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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山记

第十章

临近春节,往日里冷清寥落的小县城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街道两旁尽是临时搭建起来用以售卖年货的摊位,五颜六色的篷布蟠天际地,高声吆喝的商贩、骑在父亲肩头笑逐颜开的孩童.....比肩继踵的人群将这本就不大的城里挤得越发水泄不通。

曾明泽蹲在新华书店的角落里看了大半天的书,直到人群散尽、喧嚣了一天的街道重归宁静之后才起身离开。

火塘里,夹杂着黄紫两色的火苗此起彼伏,几截杉木棒烧得劈啪作响。

曾明泽裹着一身旧棉袄,捧着一本书,蜷缩在火房的一角。

组织完期末考试,曾明泽就回了家。

把书揣进包里,曾明泽满怀歉意的冲收银台的小姑娘笑了笑。早先放在门口的编织口袋老老实实的待在原地,小地方就这点好,一条街到底全是熟人,犯罪分子都找不到滋生的土壤。

曾明泽拎着口袋,径直前往乘龙街。

在教育局的大门口,他给看门的大爷散了一颗黄果树,一番闲聊下来,他轻而易举的就打听到了周裕所住的楼层和房号。

作为刚进局里两年不到的新人,照惯例,周裕是没有分房资格的。但在去年,他还是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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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套钥匙,住进了后边的单位职工楼里。

对此,局里面有几个老干部起先还很有意见,在背地里传言说是时任办公室主任的李文彬收了人家周裕一千块钱,所以才给破例分的房。只是议论了一阵,见局领导一点动静也没有,李文彬不但没受任何处分反而高升了副局长,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本来义愤填膺、一脸正气的老干部们也见风使舵,立时偃旗息鼓。

周裕住在五楼,这是仅次于局领导的好楼层。春天不潮湿,上下也方便。由此可见,当初那些老干部的愤慨也并非全无道理。

曾明泽走到门前,竟莫名有些紧张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给领导送礼,送的是自家养的土鸡和几斤父亲上个月刚榨出来的茶油。

从家里出发的时候,罗银玉就担心这礼太轻,上不了台面,人家领导不会收。

当时曾明泽还安慰母亲说,礼轻情意重,东西再不值钱,好歹也是我走了几十里山路送出去的,人家以前也是当老师的,不至于不懂这个道理。

罗银玉这才稍稍放心一点,叮嘱说这快过年了,鸡也好,油也好,都是免不了要用的。他要是不要的话,你就好好跟他说,这都是自家种养的东西,不比外面买的好,可吃着绝对放心。

可事到临头,真要进人家里了,曾明泽却全然没了在家劝慰母亲时的自信,心里边直打鼓。

都到这了,总不能面都没见上,就又拎着东西回去吧?

曾明泽使劲抿了抿嘴,鼓足勇气伸手敲门。

“谁呀?”几秒钟后,一个带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少妇打开了门。

这女人三十上下年纪,衣着打扮得体,论模样不如王铮、张雪琪漂亮,气质却要胜上一筹,多了一份知性美。

看见站在门口的曾明泽,少妇有些不明就里,问道:“你是?”

来开门的不是周裕,而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这让曾明泽越发的紧张起来。

他攥紧拳头,手心一阵刺痛。

那是用力过度,指甲刺伤了皮肤的缘故。

受过多年教育的优势在这一刻终于发挥了出来,尽管曾明泽从未有过像今天这样的经历,但那些曾在书本上看过的历史典故、名言警句、励志故事却以另一种方式给予了他模拟、复刻的资本。

从眼前这少妇的年龄、衣着来分析,对方应是周裕的爱人无疑。

曾明泽向上提了提手里拎着的编织口袋,露出一脸真诚的笑容,极力装出大方得体的姿态,说道:“嫂子您好!我是东井小学的老师,我叫曾明泽。这不过年了嘛,家里刚榨了点茶油,就趁着来县城来年货的机会,给您带了点上来。”

少妇恍然大悟,扭头冲屋里喊道:“周裕!有人找!”

曾明泽有些尴尬,少妇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手搭在门框上,似乎并没有让他进屋的打算。

穿着棉拖的周裕从客厅里慢悠悠的踱出来,一边扶了扶眼镜,一边问道:“是谁呀?!”

“东井小学的一个老师。”少妇言简意赅的答道,甚至连来人的名字都没有说出来。

“东井小学?”说话间,周裕也走到了门廊处。

待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曾明泽,周裕讶异道:“小曾?!你怎么来了。”

“周哥!”曾明泽先打了声招呼,然后才接着说道:“我今天来县城买年货,刚好到乘龙街,想着周哥您住在这附近,就顺路过来看望一下。”

周裕瞧见曾明泽手里提的东西,摇了摇头,说:“来就来嘛,还拿什么东西。哎!进来坐吧。”

这边,一直高度戒备的少妇终于把搭在门框上的手给放了下来,一边让曾明泽进屋,一边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同时一脸歉意的冲曾明泽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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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住啊,小曾!这准备过年了,总有些乱七八糟的人上门来,不认识的我也不敢往家里请啊!你别见怪才好!”

“看来,在周股长和他爱人的眼里,我不是乱七八糟的人。”

曾明泽心底一暖,嘴上却客套道:“嫂子您可别这么说,是我太唐突了,也没想着事先打个招呼就直接过来了。”

到客厅落座,周裕从茶几上拿了一包烟拆开,递给曾明泽一支。曾明泽赶紧摆手,示意自己不会。

“去村里当了半年老师,还没学会抽烟?”周裕笑着打趣道。

曾明泽摇了摇头,说:“主要是没钱买烟。”

这回答让周裕忍俊不禁,他笑着指了指曾明泽,转而让爱人倒了杯茶过来。

“我看你裤兜里鼓鼓囊囊的,装的不是烟?”周裕问道。

曾明泽掏出裤袋里的“黄果树”,不好意思道:“买来散人的,自己不抽。”

顿了一下,他又补充解释道:“出门在外的,有包烟,问路啥的也容易些。”

周裕笑道:“你倒是精明。”

他对曾明泽的感观很好,小伙子一米八几的身高放在整个同乐县来看,也是不多见的。而且他记得,这个年轻人的毕业成绩也是他们那一届里出类拔萃的。

那天在办公室,曾明泽用饮料瓶装茶水喝的举动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外边读了三年师范,还能保持农家子弟艰苦朴素的生活作风,这是相当难能可贵的。

曾明泽说:“周哥,上次你拨给我们学校水泥的事情,真的很感谢您!东井您可能没去过,但是我在那里教了半年书,感触实在太深了,村里现在好多人都还没解决温饱的问题,更别说供小孩读书了!我们用水泥翻修了篮球场,孩子们都很高兴,有好几个家长放假前还专门找到我,让我一定代表他们好好感谢你。”

“我当什么事!”周裕挥了挥手,说:“这件事你不用谢我,政策资金本来就该是这么用的,哪里需要就放哪里。”

曾明泽搓着手,一脸真诚的说道:“周哥您眼里的小事,对于山里的孩子来说却是天大的好事。说真的,要不是您,我知道这种好事也落不到我们东井的头上。曹校长都跟我说了,东井没被评上贫困村,这么多年来都没得过一样政策。”

周裕挪了挪屁股,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面无表情道:“言重了。”

曾明泽正不知该如何接话时,周裕的爱人突然从厨房探出个头来,冲客厅坐着的曾明泽说:“小曾,你怎么拿了这么多茶油来!我怕都有三四十斤!”

同乐当地的茶油品种比较特别,亩产量不高不说,出油率还低,上百斤茶籽能榨出几十斤茶油就不错了。加上当地人有打油茶的习惯,茶油是家家户户不可或缺之物,素有一斤茶油一两银的说法。

周裕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问道:“你该不会把自家的茶油全搬我家来了吧?”

曾明泽说:“不会!我家里都还有好几十斤呢!今年茶籽结得多,仓里都还有百把斤没拿去榨油。”

周裕没再说什么,同样出身农村的他自然知道这几十斤油茶的重量。

曾明泽这趟来,礼不轻。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曾明泽眼见时间不早了,便准备告辞。

周裕却说:“都这个点了,吃了饭再走。”

曾明泽下意识的回绝道:“不了,周哥。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他不是不想,而是习惯性的不好意思,打心底里觉得自己往人家餐桌上一坐都是一种僭越。

周裕却态度坚决的说:“有事也得吃饭不是?再说了,都这个点了,你能有什么事!”

曾明泽见推脱不得,这才扭扭捏捏的留了下来。

(本章完)

.

昨天家里杀年猪,晚上同几个叔伯喝多了,今早起来,胃里都还翻滚得厉害。

中午曾阳春从外面回来,见儿子还窝在家里看书,忍不住训斥道:“这一天都杵在家里干嘛呢!都快过年了,也不知道出去走动走动。”

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决定走一趟县城。

————

一语惊醒梦中人。

第十章

曾明泽打小就怕父亲黑脸,当即举起手里的书,辩解道:“我这不是在看书嘛!”

不料曾阳春却熟视无睹,“书哪时不能看,就非得现在看?”

“工作上的忙就不是忙啦?!我怕没有这样的道理吧!人家总是先愿意帮你这个人的忙,才会在工作上照顾你咯。”曾阳春板着脸教训道。

父亲的话让曾明泽不得不郑重考虑起这个事情来。

山里人从来不乏热情好客的基因,再加上在东井小学工作了大半年,跟着熟稔人情世故的曹全文没少学东西,所以在人情往来这一块,曾明泽就要比同龄人老练得多。可到底还是年轻,在人情练达这一块,他多少还是不如父亲懂得通透。

古代举人、进士尊称主考官为座师,入仕尤为讲究座师与门生的关系。曾明泽是个传统观念极重的人,所以对于周裕,这个他参加工作以来认识的第一个领导一直有着一种莫名的好感。

父亲说的是上次学校翻修球场,周裕帮忙协调局里支持了几顿水泥的事情。不曾想,老人家倒是记性好。当时曾明泽只不过随口那么一说,曾阳春却记在了心上。

“那是工作上的事,又不是帮我私人的忙。”曾明泽解释说。

临出门前,曾明泽掏钱买了一本南怀瑾的《论语别裁》。尽管书店里多的是光看不买的人,但曾明泽还是觉得在人家地盘上耗了这么长的时间,不买些东西心里过意不去。

曾明泽手头并不宽裕,所以只能挑这么一本自己喜欢价钱又还便宜的书。

曾明泽无奈,只得实话实说,“我也想啊,可人家跟我又不熟,哪里好这么冒冒失失的跑去拜年嘛!”

曾阳春却道:“哪里有个生下来就熟的道理嘛!人情人情,那还不是靠走动的呀!你来我往,多走几次不就熟了咯。”

曾阳春拎起碗柜上的茶壶,灌了一口苦衲茶,“还有啊,你上次不是说,县教育局有个姓周的股长帮了你好大的忙?这一年到头了,你就不去给人家拜个年?要是都这么不记人情,看下回还有哪个会帮你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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