宠，平常有事没事，都爱在大王面前高谈阔论，以博大王欢心。自从大王昏迷在床榻上前来参见一次后，就没有再来。”

震霆心里的怒火直往上冒。

看一眼知道病危就不再来了？难道君臣情谊果真是假的？父王私下给我说过，一旦继位，有两件事必须赶紧做，第一件是封侯，第二件就是查办夕朝阳。当时我还不理解，父王为何不信任夕朝阳，夕朝阳可是朝廷上下公认的“学问大、能力强、作风正、立场稳”的重臣。如今看来，父王对此人没有看走眼，父王的头脑一直是清醒的。如今，我的头脑也是清醒的，这个王宫包括整个都城，都在震焎的视野之中和掌控之下。我更清楚，只要父王驾崩，震焎就会继位，自己就要乖乖走人，到新王指定的地方度过余生。哎，父王的旨意，一件也办不了，震霆长吁短叹。

昝公公知道震霆的心思，正眼面对庹正执：“要是大王能开口，一定会说大太子才是王位继承人。”

庹正执怒怼昝公公：“错！三太子才是王位继承人！”

昝公公摇头不语。

庹正执可能感到自己的语气太重了，闭目摇头，语气缓和了下来：“这是我亲耳所听，大王一共说了两遍，还有在场的护卫也听见了，三太子也听见了，神偷杨也听见了，如今天下的人都知道了，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从庹正执的语气和神情看，好像如果只有他一人听见，他似乎可以装作没听见。

这是何必呢，说些无聊无趣并且有引火上身和杀身之祸的假设有意思吗？震霆当然希望父王能开口说自己是真正的王位继承人，但父王不会开口说话了，不会有奇迹发生。震霆叹息，造化弄人，有帝王的命却没有做帝王的运，空怀一身文韬武略，空有治国安邦之大志。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庹正执悲观地说：“一切都是命，命运如此，天意难违，请大太子认命，这是个残酷的现实。”

怎么说呢，庹正执这样的态度没有错。同巴蔓子、鄂鼎文、督易图和鄂鼎武一样，都是效忠国家的表现，这就是难得的忠臣良将，你拿什么来指责他们？人心向背，大局已定，连国家最高级别的文官和武官都不认可自己，徒唤奈何。

庹正执坚持原则：“我理解大太子的心情，但我绝不会更改大王的旨意，我对国家忠心耿耿，我对大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庹正执越是解释，反倒让震霆起了疑心，会不会是庹正执与震焎串通一气，在父王病危的情况下，胁迫父王传位于震焎。

震霆再次感到，巴蔓子不可靠，庹正执不可靠，夕朝阳不可靠，身边的人不可靠。

震霆生气了：“我让你更改父王的旨意吗？我绝对会遵从父王的口谕，我不是王位继承人！”

油灯散发出微弱昏黄的光，映照在寝宫里忽明忽暗。室内没有风，一盏油灯却突然熄灭，整个寝宫又黯淡了下来。昝公公痛喊一声“大王”，迅速跪倒在床榻前一动不动。依旧没有回音，三人的心一紧，揪心的不愿看到的一幕出现了，巴王驾崩了。

没有起死回生之术，巴王永远不会苏醒过来了。

真不知昏迷不醒、不吃不喝的巴王靠的什么吊着这条命，直到震霆到来。

时间在此刻似乎停止了。

如果时间在此刻永远停止多好，就可以不用去面对越来越糟糕的以后，震霆有种逃避现实的想法了。

重臣都像躲避瘟神一样躲着自己，这让震霆的心再次冰凉。

孤立无援，被逼上绝路的感觉再次袭来。

宫门口的护卫是督易图的亲信，他们已经得到秘令，只要大太子进入王宫，立即封锁宫门，只要大太子跨出宫门，当即扣留，就地处决。城门口的护卫也是督易图的亲信，他们也得到秘令，只要巴蔓子跨入城门一步，当即扣留，就地处决。震焎发话了，无毒不丈夫，挡我前程者、坏我称王大计者，一个字——死！

进城的路，是一条死路。

震霄说：“夕朝阳。”

鄂鼎文和鄂鼎武是两兄弟，鄂鼎文是哥哥，本该弟弟向哥哥问候的，可鄂鼎文为了避开与震霆对话，居然主动向弟弟问候。如果说庹正执是国家一号文臣，那么鄂鼎文算是国家三号文臣，是国家智囊团响当当的重量级人物。前面提到过，国家二号文臣是夕朝阳。前面还提到过，夕朝阳看不起庹正执，认为自己的能力并不比庹正执差。其实，鄂鼎文也看不起夕朝阳，认为夕朝阳是靠溜须拍马、投机钻营升上去的，肚里没有多少墨水。

不知震霄从哪里钻了出来，径直跑到震霆面前，倒是主动热情地打招呼：“大哥，三哥要当新王了！大哥，三哥要当新王了！”

震霄口不择言，说出来的话让震霆很难受。很难想象一个脑子不正常、智力有缺陷的人能说好一句话或者做好一件事。震霆勉强带笑：“五弟别闹，自己去玩。”

震霆立即大声说：“不要瞎说。”

身临其境地分析，震霆有点相信这个人事安排的传闻了。震霆叹气了，哎，三弟称王后，他想任命谁就任命谁，想给谁什么职位就是什么职位，他有这个权力。

“大哥不好玩，我去找二哥、三哥、四哥玩。”见震霆不说话，震霄说完跑着离开了。

庹正执正在宫里处理事务，见震霆归来，立即迎上去相见。把人交给了庹正执，鄂鼎武三人解除对震霆的监视，返回各自的岗位。

震霆忙问：“谁是大将军？”

震霄说：“督易图。”

庹正执轻轻拍着震霆的肩膀，示意不要难过，既不要难过巴王的病危，也不要难过王位的失去。

震霆和庹正执二人进入寝宫，面无表情的御医从寝宫里退出。

震霄又说：“庹正执不是相邦了。”

震霆也忍不住好奇，忙问：“谁是相邦？”

震霄凑近震霆耳朵，轻声说：“巴蔓子不是大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