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倒影传

谛听上下打探气墙，又试探进入跳出，毫无阻碍。

“我怎得没有觉察，莫不是你诓我回来，好伺机加害！”

“吼吼，我好歹是堂堂地仙蜕成，汝等小贼，哪会值得惹我用计！来来来，再战再战！”

谛听赶忙翻回台面，正撞上凰仙喷吐粘液，他躲避不及，脚跟沾了两滴，鞋底被液酸蚀透。凰仙连续喷射，转旋晷行，谛听手脚并用，气喘吁吁。

前堵后追，谛听在椭圆平台边缘画圈躲避，十分狼狈，几只铁爪青雉为了附冲攻击，中了凰仙的暗金液，瞬间残翅断头，落做一滩血水。

凰仙示意子嗣远离，自己与谛听对单决阵。

凰仙大为震惊，停下攻势。

“你……你怎会有……有这蚤谷虫！”

“实不相瞒，也是钟馗身上之物。”

“他，竟去过西鸣峰……”

凰仙神情落寞，谛听忽然闻到一阵木炭焦糊的味道，发现脚下藤蔓，不知何时燃起火苗，呼呼延长，顺着枝干迅速攀缘。

谛听慌忙下跳，寻得台边一汪积雨小潭，用狗皮盛满雨水，泼向藤蔓树干，可火势未减分毫。

凰仙见势喷吐粘液，无效。它吸干小潭里的水，射出水柱，可火势不减反盛，半盏油灯的功夫，就将树木燃成灰烬，连枝干的形状都辨认不得。

“佛家的鹰犬，怎生出道家的真火……你是何方神圣，究竟意欲何为！”

谛听被问的一愣，事态诡谲变化，他还没从蚤谷虫的质问中回神，哪里应得过来什么道家真火。谛听实想不通，眼见脚下的确生出烈焰，毁了这血佛手树。愧非本意，又想及此事前后真伪难辨，见凰仙急迫，便把与钟馗的对谈经过尽述了一遍。

寂夜。

谛听让凰仙验了灵子，确是内里不沾半点真火。

“怪哉，我的赤鳞坚韧不侵，是在南天门受过天雷拷惩的神灵皮子，只撑不住真火这一物淋烧。”

凰仙称奇，只道是刚才催动法术，引到阴火所致，便不再纠缠此事。

凰仙轰然坠在平台上，青雉们落在它周围贴紧，有的嘴中凋落食碎一半的虫丸，有的舔舐凰仙背鬃上的灼痕。

“这蚤谷虫是我那个冤家的食好。千年前，我们因情迁怨，互生互灭，沦落至此被东岳帝收留。钟馗诱你上东鸣峰找我，又抛出这喜物，分明是想引我牵挂凤仙……莫不是西鸣峰出了什么异动。”

凰仙卷动受伤的身躯，灼痛与撞击气墙精元消损，让它动作沉重。

“你还是在此休养，若信得过，我去帮你探明。”

“不，若真无需我亲往，钟馗又何必教你传这暗信。你也言说他本是个诚誓之人，若要加害，趁我不备，刚才便可出手，何必此般折腾。想必，内有隐情，又怕毁掉不上山的约定，才出此下策。”

“可这无端气墙，你怎么通过！”

凰仙眼中露出温柔，尾巴在崖边扫来扫去，倒像个扭捏的春情少女。

“千年思定，我早就没了戾气争夺，只碍着面皮，不敢找它和好。这蚤谷虫证明，它比我先悟破，以物传情罢了。唉，这千年哪有什么仇怨，尽是与他朝暮飞驰，云游相栖的种种意思。”

谛听不谙男女情事，更不提雌雄爱理，并无触动，难以共鸣。

“凤凰！凤凰！世人提我二仙，必言双宿双飞，成双成对。谁知他们是赞了千年的分离别愁，可笑可笑。罢了，若凤凰永无相见之日，则我凰仙也没了独身存世的必要。”

凰仙起身，眼神凄厉中充满决绝。法动形庞，如粗木洪钟，径直撞向气墙。

谛听怎拦得住这猛兽暴起，怔怔望着。

山岚飘渺，云霭膨软，铁爪青雉列阵翱翔，围着凰仙。

谛听骑在凰仙脖颈，遨游揽胜，往正西飞去。

“我说罢，那气墙即是孽，是道，也是你们口中的业障。我横了心，破了生死的念头，便也就困不住了。”

“不就是撞破个洞么，听闻凡间的小虫都善于打洞。你是条庞然大虫，带着娘胎里的本事，来幽冥练练看家功夫，有啥好夸耀的。”

凰仙笑起，声波于群山中回响，眼见前下方有一尖顶，熠熠生光。

“坐稳！”

凰仙陡然俯冲，谛听按紧鬃毛，落在一方滚圆石台上。

台上乱草芜杂，满地残枝。一棵与东鸣峰相同的血佛手树长于中央，树干多有损印斑痕，该是被尖锐物所划，有些佛手叶被折摧的垂败下来，更有枝丫断为切面。

树旁，环着若干骨瘦毛疏的尸鹫，被凰仙和青雉群的降落震慑悚退。

谛听跳下，低俯身躯，测量草长，这里并无凤仙，一副萧条冷落之景。

“我去周遭再探，不能确定此处便是西峰。”

凰仙露出陌生的眼神，说罢立刻起飞，在谛听头上云端处盘旋。

谛听跃上树顶，发现血佛手连根被除，下方已长出新苗。

谛听暗叹不妙，旋即观测周遭。

“这是！？”

他嗅觉灵敏，对亡魂恶灵感知极强，

谛听俯视平台全貌，一条条断断续续，头尾不连的白线，在杂草中渐显。

谛听用视线拼接线条，自转一周，恍然发觉，这竟是

——一只细长巨物的遗骸白骨！

“我道是什么上仙，竟不分个是非，便横下死手，哼！老狗我已敬过仙礼，此番不再忍你这条骄横长虫！”

谛听搂膝拗步，魅影蛇行，躲过空中粘液，踏在凰仙的鳞背上，盘桓几时，倒挂贴皮，向六角形头部杀将过去。

凰仙的长须透出苍白，眼中显露污浊，有力衰之相。

“那怎会生出如此结界，明明是你地府的暗瞳法术变化而来，次次冲撞，都会加重损耗我的精元。”

“小地种，你施了什么阴滥妖法。”

云霾之下，追猎谛听的青雉群，落伏谷底，寻无影踪，又荡回平台。见谛听挂在崖边，纷纷露出爪牙围杀上去。

凰仙察觉，一身赤红鳞甲反转过来，露出平滑皮肉，谛听打转不及，脚下失去重心，无力可施，跳到一旁藤蔓树枝上稍作调整，突然只觉脚下暴热，有炙烤之痛。

凰仙刚要继续发难，身上一阵灼痛，谛听方才掠过之处，鳞片破损，皮肉竟泛起焦红，俨然是遭了火烧。

谛听肘腰再遭创伤，眼见鳞片追上，他本能跳出平台挂在崖边巨石之后。凰仙哪肯罢休，击碎巨石，谛听翻身纵向云下，凰仙张开血口，汹汹跟冲，眼见要将谛听吞入口中。

凰仙头撞尾击不得其路，撞击处有黑亮火星擦出，似是在平台周围有道弧形气墙，任如何敲打，也出不得平台。

谛听不知缘由，踏空返回平台边缘外，与凰仙咫尺之遥。

“老狗我每每技不如人，无非逃逸保命，从不玩下贱手段，你少讹我。”

凰仙突然盛怒，谛听没懂凰仙所指，只在藤蔓间穿梭躲避。

凰仙起法一套“赤莲金鹏”，身上鳞片如羽一般追向谛听，谛听闪躲，鳞片亦能成串追击，像毛团落下的线头，紧紧索住，更像散打的钢鞭，飕飕而过。

双方遂又是一阵斗法，谛听再次蹬踏凰仙，只觉对方动作迟缓许多。脚落之处，皆有火烙之声，凰仙痛苦嘶叫！青雉群不再待命，尽皆冲下来围剿谛听，拯救凰仙。谛听跳向藤蔓，想起钟馗所赠之物，将锦囊里的蚤谷虫倾倒出来，撒向青雉。

青雉争相拐弯，跳入石缝中叨起虫来，立马丢了战意。

轰隆巨响，有硬物碰撞之声传来。

谛听在空中扯住藤蔓停摆，荡到邻近山头，回身看到凰仙正忿忿看着自己。

“小小地种，玩弄起天宫里那套阴毒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