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录

女子低垂的眉头轻轻一抖，“羽狮？”

小刀点头道：“对，我婆婆也说那是一头羽狮。”

“那它死后留下的接命石呢？”

四周层层向上扩散开去的巨大石质圆环，如同一位位坚韧忠诚的卫士将这面相对于它们而言是如此狭小的光湖坚定守卫。而从光湖中飞升的无数小小光晕，慢慢的涌向辽远的天空，渐渐地被更为壮烈的日光吞噬，同化，消融。如同一个母亲在送别自己的孩子奔上漫长曲折的奔波路，而这些孩子们却根本不知道在他们的前方到底会出现多少的挫折，到底会有多少的喜乐悲欢在等待着他们，只是一味的向上飞去。身后的母亲能给他们的就是一个深沉的凝望和无言的祝福。但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奋不顾身到底能留下什么，也许他们会夭折，也许他们会壮大，也许他们会刺破苍穹，但是最终都会在头顶那片让人无处躲藏的光幕中归于终结。而此时站在光湖亭子里的白寒冰看着眼前飘动的光晕，忽然觉得自己在送别一个个多年的老友，自己能做的就是祝他们在以后的路上多多保重而已，因为不久自己也会不管情愿与否都要义无反顾的踏上这条路。

女子从亭子外收回了自己的手，那三点光晕失去了目标，迟疑了一下，又加入到了那些飞升的大军中去了。她慢慢的回过身来，看着几个人那复杂的神色，轻笑道：“我只是说救不了她，又没说她会死，一个个那什么神情啊！”

白寒冰忽然觉得身上有什么消失了，竟然有想要坐下来的冲动，但是碧空虹嘴角鲜血流出的那一幕一直在他的脑海里翻腾，于是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您既然能一眼看出她的伤势在哪里，而且似乎对这种伤势了然于胸，那您知道伤她的人是谁吗？”

“元初之火！”女子没有理他，只是有些失神的喃喃道。她的手指又在圆盘上轻点了几下，四滴圆珠如水般从圆盘上掉落，三滴化为和她刚才坐过的圆凳，一个则化为一张长榻。然后指挥小刀和大刀把还在昏睡中的碧空虹扶到了上面。“坐吧。”说完这两个字，她就看着眼前的圆盘沉思了起来。

被一连串变故折腾的有些不知所措的几个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小刀依然半跪在白寒冰身边，有些徒劳的安慰着他，眼睛时不时的瞥向女子。而大刀则一屁股坐在了一张圆凳上，吁了一口气，看着一个睡着的，一个半痴不傻的，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眼睛无意中落在了亭子中间的那面圆盘上，有些好奇的打量了起来。圆盘呈正圆形，悬空浮在那里，中间略厚，边缘略薄，材质如同一团熔化了的秘银，但是又比秘银还有细致很多。而且奇怪的是，它的外层虽然光润无比，但却并不像镜面那样，就连他们上方的穹顶也在上面没有留下丝毫的影像。虽然这个东西大刀觉得很稀奇，但是好像也不值得女子看这么长的时间。半晌后，女子才抬起了头，脸上淡淡表情看不出什么来。“你要找的是不是这个。”

白寒冰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没有焦点的眼神依旧空洞。女子在圆盘上点了一下。圆盘中心处鼓了起来，一个圆球从中浮了出来。

“大哥，沙丘！是沙丘哎！”小刀激动地叫到。

白寒冰的眼神终于慢慢的聚拢了起来，只是他脸上的神色却让小刀的笑容慢慢消褪。他眼神聚拢的一瞬，整个人却缓缓地向后倒去。“大哥！”小刀不知所措的赶忙抱住了白寒冰。

“死不了。”女子有些不耐烦的道，“你，”她指着大刀道：“让你那只鸟给他两滴眼泪。”

大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但随即醒悟到那一直呆在他身边的那只……小亪皇。他现在才意识到他还没来得及看一下它，大刀现在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叫它了。两手将它举到眼前，歪着头仔细的端详。确实，所有的东西都对，就是那只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那只亪皇，除过它额头中间的那只本来纯黑色的眼睛变成了淡金色外，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变。哦，对了，再就是它变小了！他盯着它看，而亪皇三只眼睛也睁得圆圆的看着他，俩就这么王八看绿豆似地对看。

“你在干什么？”女子皱着眉头道。

“啊？”大刀回过神来，看着女子，“哦！”他指了指亪皇，又指了指自己，“您刚才说要它的眼泪吗？怎么弄啊……”

女子气结，径直走了过来，从亪皇的背上飞快的扯下了一根鸟毛。大刀不由得嘶了一口冷气。亪皇更是尖叫了一声，但是它显然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子是惹不得的，所以它也只能做到怒视而已，不过它眼角的那两滴眼泪还是让人知道那是很痛的。女子用小拇指挑起眼泪，滴在了白寒冰的眉心间，眼泪如活过来一般迅速渗入到了他的皮肤下。

“让他躺会吧。”做完这些，女子又回到了圆盘前。小刀让白寒冰轻轻地靠在亭柱上，跑到女子跟前，小心道：“我大哥没事吧？”

“这就是那个沙丘吗？”女子没有接话，反问道。

“对。”小刀很仔细的看了几遍道。

“就是它啊！它真是一头羽狮变得？”大刀也走了过来，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道：“我的……那只亪皇也变小了，不会是您……”

女子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你的运气倒是不错。亪皇天生孤傲，而且自从有个疯子大规模屠戮亪皇后，它们就更是对人恨之入骨。而你却能驯服它。世间能驯服它的唯一方法就是和它神目中的眼泪交融，但是所有的亪皇都是天生火种，所以这种方法只能是可遇不可求。但是你的这只亪皇偏偏神目受伤，所以我根本没想到它已经被驯服了，我本打算把它治好后收为己用。没想到治好后才发现它已经是名花有主了。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啊——”大刀嘴张了半天，道：“我可以说不知道吗？”

女子直接被气得摇头叹息，这也是她到现在脸上最大的表情了。所以她选择还是问小刀的好，指了指沙丘道：“你的婆婆有没有告诉你那只羽狮变成这个样子有多长时间了吗？”

“没有。”小刀不假思索的道：“不过它和大哥是我发现的，应该没有多长时间吧。哦对了，婆婆曾说过沙丘被困在一个叫什么玄境的地方，在哪里是没有时间长短的。不过我听不懂了。”

“您能不能告诉我，沙丘是不是在玄境中坚持不下去了？”白寒冰冷静的有些可怕的声音忽然悠悠的飘了过来。

女子似乎故意不去接他的话，忽然转向小刀道：“你来无夜谷做什么？你不要告诉我是你的那位婆婆让你来的。”

小刀看了一眼白寒冰道：“不是……其实也算是吧！是我婆婆让我跟着他来的，说是让我一路监视他！”

“沙丘？那玩意还有名字啊！”大刀好奇道，他本想打趣白寒冰几句，但从它古怪的神态中也看出了不对劲，所以他很小心的问道：“那是个什么东西，我看他挺在意的，不过好像没什么大不了吧……”

小刀霍然回过头来，怒盯着大刀。大刀立即高举双手，“当我没说！”小刀这才悠悠道：“那可不是什么东西，那是一头羽狮！大哥从小养到大的，而且最后舍身救他才变成了那个样子，大哥来无夜谷就是为了找到能帮助沙丘回复的办法的！”

终于赶到的大刀一把将白寒冰拉了出来。“你疯了！”

白寒冰曾经很认真的想过，哪些地方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让他自己有些意外的是，他总会有意无意的想到眼下的这个地方。这其中当然有太多的原因了，不过让他认为最为打动他的还是因为这个地方总是带给他一点点淡淡的忧伤。

小刀难得的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道：“其实我在沼泽里呆的也有些腻了，想出来逛逛。”

女子好像觉得有些好玩，嘴角慢慢的上扬。目光瞥向了大刀。大刀也没料到她会问自己，想了小半天有些迟疑的道：“我……不知道！”他忽然指着白寒冰道：“我是跟着他一块来的，我本来在山里跟亪皇玩的好好地，他说他迷路了，找不到去月狼戈壁的路，而我刚好认识，就跟他们一块来了。”大刀故意不去看白寒冰能杀人的眼光。

白寒冰瞬间觉得自己大脑一片空白。他下意识的看向自己醒过来时趴着的那道褶皱，而下一刻他已经蹿了过去。但是那里什么也没有！他抬头看见夜合巨大的身躯，飞身而上，落在了夜合背上，依然没有。他终于知道人被逼急了会爆发出多大的能量，因为他凭一己之力把夜合巨大的身躯抬了起来！这时一道电光从他的脑中划过，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自己从那片黑色的虚空中脱困的时候，他记得沙丘从他的腰间亮起，然后飘到了自己的眼前！难道它遗失在了那片虚空中！白寒冰双手瞬间瘫软，夜合轰然而下。一想到如果沙丘被自己遗忘在那里就心如刀绞。白寒冰已经有些痴了，面对着即将砸到他身上的夜合他也没有了丝毫的反应。

“我把沙丘弄丢了。”白寒冰喃喃道。

“什么？你说什么？”大刀皱着眉头问道。问完他才发现，白寒冰根本不是对着他说话，倒更像是呓语。他看向小刀，发现小刀也有些不确定的神色。大刀有些生气了，扛起白寒冰回到了亭子里。不过他一放下白寒冰，他就靠着一根柱子坐了下来。“小刀，他说他把沙丘弄丢了是什么意思？”

“沙丘！就是那个他一直带在身边的那个圆球啊。你见过的啊。大哥，真丢了吗？怎么会呢，你把那个东西栓的可够牢啊。”小刀看着白寒冰惨白的脸色合空洞的眼神，用力的摇晃起白寒冰的肩膀，试图把他从这痴傻的状态中摇醒过来。

白寒冰已经有些泄气了，不过如同看见了糖果的小孩，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她终于问自己了。“我是为了……”

白寒冰脸色陡变，瞬间苍白。双手在空空如也的腰间不死心的摸了好几遍，沙丘！沙丘呢！那个一直被他小心翼翼的绑在腰间装着沙丘的布囊竟然不见了。

小刀摇头道：“其实它不算是死了。婆婆告诉我，这只羽狮为了救大哥在最后关头强行点燃了自己的元初之火，才救下了他。之后沙丘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你能不能把我送回到那片虚空中去，我要找到沙丘。”已经有些濒临崩溃的白寒冰忽然回光返照似地很清晰的冒出了这么一句。

“小心！”小刀有些凄厉的吼了出来。

白寒冰空洞的眼神定定的看着前方，没有反应。大刀飞身而起，但是太远的距离还是让他鞭长莫及！就在电光火石间，夜合的身体几乎贴着白寒冰的额头突然静止，停止了下落。刚冲到亭子边的小刀扶着细细的柱子，喘着粗气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幕。他想到了什么，倏然回头，女子左手平举，手腕上的手箍有微弱的电光闪动！

女子的嘴角几乎要裂开了。看了看睡在圆盘上的碧空虹，确定现在还没办法问她，这才勉为其难的看着白寒冰道：“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