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番外·山神和国王（下）
那个人唇角上扬, 笑容矜朗又坏, 在那张俊美的脸上，在那双生着淡淡黑眼圈却盈满笑容的弯弯的眼眸里:“我也不想帮助你的, 但是你先看向我的，你看我的眼神……”
他说:“在向你求助？”
那个人静定望着他, 笑着:“没有，你没有求助我。”
三年前。
他正戾气满满, 满腹怨气，任劳任怨做着国王。
签署没完没了的文件，记录各种鸡毛蒜皮毫无意义的事宜, 应付不断的考试。
太阳完全落山了。
月亮升起了。
草地上的木质茶桌椅子, 纷纷慢慢收敛了枝丫，从一张张桌子变成一根树枝，变成细细的嫩芽，摇摇晃晃打个哈欠，缩回了草地下，睡着了。
留下一个个千姿百态动物造型的椅子，也缓缓变回藤蔓，趴在草地上休憩。
每当有人朝它们走来，相隔十米的时候，那一根根藤蔓就又飞速长起，等人走到它们面前时候，一张老虎一样的藤蔓椅子刚好做好了，乖巧安静地等人来坐。
那个人注视着他，带笑的声音，疲惫里有温柔开出的爱意:“你那时的眼睛和现在一样，清透宁静，像活了很久又像刚刚出生……像异世界来的神明。”
他，神明。
朦朦胧胧的记忆里，神明这个词好像无数次出现过。
“因为是坏蛋，所以很快就意识到，这个美丽的神明什么也不记得，对世界一无所知，于是，坏蛋欺骗神明……”
啊，他想起来了。
那个人那时候对他说:“……我们是一对恋人，被棒打鸳鸯，但我们不屈从，打算今天相约私奔。”
说话的时候，对方那张俊美斯文的脸，气质有些冷凉尖锐，不至于居高临下却难免疏离遥远，看着他的眼神却浅暖，像阳光漫过的溪流。
然后，他茫然无知的时候，任由这个人带着他私奔……
呃，并未私奔太远。
他们玩了一整天。
这个人拉着他的手带他逛街吃喝，坐观光花车游玩，看街上的戏剧演出，去游乐园玩游戏，在夜里看烟花。
烟花下，那个人的唇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是一张俊美矜正，气质冷清尖锐，但眼神却端雅温暖的脸。
好像是不会恋爱的，但一旦习得了温柔，就会成为完美的恋人。
于是，他相信对方真的是他的男朋友了。
在烟花和月光下亲吻了对方的脸颊。
这个人反而怔怔的。
“为什么相信？”
“因为……”祂想起了。
祂的确是……异世界的神灵来着。
重复着沉睡，醒来，失去记忆。
想起，有人曾经将祂从深山带出去。
有人跪拜祂，有人信仰祂，有人爱祂，有人恨祂。
人类的爱恨和信仰是一样的，都是有所求的祭品，给了祂，祂就好像一定得给予回应。
可祂实在不知道那个孩子想要什么样的回应，祂已经尽可能给了对方一切，祂从人类身上学到的一切，但对方还是痛苦，还是不满足。
被对方痴爱的时候，祂不明白，这个人还要什么。
被对方杀死的时候，祂也不是很理解，他们为何痛苦怨恨。
“为什么相信？”
“因为……”
因为，祂的心感觉到……喜欢。
神明，就是要满足供奉祂的信徒。
对方是以喜欢供奉祭祀了祂，祂便回以了喜欢。
不该是这样的吗？
但那个人却叹口气，收敛起所有，无论是清冷的尖锐的，还是温柔的。
清澈的目光注视着他，淡淡黑眼圈的脸上有一丝无奈，将手放在他的肩上，认真地说:“不要随便相信别人，尤其是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人类可是……一旦被赋予了某项权力，就很容易变坏的。”
身为国王，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因为遇到了这个白纸一样的人。
黑化边缘，想要叛国跑路的国王……又回来了。
他得履行国王的职能，给这个人发放身份证，登记国民信息，引导对方工作交友，让这个人能融入这个世界，安稳好好的生活。
他一手托着头，一手转笔，若有所思。
这个人好像有古怪的疾病，隔段时间就会失去记忆，若是到时候又白纸一张茫然站在大街上，遇到像他这样的坏人，又被欺骗了可怎么办？
因为这个原因，他不得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做着这个国王。
看吧，这个人果然又失忆了。
“可这次我还没有骗你呢，你怎么还和上次一样，相信我是男朋友？是被你的朋友们误导了吗？”
山神望着面前这个明明气场冷清，眼神却温暖注视着祂的人类:“因为，你想我相信。”
国王怔忪望着他。
气质冷清尖锐，眼神却温柔的人，笑容微涩，抬手轻轻摸了他的头:“我希望什么，你就给我什么吗？”
国王没有问: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你相信？
山神望着对方，带着微笑:“因为，我想相信。”
那个人呆了一下，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望着他:“你现在……”
你现在是清醒的吗？
“要是记得的时候这样说就好了……”他摸摸对方的头，带着倦怠的温柔小声，“这样可是会被骗的，故事里异世界的神灵，总是会被误闯偶遇的人类所骗。尤其是国王。”
他拉着对方的手，一边回家一边给对方讲故事。
故事里的国王，可都是坏蛋。
会砍断美丽的九色鹿的鹿角，斩下美人鱼的金色鱼尾，挖出仙灵可供长生的心脏。
是一切贪婪、毁灭、欲望的集合体，和邪恶象征。
可他忘了，他只是一个没有五险一金没有节假日没有福利，不包吃不包住，没有任何特权，工资国民最低，而且已经处在岌岌可危的黑化边缘，虽然是国王，但狗都不当，随时打算叛国、叛星。
这样的一个国度里。
被俊美但因为常年无休，眼底挂着淡淡黑眼圈，疲惫却温柔的国王，这样用故事恐吓着的神灵，静静望着对方。
“可是在最古老的正统故事里，国王身边都是有一个神灵的。”
他微微愕然:“啊，是这样的吗？”
用来干什么？被欺骗的吗？
山神抬起手，放在他的头上，凝望着他的眼睛:“神灵会这样将手放在国王的头顶，说，赐予你健康、长寿、智慧、善良、光明、仁慈……世间最美好的一切，加冕你为国王，以感谢你为这个国度所做的一切。”
“世间最美好的一切的话，漏说了一个。”他说，“还挺重要的。”
于是他握着对方的手，让这只手能继续待在他的头上，明明是冷清尖锐，笑起来带着一点坏的人，眼神却矜朗温柔认真，说:“你忘了赐予我爱。”
山神望着他，摇头:“这个不能赐予。”
那个人的失落并不很明显，只眼神微低，很有风度，矜持顺从地松开他的手:“我很抱……”歉。
但那个时候，山神亲吻了他的脸。
和三年前初见那一天，烟花下的亲吻一样。
今夜没有烟花，只有月光。
不远处是他们的家，已经一起住了三年的家。
山神望着自己忘记了一切，但也记得要去接对方回家的男朋友:“我们到家了。男朋友。”
被亲吻的人抬眼望着亲吻他的神灵。
不能被赐予的美好，但好像……已经拥有了。
“男朋友，可以要一个拥抱吗？”
人类的国王总是贪婪主动的，而且还会示弱撒娇。
望着对方的眼神，分明在说:当国王真的很累，但你抱抱我，我就可以一直做下去。
于是神灵张开手拥抱了他。
国王抱着他的神灵，在月光下轻轻地晃，疲惫倦怠在轻晃的拥抱里慢慢消失:“我现在，喜欢当国王了。”
山神和国王，当然天生该是一对。
所有的007全年无休，标配是黑眼圈的国王当中流传着一个传说。
据说在最古老的正统故事里，勤勤恳恳连续做三年狗都不当的国王，有机会能遇到异世界的伴侣。
据说他们当中已经有一个脱离了单身狗行列。
顶着黑眼圈的年轻人一脸冷笑:“呵，诡计多端的国民，又想诈骗我当国王。这个月到期了我就跑路！谁爱当谁当！”
他才不相信，当三年国王奖励一个神明伴侣，除非现在就给他一个。
当、当、当。
门被敲响了。
他抬起头望去，微呆。
门外的客人，文质彬彬，垂敛的眉睫阴郁厌世但礼貌:“请问，登记国民信息是在这里吗？”
……
《山神和国王?完》
他的确是已经到了黑化的边缘, 已经在考虑叛国，逃去其他国度其他星星上生活的想法了。
就算其他国度其他星星上也有服国王役的制度，最起码也不会毫无人道地，让他在这个位置上看不见年尾地一直做下去吧。
他潜意识觉得，自己好像一直都会这样, 已经习惯了。
他问:“然后呢, 你帮助了我吗？”
在鲜花、清甜、阳光之间, 站着一个人。
/山神和国王（下）
即便是无期徒刑也还有放风的时间呢。
笔从僵硬微疼的手指间滚落。
工作室很简陋。
浅金色的长发映着日光。
那个人笑着说:“当时你站在我门外的街道上, 一脸茫然, 像一张被涂去了所有字迹的纸。”
他并不意外自己三年前也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记得。
他累到麻木, 面无表情, 怒气沉沉离开了国王办公的地点，一间坐落在糕点房和花店夹角的简陋的工作室。
门打开了。
可是, 那个人彼时可是个正在黑化边缘, 身为国王却考虑要叛国的坏蛋。
“坏蛋做点坏事多正常。”
但鲜花和蛋糕房的甜美气息迎面而来。
阳光暖融融金灿灿的, 像融化的蜂蜜清茶。
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