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国传

“谈，国门大开。打，以牙还牙！我们巴人并不好战，但从来不怕战。如果讲道理行不通，那就用铜和血来解决冲突。好，不打不说，打就打个痛快，打就打个干净利落，看谁的胳膊粗、谁的拳头硬、谁才是老大！”说到激动处，震霆用手重重地拍了下床榻。

铜，是武器。血，是战士。

进攻性铜兵器有铜戈、铜矛、铜刀、铜戟等，防护性铜兵器有铜盔甲等。那时铁兵器已经出现，但铜兵器还没有被铁兵器完全取代。

朝会上，震霆端坐在一张雕刻有龙蛇图案的床榻上，仔细地倾听着每一位大臣的慷慨陈词。文武百官个个摩拳擦掌，血脉偾张。有的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有的说人若犯我虽远必诛，有的说一个字打，有的说两个字痛打，有的说三个字狠狠打，有的说四个字往死里打，有的说五个字打得不想打，有的说六个字、七个字、八个字……

巴人是一个尚武的战斗民族，虽然不具有侵略性和攻击性，但从不惧怕外来侵略和攻击。

各位大臣都在喊打，但究竟怎么个打法，还得由武将提出具体方案。

震霆用沉毅的眼光扫视整个王宫：“巴爱卿听令！”

“臣在！”巴蔓子高声应道，心想自己就要出征了。

“令阆中城遣五万大军就近开赴巴蜀边境，令江州城遣五万大军就近开赴巴夜边境，速战速决，限三日平息冲突！”震霆说话掷地有声，并将两枚虎符交给巴蔓子。

巴蔓子心凉了。

很显然，震霆采纳了督易图的建议。

督易图是有勇有谋、能征善战的将军。由此可见，督易图深得震霆信任。

督易图的心里像喝了蜜一样，乐滋滋的。

巴蔓子半跪，双手接过虎符：“臣遵命！”

对震霆的决定，文武百官异口同声：“边境平乱，此战必胜！大王英明，巴国必胜！”

震霆的脸上露出微笑，这是胜利者的微笑。

可是退朝后，巴蔓子并不高兴，脸上还有怨气。巴蔓子已将虎符以及阴符交给了两名信使，吩咐快马加鞭前往阆中城和江州城传达震霆的命令。

阴符是传递情报的工具。阴符用竹木制成，一符从中剖为两半，有关双方各执一半，使用时两半互相扣合，验证可信。阴符一般分八种，每种之间相差一寸。最长的一尺，最短的三寸，中间就是九寸、八寸、七寸、六寸、五寸、四寸。国家主君和出征主将事先约定不同尺寸的含义，哪种代表歼灭敌人、占据领地，哪种代表攻破敌军、杀敌主将，哪种代表前方吃紧、增派援军，哪种代表战事失利、伤亡惨重，他人无法破解，就是跑腿的信使也不知其意。

震霆看出来了，知道巴蔓子有委屈，似乎在求安慰，求给他一个说法。震霆关切地问：“今日巴爱卿是怎么了？没吃早点肚子饿了，还是昨晚睡觉受凉了？”

巴蔓子握紧拳头，真就有怨气和委屈：“边境作战，臣有经验。作为大将军，保家卫国是本职，大王不派臣去，可臣的手痒痒的，心痛痛的，臣早就想带兵前往杀敌，给敌人一个痛痛快快的教训！”

震霆知道巴蔓子作战经验丰富，绝非浪得虚名。

七年前，也就是公元前三四四年，涪江边境发生部落冲突，先王有意锻炼震霆这个大太子，让震霆作为主将前去平息，并让巴蔓子陪同，发兵攻打蜀军的是阆中城守将覃开拓。震霆带上了与自己形影不离的督易志和顾索盼。在覃开拓的参与下，巴蔓子根据地形和双方兵力状况画出作战图，两日就平息了，打得蜀军跪在地上告饶。在那次战争中，震霆奋勇杀敌，顾索盼时刻保护着震霆，不幸被箭射中。本来巴蔓子是不准震霆上前线的，但震霆如果贪生怕死，全体将士将怎么看震霆这个主将？震霆是冲在前线的第一个，不会喊“给我上”，只会喊“看我的，跟我来，快”。

督易图给出务实中肯的建议，不必兴师动众长途跋涉，应当快刀斩乱麻，巴蜀边境就由阆中城派五万大军就**息，巴夜边境就由江州城派五万大军就**息。

督易图的建议好是好，但巴蔓子内心并不赞同，因为这个建议让他没法亲自上前线。可这等区区战事还轮不到大将军出马，所以巴蔓子口头同意攻打，但补充了一句话，这句话是话中有话，强烈要求选派令敌国闻风丧胆的武将去，一定要在气势上碾压对方。各位大臣听懂了，要说令敌国闻风丧胆的武将，除了巴蔓子没有几个，就知道巴蔓子想自己率军前往。

各位大臣真正想听的不是“好茶”。

“诸位爱卿都说得非常清楚，本王也没什么好说的。再大的矛盾和冲突，都可以坐下来谈，一切都可以谈，没有什么不可以谈。”震霆说完，顺手将茶碗放在昝公公的双掌上。昝公公跪着慢慢后退，再起身将茶碗交给侍从。小高和小矮自然是好奇地看，在看中悟，在悟中看，琢磨如何服侍人，日后好照着干。

原来搞得像约会似的，巴国两处边境同时发生部落冲突，这在历史上是不曾有过的。西方蜀国调集两万大军攻打涪江边境，南方夜郎国调集两万大军攻打仙女山边境。边境同胞又遭受战争威胁，这还了得？上至国王、中至大臣、下至平民，同仇敌忾，目的只有一个，巴人绝不能受欺负，也绝不可以受欺负，必须出手相救，必须予以反击。

震霆正在为震烈作恶心生怨气怒气时，边境也开始闹事，真是气上加气。

庹正执也发言了，同意攻打，但没有提到赞同督易图的建议，也没有提到赞同巴蔓子的建议，表明两种建议都可行。如果两种建议都不可行，作为相邦，庹正执就会明确提出自己的建议。

该进言的都进了言，大家眼巴巴地看着震霆，只等震霆一声令下，作出派兵的决定，快点结束这折磨人的朝会。

其实臣子愿意空腹上朝，这有一个好处，免得内急憋着难受，你总不可能在大王商议国家大事的兴头上举手请假上趟茅房，从而惹得龙颜大怒。当然对于有低血糖的老臣，因为没吃早点而晕倒在王宫的情形时有发生。

震霆坐在床榻上，高高在上。床榻的左边，站着的是手拿拂尘一脸笑面佛的昝公公。床榻的右边，站着的是两个不谙世事的小侍从。昝公公一脸笑容，但笑容中透出的是严肃。小侍从傻傻地站着，就有纯粹看热闹的味道了。这不能怪他们，他们的年龄大致在十四五岁，还没有成人，谁叫他们不谙世事呢。他们的名字好记，个子高的叫小高，个子矮的叫小矮。小高小矮肯定不是他们的真名，但宫里人都这样叫，这样叫起来顺口。

一名侍从送来了一碗茶，昝公公毕恭毕敬地捧着这碗茶，慢步到震霆跟前，弯腰屈膝跪下，双手呈上。震霆心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慢慢地端起茶碗，细细地品尝了一口，直呼好茶。

不用呼叫，各位大臣都知道葭萌茶是好茶。

上朝是五更，即卯时，也就是早晨五点到七点。臣子必须提前赶到，要求在寅时到达，也就是早晨三点到五点。就像今天开会，参会人员提前在会议室全部入座，提前几分钟是可以理解的。碰上重要领导参加的大型会议，有的要求参会者提前半小时甚至一个小时到会，就有点没把下属的时间当时间了。重要领导一般姗姗来迟，只有下属等领导的，没有领导等下属的。好在不是日日上朝，可能是五日一朝，可能是十日一朝，对于“起床困难户”“回笼觉爱好者”，偶尔起个早床也能承受。

上朝时间那么早，臣子是顾不上在家吃早点的，因为从住家到王宫要赶很远的路。住在城内的还好，若是住在城外郊区，可能还要天不亮就出发。这不重要，最主要的是那么早，经营早餐的店家还没有开门，开了门的还在生火烧水，有钱也买不着，想吃也吃不着。商议国家大事，你一言我一语，是要拿时间来说话的，所以臣子们常常空着肚子忙碌一上午。当然，震霆不一样，震霆也很忙，但国王忙困了可以眯一会儿，忙饿了可以吃点心，可以随心所欲地想干啥就干啥。

各位大臣竖起耳朵在听震霆的下文。昝公公堆满笑容，立即用拂尘在床榻被拍处来回拂拭，拭去灰尘。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各位大臣知道要打，真正想听的是怎么个打法。

震霆看了看庹正执，又看了看巴蔓子，还若无其事地看了看其他大臣，却没有急于开口。可见震霆的静气足、耐心好、定力大。每临大事有静气，这是震霆对自己刚刚定下的处事原则，将是震霆一直努力践行的人生准则，更是对自己的几个子女的谆谆教导。

王宫商议的是巴国两处边境的冲突事件。

那时椅子还没有出现，所谓坐，大多都是跪。跪在地上，臀部垫在后脚跟，有点像瑜伽的金刚坐。达官贵人，有钱有权的，自然与普通老百姓不同，可以席地而坐，或者坐于床榻。朝廷上，作为一国之王的震霆，坐是必须的，并且必须坐做工精巧质量上乘的床榻。各位大臣就只有跪在地上了，地上没有席，也没有床榻。朝会上，各个大臣或跪或站，时间长了，加之没有来得及吃早餐，心里难免发慌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