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晋文公恕庖
童生们指指点点:“谁会给草菅人命的凶徒写状词?哼,要是被我知道谁干这种事情,各位年兄,下次赶集,咱们都不待他一起去喝豆腐脑了!”
“对,豆腐脑多好喝,再也不带他去了,馋死他!”
大堂之上,俞谏以为杜修明紧张,便开口道:“修明,你若是没用状词,便据实申辩,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升堂!”
昌平州府大堂之外,围观的百姓和书生都挤满了,那些被大户人家骗来的百姓,都伸头看着。不升堂,他们胆子还大点,可大门一开,升堂之后,他们便有些怵了,这是一种小民百姓天生的对官府的恐惧。
倒是那些书生,看模样都穿着长衫,但这里面一个秀才也没有,全是一群童生,等于是没有功名的。那些秀才虽然也十分气愤,但毕竟功名在身,不敢闹事。
这要是让杜修明来写,别说两百字,两千字都写不清楚。可从这里,就看得出来孙祖寿的功底了,说清楚了事情之后,杜修明道:“岂不见晋文公恕庖之事乎?”
莫胜平闻言,眼里都放出了光芒,晋文公恕庖的事情,他当然知道。庖就是厨师,晋文公吃烤肉,发现上面有头发丝,便要治厨师的罪。
厨师忙是请罪,说自己罪有三,洗肉没把头发丝洗掉,切肉没把头发丝切断,烤肉没有把头发丝烧了。晋文公一听,知道自己肯定是错怪了,一根头发丝,不可能经过这么多道程序,还能留在这里,肯定是有人在陷害。
这杜修明的状子,写得比贾家的还要好,好就好在说清楚了事情之后,还给出了本案最大的疑点。状子念完之后,外面的那些童生,也都低着头想了起来。怎么可能,就毒死了这一个人呢?
杜修明紧着又道:“大人,我与贾家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要毒害贾义?大人已经派人去怀柔查案,不知已经回来没有?”
莫胜平刚要说还没有,就听得门外有人高声道:“不成,这杜家与怀柔知县狼狈为奸,杜家酒楼开张的时候,怀柔知县还去道喜了,这谁都知道。去怀柔查案,还不是什么都查不到?不行,在怀柔查的不能信!”
杜修明回头看了一圈,可也找不出是谁在说话,便对着众人道:“案子发在怀柔,不去怀柔查证据,那怎么判案?”
底下的人一并起哄道:“管你怎么查案,反正在怀柔查的就不能信。更何况这根本不用查了,就算是别人下的毒,你杜家酒楼就一点错都没有?”
俞谏见外头人都在起哄,便站起身斥道:“谁要是伸冤,就到堂上来,正大光明的说,躲在下面说算什么本事。谁要是再吵,就以咆哮公堂之罪论处!”
百姓不说话了,那些童生一个个不怕死,反而冲了进来,大声骂道:“军户欺负百姓,是可忍,孰不可忍!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朱一平在暗中看着,堂上从俞谏到杜修明,全都束手无策,他便高兴了起来。而在这时,在他肩膀之上,落下了两只手,回头一看,朱一平皱着眉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贾永良冷笑一声道:“在下正是贾义的弟弟,朱一平,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下毒害我兄长,他与你有什么恩怨?”
朱一平一愣,随即笑道:“你说什么,贾义的死,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带着人来,不会是想在这里替他报仇吧?呵呵,贾永良,我听说过你,你在昌平的年轻一辈之中,也有些声望。奈何不走正道,你要是靠中了举人,该多好啊。”
“你看这个人,你可认识?”贾永良并不辩驳,往背后指了指,那边五花大绑绑着几个人,嘴里塞着东西,但看得出来,那些人都是朱一平派回去办事的人,当然还有一个熟人,那就是崔明通。
“崔,崔明通,你,那你们怎么来了?”朱一平一脸惊恐道。
“不用问,崔明通是来自首的,剩下那些人,都是半路上被我们抓住的。朱一平,你手底下的人可一点也不经问,他们全招了,你等着吃苦头吧,来人,看住朱一平,别让他走了。”贾永良挥手道。
昌平派人去查案,查案的人,并未走远,而是在半途之中等着朱一平的人过来,一举擒获。拷打之下,那些人将朱一平嘱咐他们回去要遮盖的罪行,都招了出来,于是查案的人不费吹灰之力,便查到了朱一平下毒的证据。
这崔明通原本被县衙王班头带人抓住了,眼下只是一并押送过来。当然,在这里面还有余家那管家老马的功劳。
朱一平恶狠狠道:“贾永良,你别忘了,我可是有功名在身。你敢诬陷我,让你贾家吃不了兜着走。”
面对气急败坏的朱一平,贾永良丝毫不以为然,轻飘飘地道:“不着急,你的那狗屁功名,很快也会没了的。”
大堂外,那些百姓和童生还在闹事,只见几个兵丁推开人群,从外面走进来,在地上丢下一堆铠甲道:“启禀大人,我等去怀柔查案,在朱家不仅查到了贾义的那种毒,而且还查到了这些甲衣,那朱家私藏铠甲,似有谋反之意!”
昌平这个地方,不比江南。江南士子与官府对抗,那都是有传统更是有后台的。自太祖朝以来,江南的进士就比北方多,弄不好,那些闹事的士子里面,就有一位是哪个朝中大官家里的。
我朝里有人,一个小小的县令敢管吗?倒是在北方,朝里有人的读书人就少见了,但凡有一点功名的,也不愿做这个出头鸟。都是那些老童生,左右考不上秀才,便喝口黄酒,满嘴酸溜溜地跑到这门口闹事。
莫胜平苦笑了一声,没想到,这据实判案,竟然还成了唯一的路。有气无力地拍了一下惊堂木,吩咐底下杜家、贾家申辩。贾家说完了之后,门外的那些童生,皆是点点头。这状词写得,那叫一个切中要义,句句话听来,都令人忍不住同情贾家。
而众人看向杜修明,别的时候,状词不重要,可现在有这些童生在场,状词要是说得不好,肯定就弱了一头。杜修明上次来闹,虽然说得有理,但没拿出状词,众人都有些怀疑,这小子根本没有状词。
可俞谏又站在旁边,若是重判了杜修明,今后在昌平的日子,可有他受的。一半的百姓闹起事来,谁能受得了呢?可若是轻判了,外头那些童生,又会到处造谣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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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个义愤填膺,愤恨道:“你们可知道,这军户在外面,与贼寇无二,烧杀淫掠无恶不作。果不其然,偷偷摸摸开一个小店,居然还吃死人了。这等祸国殃民之人,官府若是坐视不管,道将焉存?”
“不错,他们毒死人之后,居然还污蔑朱家。朱一平可是考中了孝廉的人,若是这等孝廉也会毒死人,那圣贤岂非无用?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我等饱读圣贤之书,深明圣贤之道,若是不挺身而出,则乾坤将覆,社稷有危,百姓有难!”
实际上,扳倒朱家之后,贾家吞没朱家的商铺,才是要紧的事情。贾义之死,为贾家换来了一次千载难逢的壮大的机会。
难啊,难啊,莫胜平一着急,用手抓掉了好几根头发,忙是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有罪,有罪。”
底下的师爷,提醒道:“东翁,该让原告被告各自将自己的状词和辩词说一遍,再各自将人证物证带上来。”
莫胜平咳嗽了一下,心里话道,管他呢,左右为难,那就左右都不管了,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就看你们原告被告谁说得有理,我据实判就行了,唯有这样,才能挺直腰杆说话。
这个时候,若是拿几箱两块钱一瓶的啤酒,再烤几串韭菜、几块豆腐,这群童生肯定能在这里吹出大天。但大堂之上,原告被告陆续就位。贾家早已经无所谓了,贾永良和杜修明早已经谈妥了。
表面上,杜家摆脱下毒的嫌疑之后,对贾义之死表示同情。虽然没有半点责任,但仍然给予一定的人道关怀,到时候贾义花几个五毛钱,让几个百姓起哄,将节奏带过去。
那些童生更加看不起了,一个个撇着大嘴交流着豆腐脑该吃咸的还是该吃甜的。却不料,杜修明拱了拱手,一本正经回到:“禀莫大人、俞大人,小民上告申辩贾义之死无干杜家事,大明律法有云……”
古时的状子要求十分多,为的就是阻止老百姓告状,甚至状纸超过二百字,官府就不再受理。而在这二百字里,要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还要向官府诉说苦情博取同情,还要说清楚大明律法,有何依据,更有许多必须用的礼貌语。
大堂中间,莫胜平虽然坐在那里,看似手握重权,整个昌平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可只有莫胜平才知道,他的周围处处都是陷阱,稍一不小心,就要落个身首异处。
升堂之前,本地的大户相约拜访过他了,说当年那件事情,若是被查出来了,那全都吃不了兜着走。别说是那些大户人家了,就是莫胜平自己也不敢往深了查,真查出那些事情,不兴大狱,是平息不了的。
“为天下百姓计,为读书人计,我等就是拼了头颅不要,也要告倒杜家,给那些军户一个颜色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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