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级文明的战争

她们从菜市口走到城门口，从城门口又走到城外，一直走到四下无人的野外，周婉婉也一直在往前走，凌雪疑跟在身后，两人就这样寂静无声地前行，只有凌雪疑手中佩剑山的铃铛叮叮在响。

命运的崎岖叫人难以理解，十年前凌雪疑看着自家人被问斩，十年后她救了一个和自己十年前一样大小的姑娘。

就是这个姑娘，她的爷爷，害得自己家破人亡，虽然他爷爷已经遭到了报应，但是这一切太突然了，仿佛在凌雪疑心里事情根本没有变化，倒还让人满心焦虑。

周婉婉实在待不下去了，她只觉得无穷的恐惧汇聚，她伸手去拉凌雪疑道：“姐姐，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了，我们走吧。”

凌雪疑回过神，她双眼赤红地看了周婉婉一眼，这一眼蕴含杀气，吓得周婉婉松开了去拉凌雪疑的手。

凌雪疑不理会周婉婉，往法场外的告示走去，周婉婉见凌雪疑走远只能跟上，法场上的惨叫将她吓坏了。

周婉婉听不到铃铛声和身后的脚步声了，她小心转过头，于是就看到凌雪疑拿着出鞘的剑刃站在身后一动不动，阳光从姐姐的利刃上反射过来，让周婉婉看不清凌雪疑的轮廓。

周婉婉害怕极了，她不知道为什么！

她有太多的疑问了，为什么她家会突然变了，到处都在抓人？

娘亲，姨娘都叫她快跑，不要被抓到？可是为什么要抓她呢？她犯了什么错？

为什么她爷爷要被割肉，她走了一路都想不明白，那割肉的画面就映在她眼帘里？难道她被抓住也要割肉吗？为什么呢？她又没有做错事！

还有，为什么这个救了自己的姐姐要拿着剑站在她面前！

“姐姐，你要杀我吗？”

周婉婉还是问了，她好像今天一天把所有的害怕都用光了，她不知道现在该不该害怕。

要杀吗？凌雪疑也在问自己。剑都拔了为什么不杀呢？她没有理由不动手的，这是她预想过无数次的事情，报仇雪恨天经地义！

难道因为对方是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就可怜她？谁规定的啊！

凌家十几个人头落地的时候，谁可怜过他们？

凌雪疑拿剑的手如同灌了铅，在她前方周婉婉的身影单薄而又瘦小。

她在心里问自己，这孩子当年还没有出生吧？她真的是自己的仇人？真的有错吗？

或许我一剑杀了周瑾，也不会对这个女孩出手了。

凌雪疑忽然想起了李健城说过的差异性真理，有些东西只有自己才能见到，才能感受到，才拥有起始和结果。

她一直所想的复仇，是拿着剑，一剑剑杀死仇人为父母血恨！可是看了今天的事，她忽然怀疑自己所想到底是为父母雪恨还是为她自己平复怨恨的天平？

仇恨真的有可以平衡的天平吗？杀了周婉婉是为了什么？为了给这件突如其来的事画上句号？或者仅仅只是让自己得到满足？

杀了周婉婉，会不会也如同见到真正的仇人被凌迟时一样没有实感，也是那般的心绪难平！

如果是这样，她难道仅仅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残杀的理由！为了一个念头通达就对周婉婉举起了剑？

凌雪疑对周婉婉道：“周婉婉，你爷爷诬陷了别人，让一个数十口人的大家庭，一个个人头落地，其中就有和你一样大小的孩子，你今天的境遇，就是别人昨天的样貌。”

“你爷爷在菜市场割肉，那是他的报应。你家逢大变就是因为你爷爷做的错事，所以你是罪人的后代。”

凌雪疑在法场外的告示上，看到了全部信息。

告示上说，十年前周瑾的侄子周德，贪污菏泽数年赋税还谎称灾荒，当年当朝首辅正举行京查，周德害怕事情败露，就和周瑾商议。

“走，一直往前，我不叫你停下，你不能停下，我就在你后面。”凌雪疑冷冷地瞧着周婉婉。

周婉婉听了不知所措，她毫无办法只能听凌雪疑的，小姑娘一直往前走，也不敢回头，凌雪疑就在后面跟着。

这太突然了，突然到她完全不敢相信。

老人一席话说完，听话的凌雪疑却在听到凌友之的名字时，就瞳孔收缩失了心神，老人见这女娃愣住了叫也不应，就摇摇头走开。

周瑾想了一个主意，让后补道知县凌友之顶替了周德的位置，将一应亏空顶给凌友之，之后又反告凌友之勾结天食会叛党。

致使朝廷错判，君父伤德，让凌友之全家遭难，如此欺君罔上，十恶不赦。

她曾经想象过，自己会有一天找到凌家的仇人，曾经想象过自己何时能够为凌家平反昭雪。

“姐姐！”周婉婉在旁边叫她，听到这个声音，凌雪疑才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梦。

“处刑的人你认识吗？”凌雪疑确认地问道。

“认识，一个是我爷爷，一个是我表叔。”周婉婉不敢不回话，这时候她注意到，这位姐姐的眼神很奇怪，空洞又鲜艳。

整个案件写得清清楚楚，这个凌友之不是别人，正是凌雪疑的父亲。

这个告示是为凌家平反的告示，告示中的事和人，凌雪疑都能和自己所知一一对上。

此刻凌雪疑想着是不是只要一剑杀了眼前的周婉婉，她就能彻底报仇，彻底平息下来！

这一想法在她心里无限膨胀，似乎只要这么做了，才能将这件事情划上句号，才能让事情显得不那么突然，也许这样做了自己就能得到平静，她不由自主地将手伸向剑鞘，凌雪疑停下脚步，她终究还是把剑拔了出来！

但她从来没有想过事情会发生的如此突然，突然有一天就发现自己的愿望实现了，凌家平反了！

自己与仇人第一次见面，仇人就在身后享受着世间极刑，被刽子手一刀刀地割肉，她此刻还能听到仇人的叫喊声。

皇帝亲自下令为凌友之全家平反，修祠设封，周瑾、周德凌迟处死，凡是涉案者，一律处斩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