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淮不乱

盛哥儿愤怒的童音将傅老太爷的思绪拉回来，他横眉怒对傅与业，“这小儿像什么样子！”

傅与业慌忙捂住盛哥儿的嘴，却被咬了一口，“嘶——”

“祖父，孙儿今日前来，您应当也知道所为何事了。”

因着主子都不在，下人也不敢拦傅与业。

“知道了。”

傅青淮漫不经心挥手，让下人退去。

“那父亲找祖父所为何事？”

傅青淮微微偏头，冷漠看向傅与业。

傅与业心上一颤，“我、我想带盛哥儿回乡。”

“呵。”

傅青淮突然笑了。

她仍记得傅与业被迫辞官，下朝后在马车上对她吼叫。

那时二叔威胁他，若不要脸就回乡做富家翁。

他是什么反应？

像只被按住头的乌龟，恨不得要杀了自己，却仍旧被困在壳里。

现在却为了这孩子，主动要回去了。

“感天动地的父爱啊。”

傅青淮又说。

傅与业知道她意有所指，知道自己对不起甄氏所生的所有子女，看着眼前已经难望项背的儿子，他羞愧地低下头。

傅老太爷并不擅自做主，“青淮，你意下如何？”

“不许；父亲可以回，这孩子不能。”

只是眨眼的功夫，傅与业跪在地上，“他已经没了母亲，爹求你饶他一命！”

傅老太爷震惊地起身。

“母亲？一个姨娘也是母亲？”傅青淮冷漠侧身，“父亲是要孩儿折寿？”

若不是在傅老太爷面前，她动也不会动。

盛哥儿不服气还想跑来打她，被傅与业眼疾手快抓住。

痛哭道：“你快给长兄跪下道歉，求他放过你！”

傅与业在傅老太爷面前这般，有借势施压的意图，可傅青淮哪能看不出来？

她便情真意切地跪下，演给傅老太爷看。

“若我要他死，他活不过昨天——在父亲眼里，我就是这样冷血的人？我是为了母亲啊！一个贱妾，一个庶子，有我母亲重要吗？比我的前途更重要吗？”

傅老太爷看着父子对跪真是头皮发麻，“你们快起来，现在这样成何体统？”

“父亲先起，孩儿受不住你这一跪！”

傅与业眼看傅老太爷要发火，心中有苦难言，还是起来了。

见状，傅青淮才施然起身。

她掸了掸袍边，继续演给傅老太爷看，真诚望着傅与业，“若父亲真的怜惜幼子，孩儿倒有一个办法打消您的猜忌。”

傅老太爷不等傅与业开口，直接道：“你说吧。”

“把盛哥儿从族谱上划去，从此不是傅家人，届时你再带他回乡。”

傅与业愣住。

“父亲觉得这个办法不好？”

“善……”

傅与业麻木开口。

“祖父意下如何？”

“就按你说的办！”

马上要过年了，这父子只好等到年后再归乡。

年关是当家主母最忙的时候，今年甄氏是忙活不了了，还好傅锦溪在。

除夕前一天。

天上遍布橘霞，却被破空晕出的一抹深蓝染成了烟紫色，大有尽数侵染之势。

街上行人拢着袄子朝回赶。

傅家门前紧逼着，却来了个身穿土布素袄，头戴白花的姑娘。

她方走到匾额下，便直接跪地大哭。

“父亲母亲，女儿终于回来了！”

这一声喊，路过行人皆停下脚步看过来。

“父亲母亲，女儿被那可恶的黄姨娘拐走，中途逃脱后被一个婆婆带回家，这些日子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双亲！

“可是婆婆年事已高，我便留下奉养她以此报恩，直至老人家撒手人寰——女儿回来晚了，女儿不孝！”

傅锦悦跪地磕头，唱声把自己的经历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路上行人见她只喊不敲门，便热心地前去帮她拍门环，“你光喊不行，这个时候或许府内忙着呢！”

“多谢诸位爷叔！”

傅锦悦正值及笄年华，一张脸白嫩得能掐出水来，被那素色的破袄，头上的纸白花一衬格外惹人怜惜。

门还没开。

有人问她，“你是傅大人的亲妹妹？”

“是我。”

“奇了，你不是被火烧死了吗？”

说到“伤心处”，傅锦悦捂住脸哭泣，“哪呀！那黑心肝的黄姨娘见我母亲最疼我，便故意放火惹出乱子，把我给拐走了，我半路机智逃脱才幸免于难的！”

路人大喜。

“姑娘，你别难过，前两日听说你们府上那个坏姨娘把自己给烧死了，你瞧，这不是因果报应吗？”

傅锦悦惊喜地瞪圆了美目，“真的？老天有眼！”

门开了。

门房一开门，眼珠子瞪得跟见了鬼似的。

傅锦悦才不想跪一个门房，连忙爬起来，转身对路人鞠躬，“感谢各位爷叔婶娘，我终于回家了！”

“快别这么说，都是你自己有本事！”

“对啊，你还奉养了无名老人一年多，果真不愧是傅大人的嫡亲妹子，同出一脉的好！”

傅锦悦脸上挂着感动的笑容，低头擦了擦毫不存在的眼泪，转身进了傅家。

傅锦溪却着急，“弟弟，怎么办？父亲若是去告状了，那、那黄姨娘的死，还有盛哥儿昨天受的——”

“死了个贱妾而已，一切有弟弟担着。”

不过一年半，大孙儿简直脱胎换骨。

“你放开我！”

盛哥儿看见傅青淮便要冲过来打她，可是被傅与业拉住，便抱起桌上洗笔砸过去。

没多久，傅青淮却接到消息，傅与业带着盛哥儿去找傅老太爷了。

傅锦溪容色没有缓下来，“你做了官，这事要是捅出去会不会影响你？都是我不好，昨儿个鬼迷心窍，就是想弄死她……”

“后宅死个把人不算什么，她谋害主母，活该任打任杀，没什么大不了。”

“二姐放心，祖父还没老糊涂——我去看看了。”

傅青淮眼皮一掀，明知他丢过来，却躲也没躲。

然而盛哥儿人小力弱，没丢到傅青淮，这瓷白洗笔便落地碎了。

傅老太爷细看英姿挺拔的嫡长孙，有恍若隔世之感，不自觉暗自吸气。

她淡然的模样犹如为傅锦溪心中放了定海神针。

不过傅锦溪还是道：“若祖父怪你，你不要自己扛着，全都推到我身上来！”

傅老太爷瞧着她一脸淡然，微叹口气，“知道。”

他还能说什么？

“好，我进去守着母亲。”

傅青淮到的时候，傅与业正带着盛哥儿跟傅老太爷说话。

傅青淮走出后宅，才看得清这世界多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