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黑之眼

侧了一些脑袋，停顿了一两秒，晃晃悠悠地将身子从桌子上撑了起来，又不小心碰到了那瓶喝了一半的啤酒，好在转了个圈就在桌上稳稳地停了下来。

“不好意思，是我吵醒了你吗？”

少女的声音轻柔而清脆，带着一丝淡淡的甜糯，仿佛一阵香风，清新而甜美，抚慰着受伤之人的心灵。

白色的蜡油顺着蜡烛流下，烛光在昏暗的客厅中微微摇曳。

厚重的深蓝色窗帘紧紧地拉着，让人分不清昼夜，那蜡烛只剩下极短的一截，旁边还有两滩早已经燃尽的成灰蜡炬留下的凝固的泪——也是白色的。

蜡烛的侧后方，是一个棕色的木质相框，相框里有一张黑白的上半身像。

少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的地男人的方向走去。

“两个月了。”

男人依旧沉默着，直到少女即将来到他的身边才道：“是啊，两个多月了……”

说着便拿起了手边的啤酒，想要喝上一口。

“哐当”一声，少女踢开男人脚边的那几瓶空易拉罐，走到男人身后，一把抽走在他手中的啤酒。

“都放了一晚上了，还喝！”

男人并没有抢回啤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放下的手静静的坐在那里。

少女在男人的身后站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气息吹在男人的脖子上，但男人并没有什么感觉。

要退了一步，少女走到男人对面的位置坐下，把那瓶啤酒放在相框之后。

“走了，都走了，回不来了。”

男人低声喃喃道。

少女你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你知道，这几年来，我作为队长最自豪的事情是什么吗？”男人又从桌上拿起了一听还没开口的啤酒，开了起来，仰头头大喝了一口，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带你们经历了这么多次事件，从来没有那一次减员过。”

女孩依旧那么看着她，没有开口。

“可是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就在两个月前，我亲手把我的兄弟推向了死亡！”说出这句话，仿佛耗尽了男人所有的勇气，“他明明和我说过的，就在日本那次那个神社的事情之后，他说他有一个能够在下级支配者面前都能保住性命的手段！”

男人的声音有些激动，可慢慢又恢复了低沉：“可是他没有回来。”

“后来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他没有回来，为什么牺牲的是他江晨，不是我赵刚？”

又一次讲到激动处，男人的声音有一些哽咽。

“但是其实我们都知道，我们面对的不是我们曾经接触过的那些——而面对太古憎恶，只有像江晨那样具有“祂”的气息的人去牺牲，其他人才能够获救……”

男人哽咽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无奈与凄苦。

“我以为这样一切就结束了……让我活在抛弃自己兄弟的痛苦中就足够了，可我也没想到，林敏雪因为诅咒而被污染了灵魂，尽管我帮她稳定了精神，她还是因为被卷入其他调查员的事件……”

“我还记得，当时我阻止大家参与事件后，肖河的着急；我也记得，当我们在事件结束后找到林敏雪的尸体的时候，他又是多么的绝望、失控……”

“当时，他就这么抓着我的领子，对着我胸口就是一拳，然后质问我为什么要让林敏雪参与事件，为什么不去救她、阻止他去救她；但其实我们谁都知道，即使我们和林敏雪在一起，也不会有什么更好的结果，她甚至没有希望挺过下一次事件……”

少女微微抬起头，注意到男人的眼眶早已湿润只是强忍着不然眼泪流下来。

又仰起头给自己灌了一口啤酒，男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那天晚上，他就坐在对面，江晨的位置，也就是你现在坐的这个位置，和我喝酒。那天他哭了很久，也骂了我很久，我没有和他说什么，我也没有立场去跟他说什么，毕竟我也知道自己是悲剧的推手。”

少女静静地听着，伸手拿起了桌上最后一罐还没开启过的啤酒。

“他说我冷血、残酷，他说，他早该看出来了，却直到我把自己的兄弟推去送死也还天真的以为我不是个‘坏人’。”

“我没有立场和理由去反驳他，我只是以为自己能够做出最理智的决定，却忘记了所谓理智的不一定是正确的。”

少女一边听着男人的话，一边用手指勾轻轻起拉环，然后比较用力地向上一提，伴随着气体的声音，那最后一瓶啤酒也在她的手中开启。

浅浅地嘬了一口，少女又放下了啤酒，淡然地看着眼前颓废的男人。

男人也沉默着，良久没有再言语。

“前天晚上，他又来找我了。”沉默的空气充满了整个客厅，男人终于重新开口，“他买了一整箱啤酒，跑来是和我喝酒，他说他已经想开了，看透了。当时我感觉很欣慰，也很开心，我们之间的矛盾能够这样化解当然最好；不过我没有想到，他居然不仅没有再责怪我，还想我道歉，说那天他太激动了。”

“我说，没有关系，凡是个正常人都接受不了这种事情，更何况我有主要责任。”

“当时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冲着我笑。”

男人的视线移向了相框，又摇了摇头。

“我只是对他能够放下这一切、对江晨走了以后还有人能够再陪我喝酒感到高兴，而且昨天他再任务里表现得也很认真。”

“可我没有想到的是，最后他选择随林敏雪而去了。”

“我真的是傻，怎么没有听出当时他话里的决绝呢？”

空气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少女又拿起了那罐啤酒，凑到嘴边喝了一口。

“走了，都走了。”男人拿起手中的啤酒，一饮而尽。

“都走了，回不来了。”少女放下了啤酒。

“你也要走了吗？”

“嗯，我找到姐姐他们的消息了。”

抬起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少女，过了好一会，才叹了一口气。

“那，走好。”

“离开之前给你一句忠告吧。”少女用着一种莫名淡漠的语气道，“「寂之心」这个法术还有一个名字，叫做「虚妄理智」。”

男人微微耸了耸肩，皱了皱眉头。

“它只是一剂毒药。”

少女没再解释什么，只是转身离开了，也没有在意身后的男人投来的目光。

“毕竟……姐姐就是因为它而死的……”

低声地。

相框前有一罐已经开启了的啤酒，但是一口也没有被动过，桌子边的地板上还散落着几个空空如也的啤酒的易拉罐。

一个看上去快要步入中年的男人趴在桌子上，似乎是睡着了的样子，向前伸出的右手靠在一听开着的啤酒边上。

没有动静。

少女又轻轻地迈出一步，脚还未落地时，那个男人就像醒来了。

少女看上去有些呆滞地驻在那里，看着男人的那个方向。

·第二章·诀别的祭奠

走道上，最靠近厕所的一间房的房门悄悄地被打开，从外面看过去，隐约可见一些简单的布置还有粉色的被褥。

少女静静地站在房门口，无言。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扶在门框上的手慢慢滑了下来。

良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轻缓地踏出了一步。

步伐很是轻盈，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仅有自己猜听得见那么一点点鞋子与足袜的摩擦声，但少女还是看到男人的背影轻轻晃动了一下。

脚步停下，少女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那个男人。

少女就这么站着，默默地看着窗台边上的那张桌子。

那个男人背对着他，但少女的视角恰好那个越过男人的背影看见那个相框里的黑白相片。

这时候男人才注意到少女的存在。他转过头看了少女一眼，低了下眉，又转回了头，淡淡道：“没有。”

然后，就剩下长长的沉默。

那张桌子，是他们两个人每次“事件”之后一同喝酒的地方。

曾经，自己不知道嫌弃了多少次他们饮酒夜谈的吵闹，不过如今，这些声音已经不复了——那个位置永远地空缺了，而那个人，也永远回不来了……

客厅的昏暗与房间的明亮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阳光充满着少女的房间，又轻轻地越出，在房间门口的一片地面上留下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