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醒悟
我愣住了，脑中轰然炸响，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翠枳只要肯对我开口，那么她便愿意对我说下去。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自己这事——”她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怅然，“当时我还没有在娘娘这里当差，在别的宫里干着杂活，后来有一次忽然心痛难当，晕了过去。”
翠枳一直知道。
有次小宫女不小心做错了事，我冷着脸训她，正好被翠枳撞见。
“行了，你忙去吧！”翠枳对着小宫女笑了笑，歪头看了我一眼，“你书书姑姑没有生气。”
翠枳笑了笑，从瓷瓶中倒出一颗黑乎乎的药丸，就着水服了下去。
我感到伤心。
我问翠枳：“翠枳，那你疼不疼啊？”
我的鼻子酸酸的，翠枳见了我这般模样，倒是笑了起来。
她过来摸着我的头发，声音很柔和。
她说：“不疼，我按时服药的，你不必伤心啊……”
说到后面这一句，翠枳忽然就笑了：“你伤什么心啊？我亲爹亲娘都没有伤心呀，我想正是因为这个，他们当初才会送我入宫吧。”
我掉眼泪，抱着翠枳，拖着长长的哭腔喊她名字。
我嚷嚷：“翠枳啊——翠枳啊——呜呜——”更新最快 电脑端:https://www./www.lawace.cn 盘古小说网
翠枳没好气地打了我一下，笑道：“哭丧呢？嚎什么嚎？”
又问：“现在还生我的气了吗？”
我原本就是气翠枳瞒着病情不报，现在她都告诉我了，我还有什么气？
我抱着翠枳摇头。
翠枳拉开我，收起小瓷瓶，说行了行了，你来干什么。
我便说：“我觉得娘娘对于美人太客气了，我好怕她东山再起，翠枳要不你和我劝劝娘娘？”
翠枳将小瓷瓶放到箱子里，听了我这话愣了愣。
她站在离我几步的地方，蹙着眉，看起来有些悲伤。
我不明就里，我觉得翠枳应该和我一样，看出来今日于美人的谄媚嘴脸下有着怎样的心思的。
于美人知道陛下最近肯定不愿见她，又想通过程平来引起陛下注意。
我可不想这个女人得偿所愿！
我以为翠枳一定会同意的，但是她沉默片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她大抵瞧见我震惊的模样，知道她如果不解释一下我肯定想不通。
翠枳说：“沈老将军逝世那天，娘娘请了陛下来，后来你去陪程晏听学了，有些话你不知道……我却在那里听得一清二楚。”
“什么话？”我问。
直觉告诉我，翠枳接下来说的会是一个惊天秘密，意识到这个时，有一股麻感从我的四肢开始慢慢散开，像是要到我心中去。
我手脚冰凉，只能呆呆坐着。
翠枳的眉轻蹙着，我能感觉到她的难过。
她说：“那日娘娘和陛下大吵了一架，娘娘质问陛下，为什么要对沈将军赶尽杀绝，明明他已经把兵权交出来了，已经毫无价值了。”
我其实是隐隐知道沈将军这般下场的。
我想起张子安说的话，他说“沈将军活不长了”，那沈老将军就一定活不长。
我向来相信他说的话。
但是我不知道原因。
“陛下说：朕只是釜底抽薪罢了。”翠枳叹了一口气，向我解释，“陛下认为虽然沈将军上交了沈家军，他也有了象征统领权的那把短刀，可是沈将军却还在，要是让那些旧部在短刀和沈将军之间选择，他们无疑是选择后者的。”
我明白了，心想帝王的忌惮之心果真不是那么好消的。
所以老将军后来以死明志，保全自己的女儿。
我感到伤心。
“那这与于美人有什么关系呢？”我问道。
翠枳眼里有些泪光，她哽咽了一声，缓缓开了口。
“娘娘丧父之痛，尤如锥心，说出了与陛下一刀两断的话。我当时吓得连忙叫娘娘，可是陛下却说：也好，你我扮着帝后恩爱的模样，这么多年也累了。”
我眉头皱了起来。
“娘娘问陛下可有一丝真心，陛下当时笑了笑，说没有，他自始至终，都专情于施贵人——他一见倾心的心上人。”
我觉得难过，我根本不能想象娘娘当时的心情。
该是怎样的万念俱灰。
我想到那年小程晏刚被我抱过来，娘娘看着那个小孩子直说可爱。
当时陛下也赶到玉禾殿，按着娘娘的肩，眉目间隐隐温柔。
他好像说了一句：“玉茗，以后辛苦你了……”
但是小程晏的哭声太大，娘娘当时说了什么，我抱着程晏没有听清。
往事太久远了，现在想来觉得太不真切，像是我同娘娘一起，做了许多年的梦。
而程晏今年六岁多了，一晃这么多年过来。
如今陛下说：扮着恩爱模样，这么多年也是累了。
这话冷冷的没有感情，如同一桶凉水兜头浇下，浸得人心口发疼。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我胡乱用手抹着眼泪，呜呜哭道：“陛下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
翠枳看着我叹气，她让我听她说完。
我眼泪汪汪看着翠枳。
“娘娘当时愣了好久，说她还以为陛下已经不喜欢施贵人了，又问陛下那为何要忽视程晏？”
“为什么？”我忍不住跟着问。
翠枳朝我走过来，递了帕子给我擦眼。
她回答了我这个问题。
她说：“陛下当时听后笑了一下，说他正是因为喜欢施贵人，才对程晏若即若离，娘娘才会拿小程晏当宝贝，沈家才会站到程晏的身后，护他周全。”
我听到这里，看着翠枳悲恸的神情，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陛下哪里是不喜欢程晏呢？
他怎么会不喜欢程晏呢？
那是他的心上人为他生的孩子，他宠爱他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厌弃程晏，喜欢别的小孩子？
他对娘娘、对程晏、对所有人！
都是做戏啊！
我想起程晏刚被我接回来的那一年，娘娘正当韶华，即使有了程晏，见到陛下，又怎么不会春心萌动？
那毕竟是她……喜欢的人啊！
所以陛下该用什么法子，才能让娘娘心甘情愿的放弃这个念头，同时又对程晏尽心尽力呢？
所以于美人出现了。
是了，陛下身为帝王，真的会因为一个与施贵人容颜相似的女子，跳了一支舞，就动心吗？
可是我们都没看明白，因为当时我们身在局中。
借着于美人，陛下去玉禾殿的次数果然少了。
后来于美人有孕，难产，陛下龙颜大怒。
娘娘原本以为陛下是因为于美人同施徽舟长得像，才得陛下喜爱，想着时日一长陛下肯定会厌倦。
她没料到于美人会有孕。
我记得当时娘娘很难过，她明白过来，陛下只是不想和她有孩子罢了。
她意识到自己不会有孩子，于冉又得盛宠，这才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程晏的身上。
所以当时急着让程晏去听学，不过是怕已经被定为太子太傅的张子安转教他人。
张子安是陛下的近臣，这是谁都知道的。
他是恢弘栋梁，被他教导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自此之后，沈家才全力支持程晏。
这正是陛下要看到的结果。
后来于美人盛宠，程平因着陛下宠爱，也调皮淘气，反观陛下对程晏，确实是冷落了些。
这一直给娘娘无形的危机感。
所以在程晏生辰宴上，陛下赐给小太子封地，她才会那样坐立不安。
年轻的帝王实在是太会掌控人心了。
娘娘的一切行为都在他的算计中，当他凭此扳倒了沈老将军后，沈家对他也就不足为惧。
他使在娘娘身上的这些计谋，也终于不用再隐藏下去。
他终于在娘娘面前说出了真心话。
我想：这大概是陛下第一次与娘娘坦诚相告。
告诉她：他有诸般残忍！
我感到悲哀。
我觉得现在回顾往事，自己幡然醒悟，真是一件十分讽刺的事情！
迟到的聪明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说，根本就没有必要去管于美人和二皇子啊！”我长长地叹气，扭头去看翠枳，“他们对程晏根本构不成一点的威胁。”
我觉得这个结论说出后，耗尽了大半的力气，我趴在桌子上，枕着自己的胳膊，蔫蔫的。
我终于明白过来娘娘为什么样貌还同以前一样，却总是给我一种有气无力的感觉了。
旁人尚且如此，何况亲身经历了一遭的她呢？
翠枳看了我半晌，轻轻地将手搭在我的肩上。
有风吹来，我隐约当成哭泣。
不只是小宫女，就连我自己，也是瞪大了眼。
翠枳浅笑一下：“我还不知道你！”
她沉默了片刻，我也盯着她，不依不饶。
后来翠枳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自幼患有心疾。”
我这个人很奇怪，我总是认为风寒是寻常小病，无关紧要；但要是其他的，我便容易草木皆兵。
我其实是一个有脾气的人。
小宫女走了后，她刮了一下我的鼻子。
我觉得很丢面子，有些沮丧。
那么现在，我笑着问她是不是生病了，她也能看出我心中压着的愤怒。
她生了病，怎么能不告诉我呢？
怎么能没事人一样成日操劳呢？
翠枳垂下眼睑，她的睫毛很长，掩住不知名的情绪。
是了，我同翠枳相处了这么多年，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性子，她自然也该明白我——翠枳那么聪明。
彼时我怒容满面，她却知道我的心里其实在笑话小宫女的毛手毛脚。
我听了心中一悸。
“好在后来被别人发现，才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不然小命就交代在那里了。”
当然生气了！
我初初以为翠枳只是寻常风寒，可想想近日她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那么肯定是别的病了。
“咱们书书，佯装生气的样子真可爱啊！”翠枳当时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