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太傅三观不合

最后一下磕完，我的头贴着冰凉的地面，有眼泪慢慢留下，带着滚烫的温度，灼伤我的心。

我说：“阿爹，阿娘，原谅书书，现在才来看你们。”

“我啊，记不得你们啦……不过我想你们一定非常非常爱我，所以我也很爱你们——”我顿了顿，叹口气，“张子安骗了我，他根本就不喜欢我，或者说如果不是因为幼时的亲事，他也不会喜欢我。所以你们当年定下的这桩亲事我就不认啦！可不能怪我不听你们的话……”首发 www..

夏日清晨仍有雾气，况且国庙在山中，走在青石台阶上，我能感到凉意。

四下寂静，我一步步迈上去，平和又清醒。

我没有叫上张子安。

我望着那两块牌位，它们静静摆在那里，周围寂静极了。

我等了须臾，嘀咕道：“那就算你们同意了，到时候有缘团聚，别生气装作认不得我。”

屋外传来一声婉转鸟鸣，木鱼声也响起来，是小和尚们开始做早课。

我擦干净自己的脸，走出去的时候回头又望了那些牌位一眼，折回去把自己的钱袋放到了案上——等小和尚来打扫的时候，自然会知道这是我添的香油钱。

而后我抿了抿嘴，开始往回走。

转了两个弯，前面便是正门，视野开始宽阔。www.lawace.cn 盘古小说网

我也看到了张子安。

他穿了一件墨色衣裳，雾气还未散去，他静静站在那里，眉目柔和。

像不知人间艰辛的精灵，误入了人间。

我停下脚步，看着张子安。

他听到动静，也转身朝我看过来。

两厢无言。

须臾他走近我，浅浅笑了一下。

他不用问我选择的是什么了。

——我今日独自一人到了这里，已将我的抉择表明了。

他昨夜有没有睡好呢？今早醒来看我已经出发有没有惊慌呢？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我选择离开他了，所以此后种种，不论是他，还是我，都得学会释然与放下。

我想张子安现在应该是难过的，不过好在他选择表现得从容，这样我也能试着风轻云淡一些——不然我的样子可能会更加糟糕。

“许家老宅我已经派人去修葺了，我近些日子要处理替换名额的后续事情，不会回府，书书要是不嫌弃，就暂且还在府中待段时日吧？”

我知道这是张子安在腹中排演过无数遍，最终才开口向我说的话。

他这样做，是他认为的、安排的最好的处理方式了。

我也认为他这般做法无可非议。

但我没说什么，我望着蜿蜒向下的石阶，向张子安笑了笑。

我说：“我走累了，不知道太傅大人能不能赏个脸，背我一程？”

张子安看了我好久，最后应了一声。

我松了一口气，又觉得难过。

周围冷冷清清，张子安的衣裳沾着晨露，他的背虽然宽厚但是并不温暖。

我不介意。

张子安的脚步很慢，他小心地一步步向下走，我趴在他的背上，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张子安，你记不记得，很多年前，我在这条路上扭到了脚，你也是这样背着我的？”

“……记得。”

“我找不到那条裂缝啦——来的路上一直盯着地面也没发现，估计是庙里的和尚早就修补好了吧，毕竟也过了这么多年……”

这次张子安没有说话。

我自顾自继续说下去。

“我啊，以前总是仗着有娘娘有程晏，和你对着干，但是其实我是很喜欢你的……这些年惹你生了不少气，也是对不起。”

张子安脚步顿了一下，下一刻仍然走的稳健。

我说着过往，张子安默默听着。

大多都是我陪程晏听课的那段时日。

程晏这个小孩子淘气又执拗，好奇心还那么强，偏偏遇到张子安能吓得规规矩矩的，可是总是很委屈。

彼时我一来心疼从前的小太子，二来也想让程晏记着一点我的好，以便将来我靠着他在宫中顺风顺雨。

张子安看得出来，所以他是明白我当年那点小心思的。

——这些年是太傅大人纵容我。

我讲着讲着，忍不住一笑，心想无论如何，那段日子对我来说都算是快活的岁月。

张子安听到我的笑声，也浅浅笑了一下。

石阶那么多，可是我才说了一会儿的话，便快到了尽头。

“张子安——”我拍了拍他的肩，说道，“放我下来吧。”

其实还有二十几级石阶，但是剩下的我想和张子安一起走下去。

张子安慢慢蹲下，等我的脚触到上面一级石阶面，才松了手。

他看着我，等着我。

我一哂，迈下一级，与他站在同一级石阶上。

我们两个人一起走下去。

“许家那边的宅子就麻烦给你，我也不推辞了，不过我就不待在你府上啦！”我慢慢说着话，察觉到身边这个人僵了一下，“我想好了，陛下如今是需要独当一面，但是那深宫里伺候过他的人不多，对他的衣食喜好都不了解。好歹也是一国之君，还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我再回去陪他几年，也了了我一桩心事。”

张子安显然很惊讶，他转眸望着我。

他问：“你还要回宫？”

我看着他，笑了笑，我说是。

“张子安，其实当时你对我说不要再纵着陛下的时候，我的心里是有一点不赞成的——”我叹了一口气，“但是我当时很喜欢你，这么多年了也一直想和你在一起，所以我出宫了，同你成了亲，但是我心里还记挂着陛下。”

张子安没有说话。

我继续道：“再说，你也得为尹舒考虑一下吧？再过几年他就可以参加科举了，这孩子聪明，是个当官的料，也是你教的好。陛下身边总要有亲近的人，我若在宫里，到那时尹舒便可以当陛下的近臣，而不是侍从了。”

张子安垂了眼眸，他知道我说的有道理。

他也没有理由拦着我。

长阶终于走到尽头。

远处停了一辆马车，车夫早已等候多时。

我回头看着张子安。

我说：“张子安，以后朝政再忙也要顾惜一点自己的身子，能慢一点就慢一点。”

“还有啊，休书就不用给我了，要是京中的人知道我们两个刚成婚便散伙儿，指不定怎么笑话呢！反正你我对婚事都不太当回事儿，就没必要折腾了，让京中的人以为我只是进宫伺候旧主去了吧。”

张子安默了默，说了声“好”。

“不过——”我看着他，有些取笑，“要是太傅大人看中了哪家姑娘，可得知会我一声，免得我误了一段好姻缘。”

张子安像是被气笑了，他说我胡说八道。

“我也有私心……若是以后我反悔了，还算是你的妻子，就是不知道太傅你愿不愿意等了？”

我说得是心里话。

因为我还喜欢张子安。

我又想与这个人长长久久，又难受到打定主意与此人老死不相往来。

我想世上像我一样贪心的人，应该不多。

喜欢真是一个奇妙又难过的事情，即使全部的理智告诉我不应该对这个人再抱有幻想，可是见到这个人，跟他说话，我仍然心中有一丝喜悦。

这是我这么多年，对张子安养成的习惯。

我看着张子安，他也看着我。

远处红日初升，金光熠熠。

他说：“我愿意。”

他说：“我等你。”

柔和的天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剑眉英挺，眉目如画，眸子像清洌洌的泉水，其间波光粼粼，光彩夺目。

他的神情认真极了。

我原本没有打算说出我这般想法，也没有料到张子安竟会这样真挚地回答。

但是以后，谁知道呢？

我向张子安行了一礼，转身踏上了马车。

辘辘马车声响起。

驶向京城，驶向深宫。

我独自一人。

这个时辰庙中没有什么人，只有两个小和尚拿着扫帚正在门前清扫落叶，我登上最上一级石阶时他们扭过头来看我，然后打了一声招呼。

他们紧挨在一起，像是死生不离。

我微微发着颤，跪在蒲团上，对着他们磕头。

四周一片寂静。

翌日一早，我动身去了国庙。

“夫人来的好早。”他们放下手中的活，向我作揖。

我也回礼，说我来祭拜爹娘，是二十年前的许家。

小和尚步履从容，没有回身，只是点了点头，回答我：“张太傅经常来这里祭拜，许家牌位是他吩咐，才得以这么多年长明灯不灭。小僧自然记得。”

门开着，案上的长明灯火光晃晃悠悠，周围微风轻凉。

我的目光慢慢掠过案上的每一块牌位，在其中寻找我的爹娘。

……终于看见。

我想这国庙中放着那么多的牌位，这小和尚年龄这么小，不至于每一个都记得清楚。

身后扫帚扫地的“沙沙”声又起，是留下的小和尚继续扫地，我跟着前面的小和尚走了几步，问他：“小师傅怎么记得许家的牌位？”

这一句话说出口分外艰涩，我又开始掉眼泪，我想自己简直是没有出息。

“不过我答应你们，我以后活得好好的，开开心心的，你们看这样成不成？”

“……多谢。”

小和尚领我到了一处房前，对我说此处便是，而后双手合十对着案前供着的许多牌位俯身行了个礼，向我告辞离开。

其中一位小和尚闻言点了点头，说夫人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