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码在手机阅读
手机阅读《渔火江枫话碎年》
渔火江枫话碎年

第1案生死轮回第几番尘尘劫劫不曾闲六

他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惨叫:“嗷呜~”

泪眼婆娑里,刚刚那只黑猫撞开鸽子笼,叼着一只幼鸽的脖子,几个起落便消失于作案现场,徒留几根细柔的鸟毛。

紧跟着,吱噶一声,屋门开了,一个半大的小子走出来,跺着脚先关了鸽子笼,随即抄起立在一旁的木棍。

入目是水洗过的晴天,懒散又纤薄的一片云朵,纵横交错的瓦檐与电线杆子,恰巧把最美的那一小片天空圈成了画框。

身下是松软的,略带湿润。

四肢大伸的于大顶前所未有的舒适,甚至想要伸个懒腰,他也真的这样做了,随即从骨头缝里溢出一声吟叫——

这次的黑暗,比上次还漫长。

于大顶感觉自己等了一辈子那么久,还是眼前不见一点光亮。

他熬不住了,明知可能是犯傻,还是忍不住喊了一声:“郁深?”

“在呢。”

于大顶:“???!!!郁深?”

“在呢。”

翁华亭打了个哈欠。

“我能说话了?”于大顶后知后觉,想伸手揉揉眼睛,没成功,才发现意志似乎无法控制身体行动,“我这是被那小子打瘫痪了?”

翁华亭声音迟迟,“那倒没有,你被当场剥皮抽筋了。”

于大顶一阵沉默。

这都哪跟哪啊?

“我是不是进错了片场?”

翁华亭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你好歹亮了相,我这候场都候了三年多了。”

于大顶悚然一惊,“难道我已经?这一世,难不成我是盲人?”

“不是人,”翁华亭好心解释,“你是树。”

伫立在苍水边的一棵树。

守着日暮途穷。

傍晚的时候,水边突然响起一阵喧闹声,几十个男女老幼推推搡搡的往水边来,一直走到这棵古树旁,才停下来。

于大顶抖了抖脑袋顶上的树叶枝干,看不见,只能支着耳朵听。

“我们苍水村,容不下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栓年,你说不说,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一个老人义正严辞的声音。

“说!我都看见了,那个耳环就在枕头底下,”窸窸窣窣的声音,“大家看看,这耳环上还刻了个小树叶,还说不是个浪货!我就回娘家三天,就往别人家老爷们的炕头上钻!”一个女人尖锐的叫声。

“说吧,栓年,这样的女人留不得,我是族长,深知不用重典,不足以警示后来人。”老人劝道。

“你、你们要怎么对她?我、我......其实是我先......和她没有关系......”一个窝窝囊囊的男人声音。

“沉潭啊,不是说过了,这样的女人不能留!”老人说。

“沉我俩?”男人语带颤抖。

“你是不是傻!当然沉那个小贱人!”女人恨恨的骂。

“是啊,女追男隔层纱,我也打年轻过来的,还能不懂?你必然是受了她的蛊惑,”老人说,“你快说吧,今天必须有个交代。”

“必、必须?”男人艰难的问。

“必须!”老人说。

“必须!要不这日子没法过了!”女人斩钉截铁。

人群里不少窃窃私语,后来等的时间久了,水边风湿也大,就跟着杂乱的劝起来,“说了吧,说完不就行了嘛。”“栓年,知道你心肠软,是个老实人,你就说了吧,你说了,以后也没人说你闲话的。”“是啊,说了吧,我鞋底才纳了一半,你瞧天都要黑了啊。”

“好......那我说......”男人咬紧牙深吸一口气,“是胡柳儿!”

“啊!不是,为什么说我?栓年哥,我爹当年还是为救你才摔折的腿,你怎么能......呜!呜!”一个年轻女孩儿慌乱辩白几句,就被什么塞住了嘴,只剩下呜咽与徒劳的挣扎。

“缺爹少娘的,装笼子里,沉潭!”老人闷声吩咐,自有人一哄而上去动手。

“爹,你慢点。”女人说了一声。

“以后也收收脾气,看住你男人!”老人低声说。

杂乱的低语中猛地爆发出一声惊呼,反倒是草笼入水,悄无声息。

于大顶听了全场,刚要说话,就听翁华亭突兀的冷笑了一声。

“怎么了?”于大顶问,“你也觉得邱狄莺就这么为一个男人死了不值?还是这么个不知道和她一力承担的窝囊男人。”

翁华亭低声把自己看到的讲给他听:人群都聚到水边伸着脖子看热闹,唯有一个垂头的瘦弱姑娘畏畏缩缩的绕到呆立的男人身后。

“栓年哥。”

“嘘,别说话,别让人发现我是随便瞎指的人。”

“我有点怕......”

“不怕,英叶儿,沉你我可舍不得。”

算着那水底冤屈的胡柳儿命数也尽了。

于大顶一声叹息。

......

他赤着脊梁,腰间围着一块白毛巾,趴在热气蒸腾的汤池边缘上,周遭矮树青石,亭台袅袅,池水里荡着一个木棋盘,上头还留着半副残棋,并两只酒盅。

于大顶睁开眼睛时,就是眼下这番情形。

池子对面也泡着一个中年男人,周身馒头似的暄软,又白,头发秃了一半,被池水一蒸,活像个喜庆粉嫩的寿桃,此时正闭目合眼,不知是睡是醒。

一旁祥云舞鹤的屏风后头慢慢走出个人来,可别说,翁华亭一身华彩,倒是和此情此景很有些相得益彰。

“哪去了?”于大顶问。

“我挺喜欢这地方,四处看了看,以后家里要是也弄池子,倒是可以参考一下这个风格。”翁华亭走到池边,看得出是真喜欢,眼里兴味很浓,而后随性的甩了鞋,在池边坐下,穿着身上衣服直接滑进池子里,温泉水将将漫过他的腰腹,他从一旁的托盘里拿出一条白毛巾,卷成桶垫在脑后,颇有些享受的也闭上了眼睛。

于大顶心里不好受的厉害,强忍着没打扰对方难得表现出来的兴致,心里默数到第一百八十个数,才在水底下碰碰翁华亭的脚,悄声说:“时不我待,这都第四世了,怎么还没有一丁点进展,我心里有些慌啊,你说会不会是咱们把这事儿想简单了?”

翁华亭惬意的也不应声。

于大顶撩水往他肩膀上泼,有几滴溅到对方下巴上。

翁华亭不耐烦的“啧”了声。

于大顶放低了身段装可怜,“我都收人家钱了,不好稀里糊涂交不上差。”

翁华亭嘴角浅浅的勾了下,嘲讽道:“还有你撒泼打滚混不过去的事?你的能耐呢?”

于大顶往身后寿桃那边瞥了一眼,明知别人听不见,还是下意识放轻了声音,“这次真不一样,我可不敢和银洲海耍无赖,主要是......她也不会吃我这一套的,是吧?搞不好笑眯眯的和我说没关系,当夜我就被猫似的剥皮挑杆挂在城墙上了,还晕头涨脑的当是做梦呢。”

翁华亭总算恩赐一般半睁开眼睛,把于大顶一张脸仔仔细细看了两遍,才舔了舔腮肉,“有的时候,我是真佩服你啊!要钱不要命了,什么人都搭!”

于大顶凑着脑袋到翁华亭肩膀边上,贼眉鼠眼的问:“你也知道她厉害?我听茶馆里有人传,说当年落水,她把她妈吃了,才熬到凫水上岸,你说会是真是假啊?”

翁华亭像是被他的问话刺激到了,看傻子似的看他一眼,肩膀一动欲起身,那意思估计是怕泡久了,于大顶会把智商传染给他。

于大顶赶忙跟着起身去拦他,底下毛巾顺水往下滑,吓他一跳,却一手毛巾一手翁华亭的胳膊,死活没撒手。

翁华亭只得又坐回来。

“唉,”于大顶长叹了一口气,自己转个身,和翁华亭并肩坐着,也合了合眼睛,梦呓似的低叹,“我知道你近些年愈发看不上我,可我总得先想辙活下去吧?你做慈善叫锦上添花,我呢?我就是蝙蝠身上插孔雀毛——算他妈的什么鸟?世道就是这么个世道,你说我看陈二妹的遭遇不窝火?我看那沉潭的姑娘不窝囊?可我能做什么呢?我早就想开了,别的都是假的,改变不了就不想了,反正现在我就一门儿心思,药铺卖棺材——死活都要钱了!”

翁华亭嘴唇动了动,无声的做了个口型:“放屁!”

——“喵呜~”

他打了个滚儿,看见了自己一身茸茸的五花毛。

于大顶看看自己的肉垫,和眼前一米多高的矮墙,觉着问题不算太大,鼓足了勇气,也跟着跳了进去。

转瞬间,他就感到一阵毁天灭地的剧痛从后腿袭来,锯齿状的铁夹子死死咬紧他的皮肉,啮着他的骨头。

于大顶保命要紧,话没听完,已经夹着尾巴,顺着墙缝儿处钻了出去。

身体是失重的坠落感,头脑中却并不是空白,能够计时的一切度量都在这里失了效,既可以被延展成无限漫长,让人足够充裕的去平复和瓦解自己的情绪,也可以是转瞬即逝般在于大顶睁开眼的那一帧定格。

“别动,”翁华亭正坐在他旁边,用一截儿木棍戳他耳后,“有只跳蚤。”

跳蚤?跳蚤!

四合院开了间小房门,一个散着头发刚起床的小姑娘跳出来,惊喜的叫她哥哥:“快来看啊,以前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猫,是谁家走丢的吧?”

钻了出去也没地方去。

信步走了会儿,又见到前头一只墨泼一般的黑猫,好奇的蹭过去。

黑猫冲他呲牙,两脚一摊,顺着院墙往另一户人家院子里跳进去。

所以呢?

邱狄莺呢?

于大顶只来得及仰着头看了他一眼,就被木棒敲中面门,失去了五感。

......

她哥哥没应声,她奶奶端着个水盆出来,对着于大顶的方向一泼,“好不好看也是流浪猫,黑半晌不是踩瓦就是浪叫,你可别往家招巴,这些玩意都没皮没脸的,回头赖上你!”

小姑娘不敢忤逆长辈,等老太太回屋了,才从窗台上悄悄拿了块风干的小鱼干要喂,又被她身后的半大小子一把夺了过去,“别给!徐浪养的那宝贝鸽子最近死了好几只,他都要气死了,兴许就是这个畜生干的,看我逮住......”

于大顶一个激灵,下意识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抬起右后腿挠了挠耳后,动作之快,前所未有。

  • 加入收藏
  • 目录
  • A+
  •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