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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墙,白墙

第四章 秋收冬藏

君明一见到夏书记,眼睛就红了。

“小婶,俺大爷是不是出事了?”

夏书记心里算是明白过来了,保不齐是这小子从哪听到了消息,来找自己确认来了。

大队部里忙成一锅粥,乡里下发了新文件,要求各大队必须在未来几天内完成人口和土地普查任务,为接下来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做准备。

因为大队下属的几个自然村村小队的情况都参差不齐,导致统计上来的数据也是五花八门,有的甚至把预留的坟地都统计进来了。

为了核准这些数据,大队干部里的男同志都拿着皮尺下去实际测量了,剩下的女同志把新的数据登记在册,并与老账册校对,都忙得焦头烂额的。

“去啥去!恁大爷不在,家里一摊子事儿,你去了恁娘一个人能忙活过来?凤英才产下,你还得两头跑,别添乱了。”

夏书记话说的有些重,说完就回到大队部,留下心如刀绞的君明。

他推着车子,一步一步往回走。

听奶奶说我爸君明从小就懂事,聪明,为人热情。

奶奶家有四个儿女,两男两女,爸爸排行老三。因为家庭重视教育的传统,爷爷要求每个孩子第一要务就是把书念好,爸爸和大伯也比较争气,成绩一直很好。

在爸爸读初中的时候,村里正在热火朝天地搞生产队建设,这就要求家里必须得出劳动力挣工分,不然吃饱饭都难。反观玉德家这个大家庭,几个“金”字辈的上一辈都是医生、教师,下面一辈要么是年纪小不记事,要么是学子,家里全靠奶奶撑着。

奶奶一个人再怎么卖命种地,也换不来全家人的口粮,于是,君明有了不想读书的念头。

“学习成绩好的很,谁都没有他聪明!把馍篮子都给他送到学校了,他宁是不去!气死人哟!”奶奶曾经和我说。

每次爸爸都会说:“学不会,学不会啦,不想学了。”

其实,我知道,他是心疼奶奶,所以才下学帮家里干活。

爸爸是家里最像奶奶的,尤其是干起活来特别卖力,一个人挣得工分能顶仨人的。谁家有困难也乐于帮忙。邻里邻居的,名声最好。所以娶到了几个村里最漂亮的我妈凤英。

爷爷奶奶用积蓄给爸爸在老宅的西边盖了三间砖瓦房,宅基地的地方原先是个水坑,靠奶奶用小推车拉土垫起来的。

新建的房子门朝西边,没有院墙,靠成捆绑起来的玉蜀黍秸围着,每年都要换新。

新房子里也没有隔间的承重墙,三间屋子大通铺,靠着用竹篾编制的屏子隔出了三间屋子,一间放床,另外两间放苹果筐。

听爸爸说,村东头有几个皮孩子,偷偷到家里隔着窗户偷苹果,他们用削尖的竹竿扎苹果,然后从屋里提出来。有天那群人被他抓到,一个人打四个,全部放倒。还告状到他们父母那,那群人就再也没敢来过。

爸爸生气的不是他们想吃苹果过来偷,而是好多苹果都被他们捅坏了,卖不了了,就很可惜,很心疼。

其实乡里乡亲的也没有过不去的事,奶奶专门提了一筐苹果去了被打的那几家道歉,那几个熊孩子长大后和我家的关系一直都还不错。

奶奶经常教育爸爸说德牧亲邻,爸爸虽然脾气傲,但很听奶奶的话。村里人有啥事也会找爸爸帮忙,后来还推举过爸爸当村长。

家里的几个孩子都孝顺,爸爸就是那个最孝顺的。

路过村南头时,遇到同村的留海打招呼:“君明,恁队里今年的果子不少收成吧。”

“嗯,也就那样,比不上恁队的小米。”

“听说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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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填了小子?”

“是啊,前天夜里放下的。”

“中,中,啥时候办事提前说哈,我叫恁嫂子封几封红糖,去看看。”

“中,海哥。”

爸爸的心思完全放在爷爷的事情上,整个人都心不在焉,走到家门口也没进,心一横,骑车直奔县医院。

……

乡卫生院里,值班医生变得忙碌起来,前些天出生的娃娃突然高烧,皮肤偏黄,很可能是黄疸病。

院里医疗条件有限,只采取了简单的降温治疗,血样要送到县里去检测。

正在坐月子的凤英也心急如焚,偏偏这个节骨眼上找不见君明,大姐也回家做饭了。

她翻过身,就想下床,可是剧烈的疼痛感让她挥汗如雨。

凤英颤颤巍巍地走出房间,双手握在二楼的铁栏杆上。

一个护士刚好路过这里,看到凤英后,赶紧跑过来扶住她,呵斥道:“你咋出来了,不是不让你动吗!多危险啊!伤口还没长好就下床,不要命了!”

凤英已经听不进去护士在说什么,她身体太虚弱了,竟然迷迷糊糊昏了过去。

这把护士下了一大跳,赶紧找医生。

医生过来检查了一下伤口,量了量血压,长舒了一口气。

没什么大事,疼痛引起的血压升高,出现过激反应,输液就好。

“她家家属呢?”

护士答道:“不知道,一来就看到她走到外面来了,吓死我了。”

“你在这守着,我去给她家里去个电话。”

医生的电话很快打到大队部,正在忙碌的夏书记不禁长叹一声。

心烦归心烦,但马上就骑车去了乡卫生院。

刚走到村口,遇到了打算徒步去卫生院的三嫂,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园子里的苹果摘了几十筐,再不送去卖就坏掉了。三嫂以为君明回卫生院了,就打算去找他,顺便看看凤英。

夏书记将三嫂劝回去了,说她正好要去一趟,把君明喊回来。

半个钟头后,回家做饭的大姐也回来了,看到沉睡的凤英后,心揪的不行。

责怪自己为啥偏偏这个时候回去做饭,又嫌弃自己弟弟不争气,都这个时候了还没回来,到底跑哪去了。

不久后,夏书记也来了,她将大姐小声喊了出去,道:“小琴,咋回事啊?医院的电话都打到大队去了。”

“唉,小婶,娃娃生病了,医生说可能是黄疸病,去县里化验血了,我刚刚回家做饭,凤英就一个人下床了。”

“君明嘞?”

“你在家没见到他?他昨个就回去了。”

夏书记心里一咯噔,八成这小子去了县医院。

“今儿早起还见他,不知道跑哪去了。”

“唉,这孬种孩子!”大姐气不打一处来,咬牙道。

“小婶,这没啥事,你忙,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在这看着。”

夏书记揉了揉眉头,就转身回去。

刚走两步,就又折返回来,拉着小琴的手道:“小琴,和你说个事,就是恁大爷前天去县里卖苹果,被车撞倒了,现在还在县医院,八成君明是去看他去了。”

小琴一听,脸色就变了。

夏书记继续说:“琴,你别担心,我去过县医院了,那里有你四叔在,都还好,你别挂念,在这照顾好恁弟妹,家里面的事就别操心了。”

小琴一言不发,心中已经有了千万种可能。

夏书记紧握小琴的手,道:“听话,孩子,家里已经够乱的了,咱就别给家里填麻烦了,昂?”

小琴咬着嘴唇点点头,夏书记走后,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

天阴郁了两天,终于下起了薄凉小雨,秋风一起,就连鸟雀都躲在屋檐下避寒。

爸爸心里憋着一股劲,自行车像是乘风破浪的船,在雨幕中辟出一条带着汗味的路。

后来,爸爸因此事落下了病根,只要天一冷就流鼻涕,浑身发热,吃药也不管用。

在县医院门口,一辆车呼啸而过,溅了爸爸一身水。

爸爸对着远去的救护车大吼了一声,其实他不知道车上放着自己孩子的血浆,需要紧急化验。

医院后院的职工住房里,爸爸见到了金丰。

“四叔,俺大爷现在咋样了。”

金丰看着这个浑身湿漉漉的孩子,轻叹一声,去里屋拿了一个厚大衣给他裹上。

家里的这群后辈,包括自家的两个崽崽,他最看好的就是君明,这孩子懂事,重情义,还特别有孝心。

“没多大事,有四叔在,恁大爷这你就别挂念了。”

金丰摸了摸君明的头,脑门冰凉冰凉的,赶紧倒了一碗热水,泡了一个杂面馍馍。

撒点盐粒,滴一滴香油,闻上去就很好吃。

“先吃口热饭,吃完饭带你去看恁大爷去。”

一大瓷碗开水泡馍算是解了乏,也稍稍安抚了君明焦急的心。

身体回暖后,爸爸才发现鞋里钻进了一个石子,把脚皮磨破了,走路一疼一疼的。

金丰从抽屉里撕了一片创可贴,贴在君明的脚底板上。

“走,去看看恁大爷去。”

住院部在另一所小楼上,一步步临近,爸爸反而越来越不心安。

从出生到现在二十多年,家里还没有出过这么大的事。

他甚至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金丰走在前面,轻轻地推开一个病房的门,爷爷正在躺在病床上睡觉,身上半掩着白被子,后腰处被固定住,包扎伤口的纱布上还有红色的血迹。

爸爸想走过去,不过被金丰拉住了,金丰示意不要打扰他休息,然后二人就退出了病房。

金丰拍了拍爸爸的肩膀,道:“没事,骨科的王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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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咱家有亲戚,他说在等半个多月就能出院回家休养了。”

“嗯,四叔,给你添麻烦了。”

金丰拍了一下爸爸的头,说:“说啥呢,咱家的事有啥麻烦不麻烦的,哎对了,回去可不能给恁娘说这事,最近家里忙,全家都是恁娘一个人操劳,就别提这事了。”

“我知道。”

“还有,过两天收苹果的商贩就要走了,咱家那十几亩果子还有一半没有摘的吧。”

“差不多。”

“那啥,你赶紧回去帮忙,回去看看咱家亲戚有闲着的没有,叫过来帮忙,可不能叫果子烂在地里。”

“中,叔。”

“还有,凤英咋样了,该生了吧?”

“生了,前天生的,是个小子。”

“哈哈,好,咱老司家后继有人。”

金丰将爸爸送到医院门口,再次嘱咐道:“君明,回去照顾好家里,这边你别操心,有我在!”

爸爸回头看了一眼,披着用油布纸剪成的雨衣,消失在雨幕中。

爸爸回来的路上,路过符草集时,看到街上有人偷偷在卖小乌鸡,一问价格,两块钱一只,兜里有四叔硬塞的十块钱,爸爸一狠心,就买了两只。

回到苹果园后,松林已经回家了,家里的老娘正在草棚子里数苹果。

“娘!”

奶奶一抬头发现是爸爸,就有些生气,道:“我嘞乖乖哎,你跑哪去了!几个人找你,找不到。”

“娘,你看这是啥?”

爸爸从背后拎出小乌鸡来。

“搁哪弄嘞?”

奶奶虽然有些生气,看到乌鸡后气就消了一半。

“在符草集买嘞。”

“哎,你这孩子,就知道乱花钱。”

奶奶笑骂道,“那啥,你在这看着,我回家炖上,等落黑你送到卫生院去!”

奶奶做事从来都是直来直往,提着小鸡就往家走。

爸爸看看满满一棚子苹果,就知道松林舅舅没偷懒,至少干了一亩地的。

园子里的苹果树都有七八年了,各个都碗口粗,一棵树能挂果几百斤,但能卖的优质果子可能只有百十斤,这划分到自己家打理的十几亩,怎么也有二千多斤的果子。

爸爸在园子里转了转,一估摸,还有七八亩地的果子没有采摘,如果靠家里人至少得需要一个星期,更别说还要送到县土产所。

单靠自己娘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可是自己又要去卫生院守着,这可咋办?

爸爸一脚将滚落在地的一个烂苹果踩碎,背着筐就去干活,他心里知道,自己多采摘一筐,娘就能少累一会儿。

爸爸就像永远不知道休息的机器一样,饿了就直接啃苹果,歇一会儿还继续干,衣服湿透,汗水比雨水多。

天色暗淡,奶奶熬了两大罐子鸡汤,送到了果园,还烙了几个玉米面饼子。

爸爸换掉湿衣服,不舍得先吃上几口,就摸黑骑车去了卫生院。

卫生院的产房里,大姐守在床边昏昏欲睡,她是再也不敢放心凤英一个人呆着这里。

“姐。”

爸爸还未进门就被大姑拉了出去。

“你跑哪去了,一跑就是一天,差点出大事你知道不!”

姑姑好一顿数落,看到爸爸手里提的热汤,一把接过来送进屋里。

三个人在小屋子里吃了饭,姑姑说:“娃娃生病了,在保温箱,可能是黄疸病。”

“啊,严重不?好不好治?”

爸爸可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所以就显得很茫然。心里却是一堆苦水,感叹最近到底怎么了。

“不是啥大病,小孩多数都会有这个病,很好治。”

姑姑只是没有说严重的部分,有的小孩会被烧坏脑子,甚至有生命危险。

后来听妈妈说我在得病的那些天,不哭也不闹,就是睡觉,吃奶吃的很少,但体温一直很高,连续三四天都是39度,可把他们吓坏了。

这天后半夜,医院的化验结果出来了,确实是黄疸。

妈妈抱着我,喂完奶后喂药,我还吐得昏天黑地的,根本无法进食。

后来妈妈怕呛到我,就口含着药水,往我嘴里慢慢送,这才喂进去药。

夜里,姑姑把妈妈私自下床的事情和爸爸说了,爸爸更不舍离开半步,每天守在床头。

而家里的奶奶也是愁容满面,那么多熟透的果子还挂在书上,每一天就能落一地,自然落地后的果子被摔伤后就不能卖了。

这个秋天,候鸟南飞,雁阵惊寒,一场连绵数天的雨也不见得会停。

奶奶的肩上因为背筐磨出了两道血痕,每天最难熬的就是给伤口上药,就像是被烙铁烫一样火辣辣的痛。

同队的几个叔伯侄子知道家里难,忙完自家的事情后会过来帮奶奶把采摘的果子拉回家,也省了很多事。

第二天,天刚亮,奶奶就被敲门声吵醒了。

一开门,原来是任庄的舅姥爷,他们赶着骡车,背着箩筐,带着干粮,一行十几个人。

奶奶的眼泪就像豆子一样噗哒噗哒往下落。

十几个人到了果园根本就没歇息,二舅姥爷将骡车上的东西卸下了,装上闸板后就往上抬筐,将这两天采摘的果子都装进去,然后就去了县土产所。大舅爷一大家就背着筐上树摘果子,仅仅用了一晌午时间,棚子里又堆满了金灿灿的果子。

就这样,仅仅用了一整天时间,果园里的果子都换成了票子交到奶奶的手中。

任庄的舅姥爷没有到家里喝口水,就都摸黑回去了。

他们不知道,奶奶给几个筐里塞满了品质最好的果子,趁他们不注意压在车底,用幔布遮住。

有些感情,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就已经心知肚明了。。

(本章完)

.

夏书记手里拿着一个对账单,走到梁村生产队会计那里,道:“老梁,恁队里的数据咋差了这么多?咋人均还不到一亩地啊!”

老梁也很无奈,当时数据统计上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事。

夏书记闻声赶紧出来。

“咋了?君明。”

村里的人大多都在窑厂里做工,整个梁村相较于朱村大队下面的其他自然村来说是比较富裕的。所以梁村人都乐于安于现状,对分地的政策也是比较抵触的。

君明让松林舅舅先去苹果园,自己却直奔朱村大队部,他心里有数,这事小婶肯定知道。

“唉,老夏,你还记不记得黑水河北岸的窑厂,原本梁村一千八百多亩地,这个窑厂就占了六百亩,窑厂预留的取土地它不能算数啊!”

“都是集体的资产,有啥不能算数的?”夏书记不解。

夏书记又坐了回来。

夏书记想到这不禁有些头大,难道真的是政策有问题吗?

“小婶,小婶。”

君明站在大队部的院子里喊。

“就那么大点的土窑,能吃进去六百亩的土?”

“这咱就不清楚了,不过话说回来,这土地可是用一块少一块,要是窑厂的火不灭,总有一天会烧完的。而且从账面上来看,这两年窑厂是盈利的。”

夏书记走过来,拉着君明的胳膊就往外走,来到大队部门口的偏墙下,才小声说:“恁大爷前天去卖苹果,在城郊被车怼住了。不过你别急,没有生命危险,恁四叔在那哩,你就别管了。”

“不中,我得去看看。”君明很是担忧。

随着经济条件的改善,村里村外都在翻新住房,这就需要大量的砖瓦,梁村西南地的窑厂就是在这个大背景下建立起来的。

依托黑水河的船运和优质的黄胶泥,梁村窑厂烧出的青红砖质量很好,价格又便宜,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

老梁继续说道:“早些年开窑的时候,大队有政策,家里的劳动力可以到窑厂烧砖,算工分,村里人一合计比种地挣得工分多,就很愿意把土地让出来作为窑厂取土地,如果咱现在要把这些地给分了,他们还不得都急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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