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山赘婿

我记得那些声音，在我六七岁时，眼睛才瞎，常有一群村里的孩子围在我身边嘲笑我，骂我，从我意想不到的地方时而踹我一脚，时而朝我吐一口痰，再笑嘻嘻一哄而散……

懵子叔的声音随后传来——

“边去！都边去！你们这些野孩子！你们才是野种！全他娘的是野种！五岚你当他们放屁，跟叔走，去叔家吃饺子去！”

黄天乐勉强撑起一丝苦笑，摇摇头道：“五岚小兄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此时就算你想强出头，怕也无能为力。要与练就心境的仙家斗法，自身至少也要领悟心境之道，否则绝无胜算，而要领悟出自己的心境，需在自身法力道行足以支撑的前提下，以静思向心而引，引出心底藏匿最深的痛楚欢乐，那便是你心中最不敢面对、又或是最为向往的另一个世界，只要道行足够维持，仙家便能将那世界具现为一个独立的心中秘境，这便是心境……”

“以静思向心而引……藏匿最深的痛楚欢乐……最不敢面对的……最向往的……”

黄天乐说这番话时，我竟不自觉地随着他的声音开始沉思，不知怎的，隐隐约约地脑海中竟传出静心咒的声音……

那是姥姥的哭泣声——

“你说你这孩子是不是上辈子造了啥孽，天上的老佛爷们怪罪你，让你打小就没了妈，剩个爸又不如没有……可你放心，你还有姥姥呢，就算你一辈子真啥也看不见，啥也干不了，姥姥姥爷养活你，姥姥姥爷就算要饭去也养活你……”

听到那声音从脑海中传来，我心中一阵绞痛，不由地想起那暗无天日的十四年，我所遭受的谩骂，委屈，关爱，痛苦……

我什么都看不见，十四年间仿若周围无物，却敏锐地感受着比常人更多的冷暖……

我的身体似乎不再下坠，双脚轻轻地落在了一片坚硬的平整地面上，我低头朝下看，却仍是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

可我已能清晰地感觉到空间的存在，伸出双手向前一摸，似能摸到树木粗糙的表皮，摸到树叶光华的叶面，更已能闻到青草的芬芳……

然而就是什么都看不见，眼前的一切，都是黑暗无声的……

“黄天乐！我看你还撑得了多久！”

突然间，炟妤娘娘的声音从天空传来，那声怒吼猛地一下将我从无尽的黑暗之中拉出。

我眼前的视线终又恢复，朝前看去，就见黄天乐老仙家已艰难地单膝跪倒在了地上，而利用法力放出的火墙已变得更加薄弱，几名客人手持着刀枪棍棒趁机冲了进来……

黄天乐忙甩手化出长刀，纵身挡到我的身前以刀相护，却已步伐踉跄身形疲惫，招架之余周身已连中数招，伤痕累累……

那炟妤娘娘立在火圈外一见，微微冷笑道：“黄天乐，念及你道行通玄，这数百年间又为黄家开天辟地创下不少功德，你当下伏法我还能饶你一死，如若不然，今日我必要你粉身碎骨魂飞魄散在这灵根秘境之内……”

“老板娘，五岚并非血尸！”

黄天乐仍紧咬牙关，气喘吁吁地道：“我不知万事通老仙家到底为何会说出那种话来，但此次真的是他错了，如若不然，我一个黄仙，又何必拼死维护一个狐家子弟？他真是你的外甥，是妙狐娘娘汐妤的亲生骨肉……”

“万事通老仙家从不会错，若连他都错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对？黄天乐，你可真是死不悔改，那就别怪我们这些秘境内的仙家下手狠辣！众仙家，给我除魔卫道，捍卫长白！”

“杀！”

有炟妤这一声吼，周围的仙家们更都气势汹汹起来，高举着形形色色的兵刃就往火圈里冲，从四面八方围住黄天乐就砍……

黄天乐踉跄几个招架，但显然已经撑都撑不住了，突然间身形一摇，作势就要摔倒……

我再看不下去，一时情急之下一声怒吼，似乎一股极端的痛苦伴随着满腔怒火冲膛而出——

“谁敢再动天乐仙长分毫！我要他的命！”

随着我一声怒喝，一团黑烟竟嘭地自我心口射出，霎时间如活了一般开始朝四周围扩散开来，弥漫之余更如一条条黑色的狂蟒般肆意摇摆着纠缠至我浑身上下……

肉身静下，可出阳魂，阳魂静下，出的又是什么？

想到这些，我瞬间心如止水，不免陷入久久的沉思，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仿佛整个时间都已猛然停住……

就在这时，又一群孩子的嬉闹声忽然从我耳边传来——

“小残废！小残废！二残废生了个小残废！没妈的小野种！没妈的小野种！”

“对对对，这样就对了，人要修行，魂也要修行，生时为人修的是阳世阳寿，死后为魂修得是阴世阴寿，阴阳二寿相辅相成才是完整的一生。你已开始通晓修魂之道，这比我想象中要来得更快，嘿嘿，不愧是她选中的人，看起来，她也许没看走眼，那件没做完的事，说不定你真能替她做完……”

第178章0178-心境觉醒

“不错不错，你已初谙此道，继续继续……”

突然间，一阵嬉笑竟从我脑海中飘来，那声音听起来有些许的熟悉，我似乎在哪儿听过，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但我知道，那绝不是与我有所共同的三家狐族子弟的声音……

“那就对了，如水飞落，如火燎原，一切人为的想法、思绪，都是引出心底真实想法的阻碍，就像一只手去接那水，就像一碗水去泼那火，水火便因外力干扰而变，变成原本它本不该是的模样……放弃一切想法，一切执念，一切欲望，让你的思绪直达心底，好好看看，那是个怎样的世界……”

“她？什么她？什么选中的人？”

我忙问，然而那声音却就此消失……

我眼前一片黑暗，只觉身体仍然在不停的下坠，却什么都看不见，更什么都摸不着……

“哎呀呀，别问那么多没用的，专心想你所想，悟你所悟，这才是当务之急……”

“想我所想，悟我所悟……可我什么都没想，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悟……”

……

“我苦命的娃子，你这眼，怕是没救了……姥姥对不住你……”

那声音初传来时，我脑中一片空白，眼前的视线也开始迷离模糊……

可就在那声音快落下时，我的心越发平静，甚至已快听不到周围打斗喊杀的喧嚣，眼前也逐渐发黑，轻飘飘的身体仿佛开始随着一股莫名的力量不停下坠，坠向无边无际的漆黑深渊……

“是谁？谁在我脑子里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