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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山记

第四章

这就是东井村完全小学。

在曾明泽的印象中,这所学校甚至都还不如六年前的高龙小学。那时候他也是在村里的小学读书,学校里好歹还有一栋像样的砖房,而眼前的这所小学却破旧得叫人心慌。

在二楼的办公室里,曾明泽见到了东井完小的校长曹全文。

在文人骚客的笔下,大山是仁爱的象征,乡村则是一切美好事物的代名词。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千百年来,咏颂山水的诗词歌赋灿若繁星,魏晋大儒陶渊明的这首《饮酒》就写尽了文人高士对于田园生活的向往。

曹全文从隔壁办公室拖了张板凳过来给曾明泽坐下,又从保温水壶里倒了杯水递给他。

曾明泽接过水却没喝,手上的搪瓷杯应该是校长的口盅,刚才曹全文倒水前,才把里面的牙膏、牙刷给拿了出来。

曹全文坐回自己的椅子,问道:“曾老师,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啊?”

曾明泽说:“玉洪师范。”

“哎哟!那不得了!”曹全文肃然起敬,说道:“玉洪可是我们苍梧最好的师范学校!”

曾明泽刚想搭话说一番谦虚的话语,曹全文又抢着说道:“那你来我们东井可真就是屈才了,要知道去年,只要是玉洪师范毕业的,可都是安排在县中的。”

曾明泽还年轻,面对校长连珠炮式的话语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合适,只能硬着头皮说:“我觉得这里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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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一出口,曾明泽就懊悔不已,心想要是赵朝晖在这里的话,肯定会应答得更加得体才是。

收下介绍信,曹校长就领着曾明泽去了自己的办公室。说是办公室,其实也是寝室,反正都在一个房里,说是办公室,多了张床,说是寝室,除了有张床之外却着实看不出这哪里像是个休息的地方。

曹全文帮忙打开房间的挂锁之后,就把钥匙给了曾明泽。

“条件比较简陋啊!小曾,只能将就一下了。学校就5个办公室,一个老师一个,你这个房间还比较向阳,回南天应该不潮,我那个啊,就回潮得厉害。”曹校长笑着解释了一句。

曾明泽有些惶恐,听着校长的意思,好像是自己把最好的房间给占了?

他刚想说,要不校长我跟您换个房间?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他突然想起之前在赵朝晖他姐夫家吃饭的时候,王大奎告诫他俩的话:刚参加工作,最紧要的是少说多看。有些话,可说可不说的就不要说,一定要说的,还得慎重着说,要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毛病来了再出口。

送走校长,曾明泽这才折身走进房间。

房间应该有很久没住过人了,床上、桌子上积着一层厚厚的灰。

曹全文说的条件简陋不是客气话。一张桌子、一条椅子、一张床就是曾明泽视线之内的全部东西,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眼前的境况,是曾明泽始料未及的。

在他之前的想象里,教书育人绝对是这世界上最伟大、最光荣也最高贵的事情。作为社会主义国家的人民教师,不仅应该继承古代文人骚客的儒雅之风,更应该具备新时代知识分子的风尘表物。可是这些无一不是建立在丰厚的物质基础之上的。照当前的情况看,去谈论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明显还为时过早,自己最应该思考的反而是如何在这个破烂学校里解决吃喝拉撒的问题。

夕阳西下,破旧的学校仿佛被笼上了一层金边。由于后天才开学,所以校园里静悄悄的。要不是事先已见过了曹全文,曾明泽会以为此刻自己就是这学校里唯一存在的生物。

把卫生搞完,铺上床褥,曾明泽正苦恼于如何解决晚餐的问题,曹全文走了进来。

曹全文站在门口招呼道:“走!小曾,吃饭去。”

曾明泽本来想问去哪儿吃,话到嘴边却又忍住了。

跟着曹全文出了校门,沿着田埂绕过两道弯,不远处的山坳间,一栋占地颇广的木楼跃然眼前。

曾明泽讶异万分,心想自己今天上午就是从这条路来的学校,竟没注意到这学校附近还有人家。

曹全文率先走入屋子,轻车熟路的穿过堂屋,径直走进了最里边的火房。

“老杨,今晚可又过来吵烦你们了啊!”曹全文还没进门,就先喊了一嗓子。

屋里一男一女正在忙活,听见曹全文的声音,年纪颇长的男人赶紧放下手里的菜刀,笑吟吟的迎了出来:“嗨哟,校长你讲这种就见外咯!老太婆刚才还跟我说呢,怕你们不来,非让我再去学校叫你一声。”

曹全文将手里的尼龙口袋递给对方,笑着说道:“今天从乡里回来,看到有国公酒卖,想着应该合适你和嫂子喝,就买了两瓶。”

“怎么这么客气,还买东西。”说完这话,老杨顺手接过袋子,招呼曹全文落座。

等看到曹全文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时,老杨露出一脸错愕的神情,问道:“这是?”

曹全文用手掌擦了擦凳子上的灰,随口介绍道:“哦,这是新来的曾老师,今天刚过来报道。”

说完,他又扭头为曾明泽介绍说:“小曾,这是老杨。哦,要按辈分,你得叫他杨叔了。”

曾明泽正为自己今晚空手过来羞愧呢,听曹全文这么一说,赶紧上前恭谦的叫了声“杨叔”。

老杨摆摆手,笑道:“这哪里成,曾老师就随校长,叫我老杨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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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井同高龙相邻,风俗习惯也相近,都喜欢围着火炉吃饭,哪怕是三伏天里也不例外。曾明泽坐在矮小的板凳上,望着火炉边上不时乱窜出来的淡黄色火苗,一股亲切感油然而生。

农村的规矩,怪菜不怪酒,有客人来了不上酒那肯定是不行的。

临吃饭前,老杨到里屋的酒缸里打了壶米酒出来。也没问曾明泽的意见,直接就给他倒了满满的一碗搁在跟前的水泥地板上。

这些年国家经济取得了长足进步,不过在平顶乡的农村里,能在屋里浇灌上水泥地板的到底还是少数。曾明泽进屋后,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就房子而言,虽说都是木房子,可老杨家却要比自己家好上太多。

酒是个好东西,在麻痹神经的同时,也能迅速升温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几碗米酒下肚,再谨慎小心的人也容易变得话多起来。在旁边听了半天,曾明泽大概清楚了老杨家的情况。

老杨全名杨文付,是从隔壁村过来的倒插门女婿。这在过去的农村很常见,兄弟姐妹多,田地又少,都留在家里没法讨生活,所以出去倒插门的就多,这在当地并不算什么丢脸的事情。

正如曾明泽所猜想的那样,老杨家的经济条件在整个东井村里都算是不错的。两个女儿一个嫁去了县城,一个在乡里信用社上班,就连最不争气的小儿子都是乡政府里的司机,虽说没有编制,可毕竟是半个吃公家饭的人。

老杨的儿子杨建升早年在东井小学当过代课老师,后来嫌弃工资低辞职不干了,这才又通过他姐的关系在乡政府里找了个司机的工作。

也正因为这层渊源,老杨两口子一直对东井小学的老师心存感激,时不时的就会叫学校老师过家里来吃饭。

酒足饭饱,曾明泽与曹全文勾肩搭背、踉踉跄跄的走出老杨家。

曹全文今晚显然喝到位了,走在田埂上扯着嗓子高声说道:“曾老师,吃喝嫖赌,现在我们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就差嫖赌这两个环节没落实了,你看怎么弄?”

曾明泽的酒量好,两斤米酒根本不在话下,所以当下还清醒得很。听到曹全文此刻如此肆无忌惮的言语,他不禁吓了一跳,左右观察了一番,确认附近除了老杨家之外再无其他人家之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怕个毛啊!”瞧见曾明泽左顾右盼,曹全文不满的嘟囔了一句,甩开曾明泽的搀扶,伸出大拇指比划道:“在东井,我就是这个!就是支书来了,也得给我面子,懂不懂?!”

两人站的距离很近,一股酸臭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曹全文说话间,曾明泽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一股夹杂着酒精和饭菜的味道扑面而来,令人几欲窒息。

曾明泽在心里叫苦不迭,却也不好丢下对方不管。最后耗了大半个小时,连哄带拽的,总算将曹全文劝回了寝室休息。

在去老杨家吃饭的路上,曹全文有说过,学校里没有专门的洗澡房,夏天好解决,教学楼后边有根竹筒做的水简,常年有水且水流湍急,往底下一站一冲就了事。冬天就要麻烦些,得在食堂烧好水了,再用锑桶提回宿舍来洗。

曾明泽今天走了大半天路,汗虽然早干了,但身上黏糊糊的一点也不舒服,于是便拿起桶和毛巾去冲凉。

到了楼后边,果然如校长所说,围墙上搭着一根用半边竹子做成的水简,充沛的溪水从高处俯冲下来,在暗夜中仿若一道耀眼的银链。

曾明泽脱掉衣服,只穿着内裤站到竹简下面。

甫一接触到冰沁的流水,曾明泽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好在是年轻,气血够足,在咬牙扛过起初的那几秒后,身体也慢慢的适应了过来。

任由溪水势大力沉的击打自己是后背,曾明泽反倒觉得整个人都舒畅了几分。

洗过澡,曾明泽回到宿舍,脑袋刚挨上枕头一下就进入了梦乡。

到东井小学的第一个夜里,曾明泽做了一个冗长的春梦。

梦里,许菁身着一袭洁白的蕾丝婚纱,秀发轻披半边肩头,圣洁优雅,宛若仙女......

(本章完)

.

不过对于此刻的曾明泽来说,再好的风光也不能稍微减缓因长途跋涉而带来的疲惫。刚翻过一座山的他瘫坐在草地上,洗得发白的衣衫早已为汗水所浸透,显得越发廉价。

早上从教办办完手续出来,他就直接进了村。

望着眼前这座建在山顶上的学校,曾明泽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一圈歪歪斜斜的围墙,几根手指粗、等人高的木头夹在一块用作校门,两座相对而立的破败木楼,中间是一个凹凸不平且到处开裂的篮球场。

“这就是我要为之奋斗的地方啊!”

第四章

东井村位于平顶乡东北部,路途较之老家高龙虽然要近一些,但论山路蜿蜒、地势陡峭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曾明泽从未到过东井村,也不知道村小学的具体位置,只能沿着大路走,逢人就问路。

视线可及之处,是一片生意盎然的翠绿。群山连绵不绝,仿佛构成了一个遗世独立的王国。

曾明泽踌躇满志的想道,此前低落的心情随之一扫而空。

——

中国古代的学塾偏爱建在山顶、河畔、乱葬岗这三处地方,时至今日,许多乡村学校还是遵循旧例。

山腰有一处当地人用杉树皮搭建的简易凉亭,曾明泽决定在这稍作歇息再赶路。

凉亭的位置很好,虽不能一览众山小,视野却也相当开阔。曾明泽在地上坐了一会儿,站到凉亭边缘,感受着从山那边汹涌而来的凉风,精神为之一振。

曹校长三十出头的年纪,梳着一个当下最流行的中分发型。喷了啫喱水的头发像是一根根的长矛,列队整齐的挺立在那张国字脸上。

看完曾明泽递过去的盖有乡教办公章的介绍信,原本一脸严肃的曹全文随即满脸堆笑起来,主动站起来和他握了握手,热情道:“曾老师,欢迎欢迎啊!”

曾明泽叉着腰,朝着山谷大喊了一声:“嘿!”

年轻的声音在山谷里回响,久久不曾消逝。

刚才遇到的那个大伯告诉他,翻过这座山,就能看见村完小的旗杆了。听起来不算远,但望山跑死马,打小就生活在农村的曾明泽知道,即便按快了算,从这儿走过去最少也还要大半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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