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来枝

胡疯子精怪算不得人，她亦如是。

……

屠户不会做饭。装着鸡肉的木盆重重放在灶台上，燕君莱退到厨房角落的柴堆上坐着：“我不会做，你弄。”

“我不想要看见血淋淋的东西，救你的时候我心都差点凉半截。”

“没那么夸张，顶多是我身上血多了点。”

“岂止是多，那个死人的血和你躺着的雨水坑流一起，差点不把你淹死！”

帮不上忙也不想帮忙，燕君莱坐在柴堆上揣着手，看着齐子里忙上忙下，不时撒些她知道是何物，却不知道放鸡肉汤里起什么作用的香料。

“什么时候能好，我好饿，能不能给我点吃的先垫肚子。”

“吃什么？吃了等会儿你的肚子就装不下鸡肉。你身体虚弱，趁肚子没东西喝一碗鸡汤有益恢复。”

“我觉得你就是想饿死我。”

晌午，阳光炽热，将原本青翠的草木晒焉巴，齐大厨的鸡肉汤终于出锅。

肚子已经一天没进过吃食，燕君莱饿得前胸贴后背，坐在柴堆上打盹，听见铲子一下又一下剐锅底舀肉的声音，她猛地惊醒，随即嗅见肉香。

虽是马马虎虎，可齐子里随意弄出来的肉菜都比燕君莱好，只见满满一陶盆清炖鸡，鸡肉块肉骨分离，油汤不浑。

燕君莱在四方桌前坐下，眼巴巴望着冒着热气的汤，馋得慌口水泛滥，她伸手刚准备拈鸡肉，一些青色在她眼前飘下落入汤中。抬头一看，原来是齐子里在撒葱花……

管他撒葱花还是撒砒霜，都跟她吃肉没关系。

手不停，燕君莱还是拈了一坨鸡肉塞嘴里，鸡肉我烫，她嘴巴一张一合哈热气，不敢咬，又没舍得吐出来。

没人愿意做饿死鬼，连死刑犯都有大肉的断头饭吃，想来饿肚子是难捱之事。

齐子里在她面前放了一副碗筷，舀米饭之后，又给她舀了一碗汤凉着。此时，这老兄在燕姑娘面前极其贤惠体贴，像极了平常人家的贤妻……

“慢慢吃，又没人跟你抢。”说着，她将肉多骨少的鸡肉夹燕君莱碗里。

“你手艺不错，还挺好吃。”燕君莱敷衍点头，不再搭理齐子里，一口鸡肉一口饭，先填饱肚子再说。

斯文惯了，齐子里没动筷子，看着燕君莱吃得香，慢慢露出笑脸，一口白牙十分瞩目。这人吧，虽然嘴欠了点，但人还是好的，就是燕君莱琢磨不清楚他的目的。心眼也不少，他说自己不敢见血腥，但绝非纯善之人。

能在她出城之后救下她，想必，平日里没少盯着……

饭后，燕君莱扔下一卓狼藉到屋檐下方，刚好在齐子里旁边，他盯着泥地上的爬虫发呆，她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剔牙。

早晨还有些冷，这中午太阳明晃晃刺眼睛，依旧燥热。

坐了好一会儿，燕君莱终于将卡在牙缝里的肉撬出来，和细木刺一起插地上，燕君莱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就往外走。

齐子里回神，盯着她快走出院门才问：“你去哪儿？”

“红娘子还在别人家借住，我去把她领回来。”

这马是没良心的，在放它在别人家住几天，怕是都不认她了。

“你知道这里离遂城多远吗？”换而言之，你找得到去遂城的路吗？

燕君莱回身，听他继续说道：“你消失，叶京塬的人在遂城方圆十里找你，连狗窝都掀。”

还真以为她不挑地儿躲狗窝。燕君莱翻白眼，随即头也不回摆手，“多谢你鸡肉，我去去就回。”

齐子里愣了一下，随即起身：“我信你个鬼，你防我就跟防官一样。”

……

杀人之后昏倒的燕君莱，泡在一滩血色雨水里，看起来比九机阁那个死人更像死人，十分渗人，差点没把他吓死。

“给我处理伤口的时候没见你怂。”明明就是挑时候矫情……一个九卿一个卫少均，再加上齐子里……天！她遇到的都是什么人啊，一个比一个啰嗦，一个比一个娘。

燕君莱望着他背影，心想这哥们也挺可怜，不知遇到什么事有心理阴影了。

同时又会理解。人嘛，情感丰富了难免会有些矫情，她如今多半算不得人，没什么抗拒的事情。因为以前有怕的事物，也在胡疯子一次又一次的逼迫下，将那份恐惧化为不甘懦弱的英勇。

“睁开眼，让我看看你是好胆还是怂包。”

要想成功吃鸡，杀鸡是第一个步骤，接下来总得收一下，不能跟野人一样茹毛饮血，可就这毛那么大点的事，齐子里都不敢……

“一个救人一个杀生，能比嘛？”

“你倒是占着理了，怎不见你入玄门。”

不惧水烫手，等了约莫半盏茶时间，燕君莱将左手伸像被热水淹没的鸡，拎起来扔石板上就开始拔毛。

“我……”齐子里顿时犯恶心，“死人肠子也不过如此，你真恶心。”

“没呀……”随即，燕君莱反问他：“你见过死人肠子？”

齐子里支支吾吾，“……你净钻牛角尖。”然后，他转身又去厨房烧热水。

又一个高枝想落地，云羡泥，不知疾苦的家伙。

不和齐子里继续贫嘴，燕君莱心知吃鸡靠这人是靠不住，便“反客为主”安排他去升火烧热水。她把鸡扔进木桶里，滚热的半锅水一勺一勺淋透鸡毛，最后刚好把鸡泡着。

齐子里诧异，皱着眉看，表情看起来不知是笑还是哭：“杀鸡破肚你都会，怎么做成菜你就不会了。”

“无师自通。”不想和这小子说过往杀生事，燕君莱淡淡回应，其实，胡疯子一直这样收拾牲禽，见多了，她也就学会了。

她熟络的手法，齐子里一愣一愣的，看着极其认真，又见她将拔完毛的鸡扔回石板上，一把菜刀就开始开膛破肚，吓得立马闭眼。

存心捉弄，燕君莱将一截未处理的鸡肠在血滩中滚了一转儿，然后手拿着伸到齐子里眼前。

“你不入，我就不入。玄门有什么好，还是人世七情六欲，爱憎怨合我心意。”